安俊彥還躺在牀上回憶着和周梓霏一起的一切美好,專注得甚至沒有發現他父親走了進來。
“俊彥……”安國棟喊了他一聲,可是沒得到任何迴應,他只能無奈地嘆息。
過了好一會,才聽見安俊彥低沉的聲音,就像一個無助的小孩,“父親……”
安俊彥坐了起來背對安國棟,因爲這,他們都沒有看到對方的表情,可是那痛苦的語氣泄漏了安俊彥的情緒,“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明明今天早上睜開眼的時候,周梓霏還在他的眼前。爲什麼此時無論他如何尋找都看不到她的蹤影。
“俊彥,我……我很對不起你們。”安國棟看着兒子這個模樣,心裡也難受極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想讓他兒子生活在一個健康正常的家庭裡,他不想兒子對他的母親有任何除了尊重和敬愛以外的情感。所以,他一直隱瞞着一切會讓安俊彥對他母親產生負面情緒的事。
甚至到此時,他依然想要挽救王思宜在安俊彥心目中的形象。
“父親,不關你的事。一切都是那個……人的計劃。只是,我對你很失望。”他心目中的父親是高大得永遠保護他的而不是像今晚一樣對他袖手旁觀。
安國棟走到安俊彥身邊坐下,無聲地嘆息,似乎是在掙扎着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的兒子。
“父親,你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一切嗎?”他太想知道了,他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恩怨情仇讓他的母親不惜以毀掉他爲代價也要報仇,他想知道導致他和周梓霏落得如此地步的理由又會是什麼驚人的秘密。
“你以後會知道的,等到一個適當的時機,等我去解決好這一切,你便會知道了。”安國棟實在不敢現在就告訴安俊彥一切。
他才十五歲,分明還是個孩子,分明還應該享受他的青春,而不是面對這些一團糟的事。他只希望他兒子能用一個公平的眼光去審視這一切,而不是在現在這種憤怒的時候盲目地憎惡自己的母親。
這是他唯一爲那個同牀共枕了十多年的人能做的事。她曾經也是一個討人喜歡的高貴女子,如果不是遇上他,她的一生必定燦爛,而不是被這些事折磨得沒了原性。他欠她的,終究要還清的。
“俊彥,別怪你母親。你母親也是個可憐人。”
安俊彥不能原諒他母親,可是此時父親竟如何慎重,他甚至覺得父親在哀求他,他如何忍心拒絕,只能輕輕地點頭答應。可是,他依舊不懂他父親的心思,只是覺得父親在這樣的時候竟然還維護着那個瘋狂的母親,他理解不了。他只知道,他的阿霏受了委屈,而他竟也無能爲力。
“阿霏,阿霏她那麼的弱小,爲什麼要受到這種對待,你們大人犯下的錯,爲什麼卻要我們去承擔結果?”安俊彥只要一想起周梓霏今晚的樣子,他就恨不得替她去承擔,無論是那一巴掌,還是那些惡毒的言語。
安國棟已經不知如何去安慰這個孩子,只能拍着他的肩膀,無聲地告訴他,這一次父親依然在他身邊支持他。
“阿霏她心臟不好,剛纔也不知道有沒有事。她一個女孩現在也不知道去哪裡了,我卻不能去找她,我什麼也做不了……”安俊彥終是說不下去,伏在安國棟的胸膛裡輕聲地啜泣起來。
父親的胸膛很溫暖,那是一種獨屬父愛的感覺,那是一種只能在父親身上找到的安慰。
多年以後,當安俊彥一個人在國外孤獨生活的時候,他常常會想起父親。可是他再也享受不到了,那個時候已經離開他很多年了。
在安國棟的安慰下,安俊彥慢慢地平復,後來竟然就在他的臂彎裡睡着了,就像他小時候的每一次一樣。安國棟將安俊彥安置在牀上,替他蓋好被子,也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可是沒想到這竟是他們這輩子最後的一次。
次日,安俊彥很早就醒來了,晚上他睡得並不安穩,一直被各種畫面充斥腦海,讓他十分痛苦,所以此時醒來,頭痛欲裂得讓他更清晰地記得昨晚的一切。
按着他對周梓霏的瞭解,他猜測她昨晚連夜就趕回B城了。他不敢打電話給酒店,怕母親會知道。在B城,他能相信的人就只有安然了。所以他一醒來就給安然打了電話,讓她聯繫一下週梓霏,看她是不是回B城了。
安然還在睡眼朦朧的狀態,可聽到安俊彥焦急的語氣也知道發生了大事,可是問他,他也只是說和周梓霏吵架了,她提前回了B城,他自己又聯繫不上她。
安然自是擔心周梓霏,此時不顧不上兩人到底鬧什麼矛盾,馬上就打周梓霏的手機。等了好一會,周梓霏才接起電話,讓安然提着的心也定了下來。
安然按照安俊彥的指示,沒有說是他找的她,只是問她什麼時候回B城,想要和她一起去學校報道。
周梓霏不疑有他便如實地告訴安然她已經回B城了,正準備回家。
安然又一字不落地轉述給安俊彥聽,安俊彥此時纔算真正地放心下來。他真的不知道,如果周梓霏發生了什麼意外,他要如何面對。
此時,他只想早早回到B城,早早回到學校,就算是遠遠地看周梓霏一眼,他也心滿意足了。其實,如果是爲了周梓霏好,他應該是不要再回B城,不要再回學校,轉學回Y城,這樣纔是最好的。可是,他捨不得。理智終究被情感所打敗。
本來他以爲他要繼續回B城上學的事,母親會極力反對,畢竟母親做那麼多無非就是不想他和周梓霏再有什麼接觸聯絡,他覺得母親甚至不希望他看她哪怕一眼。可是,母親竟沒有反對,反而很用心地幫他收拾行李。
自從那晚,安俊彥對這個母親除了厭惡憎恨之外,也有了一絲恐懼。此時看着母親做着以前從不會做的事,他只感覺到一陣恐怖。
“母親,你……又想怎樣?”這一切實在太過詭異了,他不得不懷疑他母親的別有用心。
只見王思宜笑了笑,搭着安俊彥的手,說,“俊彥,別把我想得那麼恐怖。只要你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我就會信守承諾的。回了B城,好好讀書,別想些有的沒的。”
安俊彥只覺得母親那隻乾枯的節骨分明的手散發着一波又一波的冰冷氣息,那感覺讓他不禁流下冷汗。
“我記得的。”安俊彥迅速地抽出自己的手,彷彿多碰一秒,他的手就會因此腐爛。這個家太恐怖了,這個母親太可怕了,他只想早早逃離,如果可以,他寧願再也不用回來。他暗下決定,他要變得強大,只有這樣才能保護阿霏,只有這樣才能擺脫這個讓他晚晚噩夢的母親。
安俊彥回到學校,只覺得一切都很陌生。那棵放假前明明還開得很茂密的樹爲何現在竟枯萎了,那個放假前還萬紫千紅的花圃爲何現在竟蕭條了。他以前明明覺得學校很漂亮的,爲何現在竟一切都看不進眼了。
這個學期他將從宿舍搬回安然家,他怕自己繼續住在宿舍,終會忍不住去找周梓霏的。他走過每一處他們曾經牽手走過的地方,突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悲涼之感,以前他牽着的女孩,此時到底在何方。
他沒有告訴安然他和周梓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母親的事他甚至不願意別人知道,母親的執拗瘋狂並不光彩。他只是說他和周梓霏要分開一段時間,並且讓她相信,這段時間過後,他們終究還是會走到一塊的。
安然自是不會再多說什麼,他們兩個都不是小朋友了,做每件事總會有理由的。她覺得,她只管相信他們便是了。
中午的時候,安俊彥並沒有參與到他們的午飯之中,而是鮮有地和班上的同學一起吃飯。爲了避免和周梓霏碰面,他還特意與她們平時吃飯的時間錯開。他覺得自己現在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每一個觀察他的人,他都在猜測會不會是母親派來監督他的,所以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一舉一動,就怕理智會被濃烈的情感所擊敗。
周梓霏依然和安然、溫芯一起吃午飯。以前四個人就佔了一個桌子的時光,彷彿一去不復返了。
其實溫芯早上就發現了周梓霏的不妥,一直都心神恍惚,連上課老師提問她都因爲走神而答不上。現在看到安俊彥不在,她終於知道是什麼回事了,到底是感情累事。
“梓霏,你和安俊彥怎麼了?”溫芯最是忍不住的,可是她還是忍了一個上午,現在才問出口。
只見周梓霏笑笑,說,“沒事,我們就分開一下。”
或許她自己沒有發現吧,她的笑容蒼涼得讓安然和溫芯都不忍看下去,這分明是發生了大事的模樣。溫芯還想繼續探究,可是安然一個眼神就讓她乖乖閉嘴了。
周梓霏不想別人擔心,也不想別人可憐,所以她一直努力地想在人前表現如常。可是面對着她的好友,她還是會心虛,還是想要傾訴,可是這一切又何嘗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再加上牽扯到安俊彥的母親,她又如何能說出口。
安俊彥和幾個同學一起走去飯堂,遠遠地,他依然能夠這麼快就尋找到她的影子。她似乎正和溫芯說笑,笑容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
可是爲什麼他卻覺得這個笑容刺眼得他心疼,爲什麼他能從這個笑容裡感受到她的絕望與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