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皓民一臉委屈地看着周梓霏,說道,“我做什麼了。”
“你明知故問,就說你這人不厚道。”
面對周梓霏任性的指責,童皓民笑着說,“我真冤枉啊,我只不過澄清得晚了一些,就扣上不厚道的帽子了?我今天忙得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但是都特意抽時間寫了封郵件,你還想我怎樣?開新聞發佈會啊?”
周梓霏知道他一向都很忙,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指責很無理,可是看到他的樣子氣就不打一出來,總要爲難他來出氣一下。
她沒有再說話,一聲不吭地看着窗外。童皓民也沒有說話,彷彿是很認真地看着眼前的路,可是他還是能感覺到周梓霏身上的戾氣漸漸消失,他不禁莞爾。
兩人一路無話,這氣氛反而讓周梓霏心虛起來,以爲童皓民生氣她了。扭頭看去,他的側面線條十分柔和,絲毫沒有生氣的感覺,甚至也不同於平時在公司裡的嚴肅,此時他的人顯得十分溫和。如果被其他同事看到,估計會嚇一跳。
到了宿舍樓下,周梓霏準備開門下車的時候,被童皓民喚住了,她一愣,轉頭疑惑地看向他。
“你覺得,我平時對你好不好?”
周梓霏點點頭,這答案是毫無疑問的。估計要是她此時搖頭,馬上就會被雷劈中。
“你覺得,我爲什麼對你這麼好?”
這個問題,讓周梓霏一愣,從他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裡,她猜不透他問這個問題的原因,也猜不透他想要她回答什麼。不過秉着老闆只能用來捧的原則,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因爲我是你的徒弟,你比較護犢。”
彷彿是聽到“護犢”兩個字,他笑了起來,笑聲充滿磁性,也充滿喜悅。他搖搖頭,聲音溫柔得彷彿能滴出水,說,“是因爲,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四個字彷彿是投進深潭裡的一顆石子,讓周梓霏的心猛地緊縮了一下。不是因爲驚訝,而是因爲驚恐。
相由心生,所以她估計此時自己的樣子也定然是十分驚恐的。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童皓民,彷彿他是洪水猛獸,身體竟然不自覺地往後退,絲毫想不起自己的後背已經貼着車門。
在她還沒緩過神來,突然聽到童皓民爆發出來的一頓大笑,笑得十分沒有儀態,這樣豪邁的樣子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她只聽到他說,“我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你這個小不點哪個地方能吸引到我?”
聽到他這樣說,周梓霏鬆了一口氣,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說,“童皓民,你怎麼那麼討厭?”她沒有發現,自己在童皓民面前已經越來越放肆了,連直呼他的名字都自然地連自己都不曾察覺。
“這是懲罰你剛纔對我的無端指責,”他的笑容依然沒有收斂,彷彿周梓霏剛纔的表情取悅了他,他看了一下表,說,“不早了,趕快回去睡吧,明天不準遲到。”
周梓霏開門一車,輕聲地嘟囔着,“我什麼時候試過遲到!”
關上車門的一瞬,車裡車外兩個人同時收斂起自己的笑容,而他們都沒有看到對方的表情變化,一左一右地消失在這夜色中。
童皓民的車子在路上不快不慢地移動着,斑駁的燈光也隨之在他臉上一一掠過,照射出他落寞的神情。他感覺到自己只是身體在開車,而靈魂早已遊走在周梓霏周圍。
他必須承認,剛纔周梓霏驚恐的表情刺傷了他的雙眼,那種疼痛的感覺直達心底。沒錯,那的確是驚恐。如果她面對的是一隻呲牙裂嘴準備撲倒身上的獅子,她的表情也大概如此了。
他做事從來是有百分百把握纔會行動的,而這一次顯然是他心急了。昨晚握着她手的美妙感覺讓他即使身處夢鄉依然能回味。她於他彷彿就是罌粟就是鴉片,只要沾染上那麼一點便再也擺脫不了。
所以關於他和她的緋聞在公司裡傳得如何盛況空前,他依然保持沉默,這無非是想看看她的態度。
這個女孩總是把她的想法藏得很深,很多時候他能猜到她那些小把戲都是因爲她的表情如此的顯而易見。可是,關於她對於感情的看法,他卻絲毫看不透。這讓他十分不確定到底她對他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只是上司與下屬嗎?他見過她在辦公室裡和其他經理談話,那態度表情十分恭敬,不像她在他面前總是那麼的大大咧咧肆無忌憚。
那麼也僅僅是師父與徒弟嗎?他也見過她面對陳老頭子或者郭靜秋她師父鄧培勇這些前輩時,她謙虛得體得讓人抓不到把柄。
既然,她待他不僅僅是上司、也不僅僅是師父,那麼這到底是怎樣的一份感情呢?
他分明感覺到她對他態度的轉變,從剛在酒吧認識那會,她總是防備他;到了得悉他是客席講師,她開始變得尊敬;慢慢地,從加入童氏開始的害怕侷促,到現在會在他面前大肆笑鬧,這難道不是她對他的信任和依賴嗎?他相信自己的直覺,他相信他們之間不止是朋友。
他已經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得如此清晰,雖然礙於尷尬的氣氛,得不到迴應總要給自己找個臺階,不得已才說出自己是開玩笑的。可是,誰會相信這是玩笑?她如此的聰慧如此的敏感,他做的一切難道她就不知道嗎。
他肯定她是知道的,她用裝傻掩飾一切,不代表她就真的是傻。她甚至聰明得讓他自愧不如,這就是她吸引他的地方。
另一邊廂的周梓霏從聽到童皓民那句“我喜歡你”開始就沒再平靜過。回到宿舍,匆匆洗了一遍之後就爬到牀上去了。
大四下學期也已經接近尾聲了,另外兩個舍友早就找到工作搬了出去。每晚宿舍幾乎都是隻有她一個人,晚上安靜得可怕。腦海裡思緒萬分,童皓民的樣子一一掠過眼前。
女性一向在情感方面都比較敏感,童皓民對她的好早就超出可是一個老闆對員工、一個師父對徒弟的好。
其實,他們從一開始在酒吧認識之後,童皓民對她的興趣沒有作絲毫的掩飾。後來或許礙於他是老師她是學生的身份,漸漸地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可是這也掩蓋不了,他在葉婷希出事的時候對她的關懷備至,在她到童氏面試的前一晚特意趕來給她鼓勵,在她到了童氏之後用比其他人都要嚴格得多的要求來引導她。
之前的英國之旅其實想想都知道本沒有她的資格,贏的人是郭靜秋,他則代表鄧培勇跟着過去,這分明是是沒有她的安排。她不知道他爲了讓她跟着過去在董事會裡編了怎樣的一個藉口,他只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無非是爲了提高她在公司裡的地位。
那天晚上酒醉後被他接回家,她酒量不錯,醉得也不是特別厲害,最起碼的意識還是有的,只是不願意睜開雙眼罷了。
她知道他在牀邊看了她好久,她很艱難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裝得像睡着一樣。而他那輕輕一吻落在額頭上的時候,她彷彿感覺到自己心跳的突然停頓。
她沒想到他竟會這樣做,一時之間她內心百感交集。次日,她其實早就醒了,可是實在不想面對他,只能繼續裝睡。她知道他臨出門前有到房間看過她,沒再有什麼逾越之舉,只是看了她一會兒, 然後腳步聲伴隨着那聲綿長的嘆息聲消失在門後。
她用了很長時間一遍又一遍地對着鏡子練習才能在他面前保持常態,可是她內心的惶恐不安如此的明顯,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
她是個安於現狀的人,習慣了的事情就不想去改變。所以當年安俊彥向她表白,她第一時間也是逃避的,因爲她不想改變她和他之間那種和諧的關係。
而現在更是如此,她對童皓民有着尊敬、有着佩服也有着感激,可是偏偏沒有他期待的愛意。所以她才更不想他們之間有絲毫的變化,他們沒有堅實的基礎,他們只是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的兩個人,一丁點的變化都會摧毀他們的關係,這並不是她想看到的。
三年的相處讓她瞭解到童皓民是個怎樣的人,既然他這次給自己找了臺階,之後他就不會貿貿然再做任何惹她誤會的事,這一點她還是相信他這個正人君子的。
所以她現在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再次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讓他發現自己有被她影響一絲一毫,她繼續裝傻,他繼續看着她裝傻,這樣他們纔可以繼續相處下去。
今夜星空璀璨,月色透過玻璃照射在牀上,睡不着的她伸出五指想要觸碰那引人的月色,可是穿指而過的除了一掌清冷,別無其他。
她想,其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她愛安俊彥,愛得生命中不可能再出現任何一個與他並重的男子。和他在一起的時光裡,除了甜蜜更多的卻是惴惴不安,也不知是安俊彥不能給她安全感還是她始終不夠相信他能給她安全感。
她敬佩童皓民,和他在一起,除了能學到很多東西,更多的是在他身邊能感到安心,那是一種無法從安俊彥身上獲取到的安心,就像不管發生什麼事,童皓民也會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她,讓她不受絲毫的委屈。而這種安心,則與愛情無關。
選擇自己愛的或者選擇愛自己的,永遠是人類情感中最難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