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皓民和周梓霏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本來三個小時的車程,硬生生地被童皓民開成了兩個半小時,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張超速罰單。
路上,童皓民除了要安排好公司的工作,也不停地和陳阿姨保持聯繫。對於外婆的情況,他是很清楚的,可是卻不敢輕易告訴周梓霏,一次又一次地說還在做手術,沒事的。
周梓霏還抱着一絲的希望,那時候她根本不知道,外婆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陳阿姨他們慌得沒了方向,只能打電話讓童皓民他們趕快過去。
陳阿姨他們是知道周梓霏的情況,自然是不敢貿貿然把電話打到周梓霏的手機上,也是未免周梓霏受到什麼刺激發生什麼意外,他們也擔當不起。好在童皓民的電話他們是一直留着的,通知了童皓民也讓他們稍微安心一點。
相似的白色牆壁,相似的消毒水氣味,一下子就將周梓霏的回憶拉回了她高三的那一年。一切都歷歷在目,高高低低的哭聲,爸爸悲痛的樣子,安伯伯忍痛的神態,王思宜瘋狂的叫聲,安俊彥帶着恨意的眼神,這些畫面不停在她腦海裡衝撞着,甚至讓她分不清現實與幻象。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陳阿姨他們身邊,焦急地問,“外婆怎麼了?”她的眼神帶着期待,看得陳阿姨他們都不忍說出實話。
恰好此時有位護士從手術室出來,周梓霏馬上又衝了過去,問,“護士,我外婆是不是沒事了?”
護士卻顯得有絲驚訝,語氣帶着她討厭的冷漠,說,“你是死者的家屬嗎?那正好,你來籤一下名。”
周梓霏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護士口中所說的“死者”到底是誰,一張單薄的紙就被塞進了她的手裡,上面赫然寫着“死亡通知書”。
她像觸電一般,將紙甩了出去,一直搖着頭喃喃地說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童皓民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馬上過去就把她扶住,一邊柔聲地安慰道,“梓霏,你要堅持住。外婆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你不能讓外婆擔心。”
“對!對!外婆……外婆……”周梓霏想要往手術室裡衝去,被童皓民死死地抱住。手術室的門卻突然開了,手術推車從裡面推了出來。
周梓霏愣愣地看着上面靜靜躺着的人,白布覆蓋了全身,除了左手露了出來。周梓霏是認得這隻手的,她多少次和外婆睡在一張牀上的時候,她總喜歡輕輕地撫摸着外婆這隻皺皺的手,她甚至能清晰地記得上面的紋路。
她撲了過去,握着這只不再溫暖的手,不停地搖擺着,淚如泉涌,哭着說,“外婆,你起來。霏霏帶你回家好不好?外婆,霏霏來了,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她越哭越大聲,悲痛的哭聲讓在場的人無不動容。只有那些見慣生死的護士仍然一臉平靜,甚至有些不耐,硬是要把推車推走。
童皓民把跪在地上的周梓霏抱在懷中,緊緊地抱着她,輕聲地喚着她的名字,“梓霏……梓霏……梓霏!”
本來還在他懷中哭得悲慘的女子,哭聲啞然而止,竟是哭暈過去了。他馬上叫來醫生,把她抱着往急診室快步走去。
看着她滿臉淚痕,童皓民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一般,腦海裡只剩下一個想法,只要她好了,他一定要好好地照顧她,不管她是否願意,他都不能放任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病人是心臟病發引起的休克,暫時沒有大礙。不過既然病人是心臟病患者,我建議等她醒了做一個詳細的檢查。你是病人的什麼人?”
童皓民猶豫了兩秒,說,“朋友。”
“那你趕快通知她家人過來吧,檢查需要家人簽名。”童皓民點頭,將醫生送了出去,然後再回到牀邊。
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連嘴脣都是青的,眉頭一直緊皺,看得出她依然十分痛苦。
陳阿姨他們在幫忙處理外婆的後事,周梓霏爸爸也正趕着過來,可是她爸爸一時半會也趕不過來,可是陳阿姨他們不過是鄰居,他也不好意思讓陳阿姨他們奔波勞累。
再三思量之後,他從周梓霏的包包裡找出了電弧,翻開了電話本,給安俊彥打可過去。
可是接連打了幾個,都提示手機關機。心中的怒氣越生越高,卻無處可泄。
他輕輕地拿過牀邊那隻纖細的小手,冰涼的觸感讓他一顫。他將手貼近自己的臉頰,反覆摩挲,那眼神溫柔中帶着痛楚。此時此刻,無人能理解他心中的恐懼。
安俊彥將藍小可送回酒店就飛速回家,現在已經十點多了,他手機沒電,也不知周梓霏有沒有聯絡他,心裡十分焦急。
可是回到家,迎接他的卻是一室黑暗和清冷。他第一反應竟是周梓霏此時一定是和童皓民在一起。以前周梓霏加班從來沒有超過十點回到家的,所以他不得不懷疑加班是不是一個藉口。
猜忌一旦形成,便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在全身上下擴散。他死命忍住不給她打電話,倒要看看她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把手機充好電,他只覺得煩躁無比,到露臺抽菸。連續抽了幾根菸,看了一下時間,竟然已是十二點了。心裡的怒氣焦急緊張讓他還是沒忍住給周梓霏打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他不滿的語氣就破口而出,“阿霏,你怎麼還不回家?都多少點了?”
“是我……童皓民。”這樣不帶情緒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了過來,安俊彥只覺得身體裡的怒氣蜂擁而出,“阿霏呢?讓她接電話。”
前後不過兩秒,安俊彥彷彿經歷了過山車一般,“我現在馬上過來。”掛了電話,拿起鑰匙就急急忙忙地出門了。
凌晨時分,高速公路上都沒什麼車,安俊彥將車子開得飛快,他甚至恨不得插上翅膀第一時間飛到周梓霏的身邊。
冷靜下來過後,無盡的自責迎面而至。她的外婆去世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然和前女友在高談闊論,說着他們共同的朋友聊着他們以前的生活,甚至覺得這樣輕鬆的氛圍讓他一掃之前的鬱悶。
或許就在他大聲歡笑的時候,他的阿霏卻在聽着殘酷的顯示。或許就在他與藍小可碰杯的時候,他的阿霏因爲情緒激動而暈倒。
這一次,他真的無法原諒自己。
儘管他的車子開得飛速,可是到了醫院已經是兩個多小時之後的事情了。他打開病房的門,看到童皓民正趴在周梓霏的牀邊,一隻手還握着周梓霏的手。
這一刻,他竟沒有半分的嫉妒,甚至慶幸如果當時不是童皓民在周梓霏的身邊,此時他也不可能站在這裡。
輕微的響聲驚醒了童皓民,他轉頭一看,發現安俊彥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他抽出自己的手,替周梓霏蓋好被子,看也不看安俊彥一眼就走了出去。
雖然童皓民無視他,可是他可以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怒意。他能理解他的怒意從何而來,作爲男朋友,這一次他的確做得太錯了。
看着病牀上蒼白的小臉,他的心都揪在一起了。他還記得,幾年前她病發的時候,他遠遠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可是他卻不能跨出一步。那種感覺,記憶猶新,估計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猶如世界末日來臨一般的絕望。
安俊彥在病牀邊坐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梓霏,彷彿害怕一眨眼,她就會在消失不見。
“媽媽……外婆……”天色漸亮,牀上的女子搖頭掙扎,似乎是在做什麼噩夢。安俊彥馬上接過她的手,輕聲地安慰。
“阿彥……阿彥……”她的口中流出碎碎的聲音,一聲一聲地打在安俊彥的心上。
“阿霏我在這,沒事的,沒事的。”
“啊!”突然的一聲尖叫,周梓霏徹底地醒了過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正低頭看着她的安俊彥,他的雙眼佈滿血絲,臉上盡是疲態。
看到眼前的男子,周梓霏心裡脆弱的部分就一下子突顯出來了。她伸手抱過安俊彥,用力地吸取他身上熟悉的氣息,眼淚像崩堤一樣流了出來。
這般脆弱的周梓霏,連安俊彥也不曾見過。一直以來,他以爲她都是堅強的,因爲只有足夠的堅強才能讓她承受着那些殘酷的現實。可是沒想到,她平時不過將這樣的一面隱藏心中而已。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會顯得蒼白無力,他只能輕輕地拍着她的背,給予她最大的支持。他雙手捧着她的臉,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她的眼淚,苦澀的感覺從嘴巴傳到心中。
“沒事,我在這裡,別哭。”他輕啄她蒼白乾澀的嘴脣,柔聲地說道。
不知過了多久,周梓霏終於平靜了下來,只是躺在安俊彥的懷裡顯得有點鬱鬱寡歡,雙眼空洞,沒有了平日的神采,讓安俊彥十分擔心。
這時,周清陽和童皓民同時走了進來。這是從安俊彥出國之後,第一次見到周清陽,他恭敬地叫了他一聲,“周叔叔。”
周清陽點點頭,似乎絲毫沒有驚訝他的出現。他猜想,周清陽是早就知道了他和周梓霏重新在一起的事了,既然他一直沒有反對,說明他肯定是默認了他們的關係的。
安俊彥將周梓霏放回牀上,讓他們父女可以好好說話。可是明顯的,周梓霏現在狀態不佳,面對爸爸的安慰,她也毫無反應,周清陽顯得十分無力。
他已是十分疲憊,接到陳阿姨的電話,是下午時分。他不能貿貿然拋下工作,只能將工作妥善安排好了,再趕回來。
了機場,趕上了最後一班飛往G市的航班。到了G市,已是凌晨的事了。然後又連夜趕了過來,路上的焦急與擔憂已經消耗了他全部的體力。在路上的時候,他已經接到電話,說媽她已經過世了。他剩下唯一的念頭便是,他的女兒千萬不能有事。
當年妻子離去的時候,女兒已經激動得病發。現在這樣的事情又再次上演,他只擔心女兒那脆弱的心臟是否能承受得了。
安俊彥見此,也安慰了周清陽幾句。重新走到周梓霏的身邊,輕輕地摩挲着她的手,好讓她分散一下注意力。
昨晚安俊彥來了之後,童皓民就讓陳阿姨他們幾個先回去休息。他們本不願走,他只能說明早還要擺脫他們過來照顧周梓霏,讓他們早上帶個早餐過來,他們才離開。
他們離開不久,周清陽就來了。童皓民簡單地向他介紹了自己,也說了目前的情況,幫着他一起處理外婆的後事。直到剛剛,所有的事基本上都處理完了,他和周清陽纔過來看看周梓霏的情況。
過了一會,陳阿姨他們帶着早餐趕了過來。安俊彥馬上就盛了一碗粥,坐在牀邊,柔聲地哄着周梓霏吃一點。周梓霏倒是乖乖地張嘴,把粥吞了下去。
“陳阿姨,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媽她怎麼突然……”周清陽把陳阿姨喚到一邊,怕周梓霏會聽到,特意輕聲地問。
陳阿姨看了看正在愣愣吃粥的周梓霏,見她沒留意這邊,纔對周清陽說,“就是昨天早上有一個女人來找阿婆,說是和她聊聊天。我看那個女的衣着十分光鮮,便沒多留意。”
說道這裡,陳阿姨也哽咽了起來,“那個女的走了之後,阿婆還好好的,中午我去給她送飯,她還好好的,就是有點心不在焉。誰知道我吃完飯再過去,阿婆已經暈倒在地上了,我馬上就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再一一地通知你們。”
周清陽知道陳阿姨心裡想必也是自責的,他只能柔聲地安慰,等陳阿姨情緒平穩了下來再問,“那個女的有沒有說她是什麼人?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嗎?”
陳阿姨搖搖頭,“她沒說她是誰,可是看上去是有身份的人,十分高傲,都不正眼看我們。對了,她說她姓王。”
“哐啷!”
瓷器破碎的聲音讓病房突然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周清陽轉頭過去,只見周梓霏和安俊彥都瞪大雙眼看着他們,神情十分難以置信。
周清陽只能閉眼嘆氣,爲他的女兒嘆氣。這麼多年過去了,甚至他女兒和安俊彥都重新在一起了,可是命運依然沒有放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