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放學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四處白茫茫的一片。偶爾幾片綠葉從積雪中露了出來,爲這白色的世界畫上幾筆綠色。

踏雪尋梅,這是古詩裡的意境,而現實就是梅花沒有,雜七雜八的腳印倒有一大堆。

我在素白的積雪中尋找許菱的身影,她一個人站在玉色的樹底下,怔怔的凝視着遠方,神情寂寥的有些不可捉摸,凜冽的風吹起她額前的髮絲,清秀安靜,純白色的背景,就那樣毫無保留的呈現在我的視線裡,倒有了幾分古韻的味道。

見我來了,她猶豫了一下,然後便強自鎮定的迎了上來。

我嘲諷的笑了笑。蘇淺夏果然是洪水猛獸,讓人避之不及呢。

我說:“許菱,你找我來究竟想搞什麼鬼?”

她低下了頭,聲音細若蚊蠅:“我是爲了你弟弟。”

“安洛?”我好笑的望着她,“這又關你什麼事?”

如果她知道安絡的刻意疏遠是因爲我的授意,又會作如何感想?

“蘇淺夏!”她彷彿有了勇氣,擡起頭來直視着我,“你一定要這樣冷嘲熱諷嗎?你知道你有多麼的可惡嗎?你知道安絡暗中爲你付出了多少嗎?他每天爲了給你送飯,總是第一個衝到食堂然後買飯給你送來,他從來都是等你吃完了然後自己纔去吃飯的。今天中午,因爲大雪他滑倒了,可是他寧願自己摔的滿身污泥也沒讓你的飯摔掉,而你倒好,二話不說將飯扔到了雪地裡。這個世上有你這樣當姐姐的嗎?”

她的一番話震的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眼前又浮起那個少年離去時蕭索而孤單的背影。

安洛他……他不是該恨我的嗎?爲什麼要對我這樣好?

我根本不是他的姐姐,我們沒有血緣之親,我從來沒有對他好過,因爲我恨過他,恨過他的媽媽。我們本應就是陌生人,因爲一些我不願意接受的原因才走到一起,可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好?難道只是爲了補償我心中不曾隕滅的恨?

“蘇淺夏,如果我有這樣的一個弟弟,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他,可惜,我沒你幸運。”許菱說完這句話便走了,只留下錯愕的我。

許菱說,她沒我幸運。

蘇淺夏,你真的錯了嗎?你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懷疑?你不是一直都認爲自己是對的嗎?

我自嘲的笑了笑。是對是錯,這些又該如何?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我一個人猶豫的走在了校園的小路上。昨天傍晚突然停的雪現在又開始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我仰起頭來望天,天也是一片看不到底的空茫,飛揚的雪花落在了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感覺。

“淺夏。”略顯驚訝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卻爲這冰天雪地添了一份溫暖。

我回頭望着雪中的少年。

純白色背景下,少年孤單挺拔的身影就像一棵青蔥的樹,冷峻堅毅的線條被光線勾勒的十分優美,俊美的臉龐因爲飛雪的阻隔霎時變得亦真亦幻起來,可是還是依舊能看到他微抿的薄脣,上揚的眉梢以及波光流轉的眼睛。

所有不安與糾結的情緒便在他此刻溫和的神情中煙消雲散。

“你怎麼在這裡?”他提了提手中的飯盒,“我正要給你送飯去呢。”

“我在這裡等你。”

“等我?”他將這兩個字咬的很碎,似乎想嚼出其中的萬般滋味。

“對不起。”我的聲音空靈飄渺的宛如被塵世隔絕了的世外弦音。

他怔在原地,呆呆的望着我,流光溢彩的眼中寫滿錯愕與不可置信。

我苦笑了一下。果然,沒有人會敢相信蘇淺夏會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因爲了解蘇淺夏的人都知道,要蘇淺夏說出這三個字,就等同於要她將自己的尊嚴交出去任人踐踏。蘇淺夏是驕傲的女子,驕傲到目空一切,不可一世,驕傲到從來只有別人錯,而自己永遠是對的。

“對不起。”我重複了一遍,漸漸蹲了下去抱緊了自己的膝蓋,然後伸出一隻手去撥地上的白雪。是了,這三個字說出來是那麼的艱難,尤其是在自己曾經恨過的人的面前說出來,簡短的三個字卻彷彿要花盡我一生的力氣,才能清晰的將它吐出來。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掙扎,安洛走過來蹲在我身邊,手溫柔的爲我撫去了頭上的積雪:“不用說了,我知道,淺夏,你不必對我說這三個字,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的恨,你的怒,我甘願承受,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的媽媽,不要再委屈自己。”

我擡起頭來對他笑了笑:“明天中午等我。”

他一個失神,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呆呆盯着我,薄脣張了張想問些什麼,聲音卻最終隱沒在了風雪裡。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輕鬆的說:“明天中午你得跑快一點,爲我們兩個打好飯,然後我去食堂找你,我們一起吃飯。不過,碗還是歸你洗,因爲你是弟弟,必須聽姐姐的話。”

他並沒有驚訝,只是寵溺的笑了笑說:“好。”然後將手中的飯盒放到了我手中,“快回教室吧,飯菜都涼了。”

我接過,笑着點點頭,然後起身離開。離開之前,我回頭望了風雪中的少年一眼。

我說:“傻弟弟。”

他失神的望着我,站在漫天飛雪裡,恍如一個絕美的夢境,卻不知盡頭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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