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雖說心思狠毒,但御下的手段高明,饒是霽雪院鬧得雞飛狗跳,木芳夕本人所在的院子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只是被嚴嬤嬤告誡了一頓,要安分地待着而已。
木芳夕本來也沒有打算在這個時候出去湊熱鬧,只是安安靜靜地在屋子裡看書。
流香在大廳中轉來轉去,忍不住對嚴嬤嬤說:“嬤嬤,二小姐這是怎麼了?”
嚴嬤嬤端坐在椅子上,擡眼看了眼流香,很是平靜:“主子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還是不要亂說比較好。”
流香的神情有些焦躁:“要不是木芳夕,我早就去二小姐的院子裡幫忙了……對了,我還有可以幫忙的地方。”
嚴嬤嬤見她忽然開心地笑了起來,眉頭微皺,忍不住提點了一句:“二小姐已經出事了,要是在這個時候木芳夕再出點事情,老爺要發怒的。”
流香笑着擺了擺手,說:“嬤嬤你就是太小心了,我並不會對木芳夕做什麼呀,不過是幫她把午膳領回來罷了。”
嚴嬤嬤點了點頭,笑道:“還是你有心了。”
流香樂呵呵地去了後廚,將木芳夕的午膳領了回來,提着飯盒走過了大廳,在屏風之後停了下來。
木芳夕的院子裡除了雙喜一個丫鬟之外就沒有其他伺候的下人了,而雙喜這幾天不明原因地一直待在房裡,流香想要在木芳夕的膳食中動手腳,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流香大喇喇地打開了飯盒的蓋子,將隨身攜帶的巴豆霜攪拌進了每一盤菜裡,給兩盤菜一碗飯加完了料,整瓶的巴豆霜竟然已經用掉了一半。
這麼多的巴豆霜,要是全都吃下去,可是會要人命的。但木已成舟,流香聳了聳肩,輕鬆地想,一切都看命運吧,說不定木芳夕命中註定就該死呢,可不是她的錯。
這麼想着,流香腳步輕快地朝着木芳夕的房間走去,依舊沒有敲門,直接推門進去:“大小姐,午膳來了。”那語氣,和獄卒招呼囚犯吃飯似的。
木芳夕眼睛都沒有動,淡淡地說:“先放着。你出去。”
流香冷笑一聲:“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沒人會給你熱去。”
木芳夕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頗爲同情:“我明白你的生存狀態,但是請你不要把每個人都想得像你一樣可憐,好嗎?”
流香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木芳夕的眼中一閃而過令人心驚的惡毒,忽然笑了笑,沒有反駁也沒有叫罵,直接轉身出門,狠狠地把門給甩上了。
木芳夕看着還微微震動的房門,視線落在那飯盒上,遲疑了一下,還是起身,將飯盒打開,將飯菜端出來,依舊用銀針試了試毒,銀針並沒有變色,頓時放下心來。
只是,當木芳夕嚐了一口飯菜之後,又立刻吐了出來,並用大量的清水漱口,皺眉看着桌上的飯菜——飯菜中有一股相當奇怪而熟悉的辛辣的味道。
木芳夕將每一碗飯菜端起來,聞了聞,確定每一碗飯菜之中都有這個味道,她想了想,立刻記起來這是巴豆霜的味道,而且味道能這麼濃郁,看來下的量還挺多。
木芳夕忍不住冷笑一聲,雙喜這幾天幾乎都不出門了,這份午膳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領過來的。她之前還疑惑,流香怎麼會願意向她示好了,原來是暗藏殺機。
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木芳夕將米飯倒出來,用水過了一遍,濾掉米飯,又用宣紙將水過了幾遍,然後將剩下的水以及宣紙放在窗臺邊上——曬乾了之後,析出來的就是巴豆霜了。
木芳夕沒有吃午膳,忍飢挨餓睡了一刻鐘的午覺之後,實在忍不住,就繞過大廳去了前面的小院,摘了一下蒲公英和一些牽牛子回來,蒲公英用開水燙了一下,當做野菜吃掉了,而牽牛子則用麻布帕子包着,用石鎮紙壓着,放在窗臺上一起曬。。
今天天氣很好,到了晚上的時候,宣紙基本上都乾透了,盆裡的水還有一些,但地下已經析出不少淡黃色的粉末了,木芳夕小心地將宣紙上的粉末刮下來,放進用光了的面脂的瓶子裡裝着,放在半舊的梳妝鏡的旁邊。
當木芳夕將一切都做完的時候,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流香走過來的時候,從來都是隨心所欲的,沒有任何規矩,腳步也放得特別重,絲毫沒有臨洛樑家的侍女風範。木芳夕也不點破這一點,流香自己要丟了禮儀,遲早也會因爲這份勢力的心態而丟了人心。
流香看了眼放在桌角的飯盒,打開看看,裡面的飯菜全都吃掉了,心中一喜,但看着你木芳夕神情自若的樣子,她有些疑惑,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沒有不舒服嗎?”
木芳夕依舊靠在小榻上,因爲還有些飢餓呃,整個人顯得沒什麼精神,淡淡旳反問了一句:“我應該怎麼不舒服?”
流香疑惑地掀開飯盒看了看,懷疑的視線在屋內轉了一圈,落在依舊擺在窗臺的銅盆上,故作好奇地走過去,問:“你這是幹什麼?水裡的是什麼東西?”
木芳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還會不知道這是什麼嗎?”
流香跟着梁氏進了將軍府,這麼多年也害死了不少人,這會兒聽木芳夕這麼說,立刻明白過來她知道了自己下毒的事情,裝作不經意地一擡手,直接將銅盆掀到了窗臺之外,驚呼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哎呀!我不小心弄掉了你的盆子呢。”她轉過身,含笑看着木芳夕,略帶挑釁地說,“但是我現在可忙了,大小姐自己去撿好不好?”
木芳夕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好。”
頓了頓,見流香一臉“果然如此”的鄙夷神情
,木芳夕笑了笑,說:“在這裡我不得不提醒一下你,我這個院子裡可沒什麼人伺候,別說在膳食裡下毒,就是在飲水之中下毒,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你,可要小心了。”
木芳夕說着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神情溫柔,語調驟然輕柔起來,給人一種纏綿繾綣的感覺,卻讓劉翔背後一涼,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盯上了一樣。
流香跟着梁氏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自然也不會輕易就被木芳夕這麼一兩句話給嚇到,她面上鎮定無比地看着木芳夕,說:“大小姐說的是,您可是主子,命比我們金貴多了,更要多多注意啊。”
木芳夕含笑點了點頭:“你有心了。”
流香根本就只是想威脅一下木芳夕,結果木芳夕這般反應,卻好像是自己在討好她一樣,生生地落了下乘。
流香黑着一張臉,提着飯盒就朝着後廚走去了。
流香走了之後沒多久,嚴嬤嬤在木芳夕的門口敲了敲門,低聲說:“大小姐,老身進來了。”說完,不等木芳夕有所反應,嚴嬤嬤直接就推門進來。
木芳夕覺得挺可笑的,這府中的下人,一個兩個的,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裡,一個個矜持驕傲得能把她這個大小姐比進泥裡。
不過,嚴格算來,嚴嬤嬤雖然是下人的身份,但在將軍府中卻可以算是半個主子,她說的話,對木合德是有影響的,木芳夕現在還是戴罪之身,處於面壁思過的階段,並不打算因爲禮儀舉止而讓嚴嬤嬤抓住了把柄。因此,木芳夕見嚴嬤嬤進來,主動從小榻上起來,對着嚴嬤嬤微微福了福身子,笑着說:“嚴嬤嬤是看着流香離開,纔會過來的嗎?”
嚴嬤嬤剛想說什麼,就被木芳夕搶先了,但面色依舊很平靜,淡淡地說:“和流香那丫鬟沒有關係,老身只是單純有幾句話想要和大小姐說。”
木芳夕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嬤嬤坐下來說吧。”
嚴嬤嬤也不客氣,率先走過去,坐下了,看着木芳夕,說:“大小姐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我們這些老人,都看在眼裡。”
來打感情牌?可是爲了什麼?木芳夕不動聲色,只是含笑看着嚴嬤嬤。
嚴嬤嬤說:“老身原本以爲,大小姐對於府中的形勢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了,沒想到大小姐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反倒犯了傻。”
木芳夕多少能猜出嚴嬤嬤想說的是什麼了,她微微挑起嘴角,依舊是笑而不語。
嚴嬤嬤眉頭微皺,她不相信,以木芳夕之前表現出的聰慧矜貴,她能聽不明白自己的畫外音,但人家就是不接話,嚴嬤嬤也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說:“整個將軍府的後宅,都在夫人的管理之中,大小姐你就是再折騰,也不可能繞過夫人。何苦要爲難自己,也要爲難我們這些下人們呢?”
木芳夕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她看着嚴嬤嬤,決定來而不往非禮也,說:“嬤嬤,你說這麼多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您都看在眼裡。既然您都看在眼裡,您又怎麼會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恨?”
嚴嬤嬤沒想到木芳夕竟然真的敢和她說這種話,難道她不知道,這一秒木芳夕說了什麼心裡話,下一秒這些話就會被梁氏聽見嗎?
木芳夕還真的不怕,先不說估計到她出嫁之前木合德都不會離開王府,木合德這個人,雖說對後宅只是不通透,但一個軍人該有的正義感還是有的,只要能合理利用他的這種秉性,木芳夕有自信能一點一點將局面扳回來。更何況,木晴雪的眼睛能不能保得住還是個問題,她不相信梁氏能騰的出手來和她打對臺戲。
木芳夕也沒有打算和嚴嬤嬤多說,她只是看不慣嚴嬤嬤明明都在爲虎作倀了,卻還想着在她這個苦主面前裝好人,典型的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這在之前那小可憐身上或許行得通,但是在她這裡——別說門,連窗戶都沒有!
木芳夕見嚴嬤嬤還想勸說,又笑着補充了一句:“嬤嬤,你看我這臉上的傷什麼時候才能好?”
嚴嬤嬤頓時不說話了——木芳夕臉上的手是木晴雪撓出來的,這對於一個姑娘家的打擊有多大,嚴嬤嬤自己也是過來人,不可能不知道。
木芳夕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面上依舊是笑吟吟的:“嬤嬤,你看管我,是職責所在,絕對不會遷怒嬤嬤。但是嬤嬤,你畢竟行的是這個職責,可不能把什麼髒的臭的,有、毒、的、都放進來呀。”
嚴嬤嬤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她自然聽懂了木芳夕說的那句話的重點是“有毒的”,上下看了木芳夕好幾眼,才慢慢地說:“大小姐可不要說笑,這內宅後院的,最忌諱的就是下毒了。”
看吧,看吧,最初的感情牌打得多好,但是一遇到利益相關,立馬就變了一副嘴臉。這人好好的,爲什麼就是要放棄良心恬不知恥地去當狗呢?
木芳夕覺得好笑,也並沒有剋制,當着嚴嬤嬤的面笑了出來,擺擺手,說:“嚴嬤嬤還有別的事嗎?要是沒有的話,還請回吧。我中午的午膳根本沒法吃,這會兒正餓着呢。”
嚴嬤嬤也不敢問爲什麼流香都帶了午膳過來給木芳夕了,木芳夕卻沒有吃,只是想到二小姐的叮囑,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大小姐,你的婚事是夫人決定的,那點嫁妝必定也是夫人打點,你不過是對老爺鬆了口,又沒有什麼損失,何必這麼僵着呢?”
木芳夕看着嚴嬤嬤,面上滿是驚詫:“我娘留給我的嫁妝那都是我的吧?什麼時候變成是夫人可以隨意打點的東西了?更何況——”木芳夕冷了臉色,“本小姐的婚事是不是你家夫人能拿捏的,你且去問問她
,再來和我掰扯!”
嚴嬤嬤被木芳夕驟然發難嚇了一跳,眉頭皺得緊緊的,看着她的神情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平淡溫和,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甩手離開了。
木芳夕終於能得到一絲清淨,重新歪在小榻上看書去了,雖然還是感覺餓,但架不住時光悠然,小日子過得也算舒適。
和木芳夕一比,木晴雪的情況就要糟糕許多了。
大夫好不容易纔將木晴雪的眼睛、鼻腔、口腔清洗乾淨,用紗布將她的眼睛一圈一圈地纏起來,轉身對哭得站都站不住的梁氏和依戀鐵青的木合德行禮,低聲說:“老爺,夫人,到外間說話。”
木晴雪鬧了這麼一場,早已經透支了體力,但畢竟沒有昏迷過去,聽見大夫這麼說,早就盤踞在心頭的惶恐驟然爆發,嘶吼着叫道,聲音沙啞難聽,:“不準出去!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你說啊!我是不是要看不見了?”
梁氏趕緊撲上去抱住木晴雪,淌着淚,一疊聲地柔聲安慰:“沒事的,我的晴雪沒事的,大夫讓我們出去,不過是想讓你好好休息。”
木合德也沒見過自家驕傲美麗的二女兒這麼狼狽悽慘的樣子,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手都在微微發抖,同樣安慰道:“對啊,你已經很累了,快些休息,這樣才能快些恢復。”
木晴雪卻不聽,只是搖着頭,用嘶啞的聲音說:“你們就留在這裡,有什麼話我也要聽着!”
沒有聽見梁氏和木合德的迴應,木晴雪哭喊着說:“我要知道我這是怎麼了!爹、娘!你們難道要讓女兒不明不白地受了這種折磨嗎!”
梁氏拗不過她,只能含淚將大夫叫到牀邊來,哽咽着低聲問道:“晴雪……我這可憐的女兒,她到底怎麼了?”
大夫低聲嘆息了一聲,說:“小姐怕是接觸了瘴氣,眼睛、鼻腔和口腔是很脆弱的地方,自然最先受到傷害。不過這瘴氣的量並不大,小姐的眼睛要是好好養着,還是能恢復的。不過這聲音……”
“聲音怎麼了?”木晴雪忍不住尖叫,就要掙脫梁氏的壞懷抱,狀若瘋癲,“我的聲音只能這樣了是不是!你這個庸醫……”
木合德實在受不了木晴雪這樣瘋狗一樣亂咬人的行徑,忍不住低喝一聲:“晴雪!”
木晴雪被呵斥了一聲,忍不住縮在梁氏的懷中瑟瑟發抖:“娘,嗚……娘,我不要我的聲音變成這樣,我不要……嗚嗚嗚……”
梁氏聽得眼淚不住地滾下來,心疼得臉色都變了,有些埋怨地看了木合德一眼,抱着木晴雪一疊聲地安慰:“沒事,沒事,你會好的……”
那大夫看着這抱成一團的母女,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儘量冷靜地說:“這位小姐的聲音會變成這樣,只是暫時的,只要一個月之內少說話,並且儘量小聲說話,日後就能慢慢養回來。”
梁氏趕緊抱着木晴雪說:“晴雪,聽見沒有?不要說話了,你好好養着,母親會爲你要回公道的。”
木合德並沒有將梁氏的話放在心上,只當是她在安慰木晴雪,上前拍了拍梁氏的手,親自領着大夫去了外間:“大夫,這好好的王府,如何能有瘴氣?”
大夫對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面對木合德的疑惑,只能搖搖頭:“我看那小姐是近距離接觸瘴氣纔會有的這種症狀,不如等小姐清醒了,老爺您再問問?”
木合德只能答應了,請大夫開了一個外洗一個內服的方子之後,才讓小廝帶着大夫離開了。
木合德將那兩張方子交給木晴雪的大丫鬟,梁氏也出來了,她走到木合德身邊,用真絲帕子輕輕按了按眼尾,說:“老爺,妾身今晚想留在晴雪身邊……”說着,梁氏的眼淚又滾了出來。
木合德向來受不了婦人的眼淚,見她如今淚眼汪汪地看着自己,趕緊點頭答應了,自己則出門去了部下處喝酒。
梁氏得了木合德的首肯,再次回到木晴雪的牀邊,擡手輕輕地爲木晴雪整理了散亂的長髮,看着自己的女兒因爲疼痛和恐懼而變得慘白的臉色,眼中逐漸流露出兇狠的神情。
梁氏招了招手,示意楊嬤嬤過來,低聲吩咐:“今天晚上老爺不在府中,無比要讓木芳夕‘自殺’。”
楊嬤嬤心領神會,答應了一聲,說:“夫人放心,這件事老奴親自去辦,保證誰也查不出來。”
梁氏笑着搖了搖頭,視線還停在木晴雪的臉上,神情依舊是溫柔的,但語氣卻逐漸冰冷下來:“不,不能你去辦。流香現在不正在那賤丫頭的院子裡嗎?讓她去做。”
楊嬤嬤答應了一聲。
梁氏又從袖兜中掏出些碎銀子,交給楊嬤嬤,說:“那東西埋在哪裡你也知道,你只要過去告訴流香一聲,把這些銀子給她,她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是。”楊嬤嬤答應了一聲,無聲地下去了。
梁氏身爲內宅婦人,想要得到毒物並不容易,但也不至於太難,隨着木芳夕逐漸長大,梁氏對木芳夕一日日地存了殺心,但她也沒有那麼傻,將毒物放在自己的宅院中,而是將毒物埋在了木芳夕自己的院子之中。
這樣,有朝一日東窗事發,遭殃的也不過是木芳夕一個人而已。
而如今,毒物是從木芳夕的院子中找出來的,木芳夕的死,自然而然就會被認爲是自殺了。
多好,這麼一個礙眼的人終於要死了,不會和她的女兒搶奪木合德的關心疼愛,那華美的嫁妝也全都是自己的女兒的了。
梁氏動作輕柔地爲木晴雪蓋好被子,神情很是溫柔,那是十足十的慈母情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