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重門望了進去,雖是陽光晴好,可內院依舊是霧濛濛的一片,看得不甚分明,本該是奼紫嫣紅繁花似錦,站在前院瞧着,卻是一片衰敗之色。王太醫跟着容夫人走到了後院門口,就見那扇大門緊閉,不由得有些驚詫,這大白天的,內院竟然也關上了門?
從旁邊匆匆走出了一個婆子,原來是易媽媽,見着容夫人站在門口,行了一個禮兒:“夫人安好。”
容夫人指着那上了鎖的大門道:“大白天的,爲何將後院的門給鎖了?”
易媽媽骨篤了一張嘴,不敢說別的話兒,拿着鑰匙將門打開:“是三爺吩咐的,說奶奶失眠少夢,叫我們不要輕易打擾了她。”
容夫人聽着兒子和媳婦感情甚好,不由得咧嘴笑了起來:“老三兩口子和和美美,我看着心裡頭都歡喜!”轉念想到了淑華,不由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若是淑華沒有出這事兒該多好!
沈媽媽推開內室的門,將門簾兒撩開,一股濃重的氣味便撲鼻而來,唬得容夫人往後倒退了一步:“這是怎麼了?”
王太醫倒是聞慣了這些味道的,站在門口皺了皺眉頭:“貴府三少奶奶這可是大小便失禁了?病得如此嚴重,爲何不去替她延醫問藥?這前院後院一點藥味兒都沒有!”
容夫人由沈媽媽扶住想了想,似乎正是如此,臉上變色,跨步走了進去,就見牀上躺這一個人,就如同死了一般,一動也不動的直挺挺的躺在那裡。容夫人走到前邊一看,正是賈安柔,見她臉頰陷了下去,似乎貼到了骨頭上邊,額頭上還有一道傷口,臉色蒼白,看着心裡都有些慌亂。
“安柔,你這是怎麼了?”容夫人由沈媽媽扶着,顫抖着聲音問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晚上老三沒有來大堂,碧芳院只來了易媽媽回信兒,說三爺不在家,三少奶奶病得很重,動彈不得。容夫人還沒有過細想這事情,知道賈安柔身子不好,正好去宮裡給她請御醫來瞧瞧,沒想到今日見了竟是這個模樣!
賈安柔慢慢睜開了眼睛,見容夫人站在面前,心中一陣悲憤,又覺得自己無話可說:“婆婆,安柔只覺頭暈,很是不舒服。”從昨日到今天,她還是淑華來的時候餵了幾口飯,眼睛前邊直冒金星兒,說話都沒有力氣。
容三爺將桃花趕了出去,不讓她來服侍賈安柔,賈安柔的一雙腿被容三爺打斷,下不得牀,腹脹的時候沒辦法去出恭,竟是遺在了牀上。此時見着容夫人帶太醫給她來看診,賈安柔只覺羞愧難當。
“容三夫人,可有哪些地方不舒服?”王太醫強忍着不舒服的氣味,伸出手來替賈安柔把了回脈,覺得她脈象平穩,不像是有病之人,心裡奇怪,這容三夫人究竟是犯了什麼病,連他都診不出來。
“我現兒只是頭暈。”賈安柔的嘴脣發乾,上邊有些白色的枯皮粘在那裡,似乎都要裂開來。王太醫見了搖了搖頭,對着沈媽媽道:“你去給容三夫人倒盞水過來。”
賈安柔微微的接了一句:“還請媽媽找了我的貼身丫鬟桃花過來,她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沈媽媽答應了一聲轉頭便走了出去,容夫人見着賈安柔這模樣,也是傷心,想着當年侄女進容府的時候,那可是花朵兒一般鮮嫩,這些年的苦日子都熬了過來,容家扶着她做了正妻,也生了不少兒女,眼見着便是繁花似錦的好日子了,偏偏她又生了這麼重的病,真真是叫人想不透!
不多時桃花便快步走了進來,拎了一個食盒,沈媽媽也端了一個茶盞進來:“三少奶奶喝些水罷。”
桃花將手抄到賈安柔脖子下邊,彎□子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纔將賈安柔扶了起來,容夫人愕然的望着賈安柔:“安柔,這是怎麼了?你的腿爲何不能動了?”
王太醫也瞧出了這異樣,說了一句“得罪”,伸出手來在賈安柔的腿上摸了幾把,大驚失色道:“容三夫人,你的腿斷了?這膝蓋骨頭都被打碎了!”
容夫人聽了這句話,驚得魂飛魄散,也伸出手去在賈安柔膝蓋上摸了摸,只覺得膝蓋那裡有些凹陷,不由得唬了一跳:“安柔,這是怎麼了?前幾日還見你來主院請安問好,怎麼短短几日,這腿便出了問題?”
桃花擡起頭來,望着容夫人那張臉,欲言又止,王太醫見了她的神色,知道這定然是大戶人家裡的腌臢事兒,趕緊站起身來朝容夫人拱了拱手:“長寧侯夫人,下官擅長治的是頭風,貴府三少夫人的病可得要找接骨的大夫纔來行,而且這膝蓋骨碎成這樣子,恐怕接骨聖手都未必能接好呢。太醫院裡事務繁忙,下官便先回宮裡去了。”
容夫人嘆了口氣,朝王太醫點了點頭:“有勞王太醫了,沈媽媽,派個人送下王太醫。”
門簾子還在晃盪個不停,容夫人上前一步,盯住桃花道:“這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說清楚!”
桃花一邊喂着賈安柔用飯,一邊苦着臉回答:“三少奶奶的腿是被三爺給打壞的!”
聽了這話,容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舞,她的毓兒怎麼會如此兇狠?竟然將媳婦的腿給打斷了!況且賈安柔還是自己嫡親的侄女,姐姐早些日子還寫信來說要到京城見見世面,自己還回了信,喜滋滋的邀請她過來小住一段時間呢,若是真來京城了,見了賈安柔這個樣子,容家該如何交代?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容夫人氣得眉頭豎在了一處,看着賈安柔這模樣,心裡也是難受,她不相信自己的毓兒會下這樣的狠手,一定不是毓兒做的,桃花這丫鬟全是在胡說八道!
容夫人沉了下臉,正想追問桃花,此時沈媽媽匆匆從外邊跑了進來:“夫人,老爺回來了,叫你即刻回主院去,似乎有什麼要緊的事兒!”瞥了一眼躺在牀上的賈安柔,她猶豫着又加上了一句:“還叫三少奶奶也過去。”
“我們家奶奶這樣子了,怎麼能過去?”桃花餵了賈安柔一口飯,憤憤不平道:“若是沒什麼大事,那我們家奶奶便不過去了。”
沈媽媽嘆氣道:“我也和老爺說了三少奶奶病得厲害,可老爺說了,哪怕就剩一口氣,也要將她擡了過去!”
容夫人聽得心裡惶惶不安,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莫非姐姐姐夫到京城來了?一想到這事,額頭上便滾落了幾滴汗珠子。伸手將衣領兒敞開了些,容夫人吩咐站在門口的易媽媽道:“趕緊做副架子,來幾個人將三少奶奶擡去主院罷!”
賈安柔聽了心裡也是一顫,容老爺這樣十萬火急的喊自己去主院,恐怕是他已經被容三爺捉住了!想到此處,她絕望的閉了閉眼睛,心裡難受得很,爲何他就不會機靈一點,趕緊走遠些,竟然還是被抓住了!
現兒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即便他不被捉住,自己也會不得好死,總會被容三爺折磨到落氣,若是自己閉了眼睛,沒有人與他對質,淑華這侯府嫡女的身份還能保住。不行,自己必須想個法子纔是。
“桃花,你去幫我將那個匣子抱了過來!”賈安柔指了指梳妝檯上的匣子,裡邊全是她的金銀首飾,最底下一格放的全是小金錠子。那是在容三爺不再問她要銀子去青樓以後,她纔敢拿了銀子去換的,她一直在攢淑華出嫁的時候的壓箱錢,爲了看着喜慶不俗,所以她特地讓金玉坊的工匠將每個小金錠子都打造成不同的形狀,有十二生肖,還有各種花卉,看着十分別致。
她從裡邊選出了一個肥豬形狀的金錠子,緊緊的攥在手心,又拿了一個蘭花形狀的金錠子遞給了桃花說:“桃花,這是我留給你的,我總歸是活不長久了,你將這匣子收起來罷。千萬記得要將這個轉交給三小姐,這是我留給她的念想。”
桃花驚駭的將金錠子推了回來:“三少奶奶,你說的是什麼話兒!現在不過是一時比較艱難些罷了,等着熬過去便好了,怎麼說到了死字上邊!三爺也不過是一時生氣,纔會下了重手,但怎麼說你也還是長寧侯府的三少奶奶!”
賈安柔掙扎着將金錠子塞回桃花手裡,咬着牙齒對她道:“你便不要再推辭了,你服侍了我這麼久,我知道你心性純良,是個不錯的丫頭,我這纔將這重大的事兒託付給你。你現在就去將那匣子藏起來,等我過世以後,你無論如何也要交給三小姐,若是你敢私吞,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賈安柔坐起在那裡,手撐着牀板,頭髮一綹一綹的粘在頭上,眼珠子兇狠的凸了出來,盯着桃花的臉一眨也不眨,看得桃花一陣膽戰心驚,接過那個金錠子,桃花低聲道:“三少奶奶,我記下了。匣子我便不拿了,只將裡邊的東西藏起來便是。”
賈安柔喘了兩口粗氣,點了點頭:“好丫頭,趁着沒有人在,你趕緊去藏好,千萬別讓人瞧見了!”
桃花用個袋子裝了匣子裡邊的東西,偷偷的拿着出去,過了一盞茶功夫才轉了回來,剛剛踏進內室的房門,就見後邊來了幾個丫鬟婆子,拿着一副由兩根竹竿綁起的牀單充當的架子朝這邊走了過來,桃花急急忙忙走到牀邊將賈安柔扶住:“三少奶奶,你忍着些,架子來了,馬上就可以去主院那邊了。”
賈安柔微微睜開了眼睛,喘了口氣:“好,我去主院,若真是他來了,我或許還能趕着見他最後一面。”
桃花被賈安柔的話說得心驚膽戰,見賈安柔的臉上露出一種詭異的神色,眉頭雖然竟皺彷彿很是痛苦,可臉上的表情卻有些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