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雲苑裡甚是熱鬧,一屋子的人坐得滿滿登登。
聽說昨晚新姨娘進府,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心裡惦記着季書娘,生怕她受了委屈,所以兩人約了一大早便過來陪季書娘說說話,也好寬寬她的心。
兩人領着女兒身後跟了一羣丫鬟婆子來到隨雲苑,才敲了幾聲門,就聽到裡邊一陣踢裡踏拉的聲音,還伴着飛紅嬌軟的話語:“姨娘,怎麼就來了這麼早?奶奶纔剛起牀呢!”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互相看了一眼,心裡只是稱奇,聽飛紅這麼一說,貌似這位姨娘竟然是打算今日早晨給季書娘來請安的?飛紅見兩位少奶奶那神情,抿嘴一笑將她們迎了進來:“昨晚李姨娘就來給奶奶請安了呢!”見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的嘴半天合不攏,又添了一句:“穿的是大紅的衣裳!”
容大奶奶牽了春華的手急急忙忙便往裡邊走:“我可得去問問書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這位新來的姨娘真是讓人看不透!”
容二奶奶沒有容大奶奶那般性子急躁,只是拉着夏華慢吞吞的在後邊走着,細聲細氣道:“大嫂,你走這麼快作甚?等我進去再聽一遍可不厭煩?”容大奶奶回頭瞥了她一眼:“旁人聽着還以爲你是個凡事不上心的,其實你可不會比我少操心!”一邊說着,一邊笑吟吟的打起簾子鑽進了內室。
秋華見着春華夏華來了,歡喜得緊,又逗弄了下由奶媽抱着的冬華。冬華今年三歲了,一雙眼睛黑亮亮的,說起話來奶聲奶氣,逗得大家不住的笑。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圍着那暖爐坐着,聽着飛紅和秋雲兩人繪聲繪色的說着昨晚李姨娘的事情,不住的嘖嘖稱奇,心裡對這個新來的姨娘極爲好奇,她們兩人是在高門大戶裡頭長大的,鮮少見到莊戶人家的女兒,聽到粗俗處,咯咯的笑了個不停。
“秋華,你還叫人送去了兩套衣裳?”容大奶奶望着秋華直點頭:“你倒是好算計,想要藉着李姨娘去殺殺碧芳院裡邊的威風罷?”
秋華也不說話,只是微微的笑,容二奶奶拍手嘆道:“大嫂,瞧你一手帶出來的便是不同,比我這悶嘴不響的夏華可機靈多了,夏華只能看到十步開外,秋華可已經是算計了一百步之遠了!”
這裡正說着,就聽見外邊有腳步聲,門簾子吧嗒一響,一個年輕女子帶着一個婆子走了過來,進門便向季書娘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給三少奶奶請安。”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心知這便是那位新來的姨娘了,擡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見她長得倒也整齊,可通身都帶着寫泥土味兒,盤在頭上的髻子散了一半,幾縷頭髮垂在胸前,還有一叢頭髮如茅草一般堆在頭上不住的搖晃。
“我們日日在這園子裡頭,卻不知道外邊髮髻都換了時新樣子了。”容大奶奶接過金枝遞上來的蜜柑瓣兒放到了嘴裡,望着李英娘直樂:“這便是新來的李姨娘了?你這是梳的是什麼髮髻,看起來可真不錯,挺別緻。”
容二奶奶眼睛裡帶着笑,溫吞吞的說道:“大嫂,明日你也叫人去梳個這樣的,保準別人都會誇好看呢。”
李英娘見着屋子裡今日多了兩個婦人,儀態萬方,兩人都穿着織錦襖子,下邊是撒花綾羅面料的裙兒,外邊還籠着狐狸毛的大衣,頭上簪着的釵子上邊鑲着拇指大小的珠寶,耀得她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心裡琢磨着這該是容家另外兩位少奶奶了,趕緊彎腰行了兩個大禮,口裡連聲請安,擡起頭來,一頭亂髮便更亂了,勾着她那支銀簪子,都快要掉了下來。
月媽媽見着李姨娘那亂七八糟的頭髮,也很是尷尬,趕緊在旁邊解釋:“姨娘剛纔去碧芳院和賈姨娘打了一架,所以頭髮才這麼亂。能不能在三少奶奶這裡借套梳妝的用具,重新給姨娘攏下頭髮?”
這番話實際上是間接向季書娘表了忠心,也聽得一屋子的人驚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這李姨娘怎麼就跑去碧芳院尋事兒去了?秋華吩咐飛紅去將她的梳子拿了過來,又取了些桂花頭油,李英娘一屁股坐到了季書孃的梳妝檯子前邊,一邊從鏡子裡看着月媽媽給自己梳頭髮,一邊眉飛色舞的將昨晚和今日早晨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位賈姐姐實在不知規矩,我去提醒她,她還竟然動手打人。我自小便和人打架長大的,自然不能吃了這個虧,所以回敬了她幾個巴掌。”李英娘坐在那裡,嘴巴鼓得老高:“大少奶奶,你給評評理兒,身爲姨娘,自然要給三少奶奶來請安的不是?”
容大奶奶忍着笑連連點頭:“可不就是這個理兒!”
李英娘聽到容大奶奶贊同自己的話,心中高興,扭過頭來便打開了話匣子,將她爹教她該如何行事做人的話都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還歪頭扭脖子弄得月媽媽好不容易纔幫她盤到一半的髮髻又散開,黑鴉鴉的頭髮披到了肩頭:“我來給三爺做姨娘本來就對不住三少奶奶,自然是要在其餘的地方做彌補,這禮數到場是我頭一件要緊的事兒,怎麼能不來隨雲苑給三少奶奶請安呢!”
季書娘看了看李英娘紅撲撲的臉頰,嘆了一口氣道:“你有了身孕,就不必過來請安了,免得累壞了,對肚子裡頭的孩子不好。”
李英娘伸出一雙手不住的亂搖,眼神很是堅定:“三少奶奶,不礙事的,我娘生我的時候頭一刻還在地裡栽菜呢,我們莊戶人家,身子哪有那麼金貴!只要是我還能走動,我便會來給三少奶奶請安的!”
容二奶奶將夏華抱在自己懷裡只是笑:“書娘,這李姨娘是個實誠人,你便不用推託了,就讓她來給你請安罷!只是李姨娘,你可要注意那位賈姨娘,我怕她會咽不下這口氣想來報復你呢!”
“我又不怕她!”李英娘鼓着腮幫子坐在那裡,一臉的不服氣:“她想和我來打架肯定不是我的對手,就看她敢不敢來月華居!”
這李姨娘真是出乎衆人的意料,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突然發覺容三爺這次納了姨娘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情。衆人見李英娘一根腸子通到底,直言直語,沒有那麼多歪歪道道,倒也喜歡上了她,紛紛給她指點在容家該如何做才合適。月媽媽在旁邊聽着容大奶奶提到“防人之心不可無”,心裡也咯噔了一下,這賈姨娘今日吃了大虧,恐怕她不會善罷甘休,自己總要把這月華居好好守住纔是。
李英娘這請安的時間頗久,一直在隨雲苑裡盤旋了一個多時辰,起身的時候,她頭髮上多了一支金簪子,手腕上又多了個玉鐲子,連腰上都多了個小荷包兒。她笑嘻嘻的朝容大奶奶等人彎身行禮:“多謝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的打賞,多謝大小姐的荷包!”全場致謝以後,她這才帶着月媽媽心滿意足的離開。
容大奶奶望着季書娘只是笑:“書娘,這可是個活寶。”
季書娘蹙眉搖頭:“看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何苦來做這姨娘,跟了他……”說到這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容二奶奶不以爲然道:“她自己不是都說了嗎,家裡過窮苦日子太久了,只希望她能過得好些,順便能幫襯着家裡些,這纔來給三弟做姨娘的。她能這麼說倒也坦誠,這是真小人,可勝過僞君子千百倍!”
秋華坐在旁邊和春華夏華逗弄着冬華外耍,聽到這裡插了一句:“大伯孃,二伯孃,我倒覺得這李姨娘來得正是時候,而且我希望她這一胎是個弟弟。”
母親膝下無子,少不得要過繼一個來,碧芳院裡的賈姨娘對母親是什麼態度,她是心知肚明,聽李媽媽說過自己爲什麼會提早出生便是賈姨娘故意陷害的。她能從那時候就下手,難道現在就轉了性子不成?若是她這胎生了個男孩,少不得會讓祖母和母親來說,將那孩子記在母親名下,這可真是堵心,還不如過繼了這個李姨娘的呢,至少這李姨娘不那麼讓人覺得討厭,而且或者李姨娘還有可能會變成隨雲苑這邊的人,真心實意的爲母親辦事呢。
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聽了這話,如何不知道秋華的心思?容大奶奶沉吟一聲,點了點頭道:“書娘,這倒也是個錯的法子,過繼了李姨娘的孩子,小恩小惠的籠絡了她,由不得她不站在你這邊。”
一提到孩子,季書娘又難過了起來,眼淚珠子只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秋華見着心裡也是難受,遞了快帕子給母親,自己眼圈也紅了。屋子裡邊的氣氛又沉悶了下來,容二奶奶剝瓜子的響聲格外單調,就連冬華也感覺到這變化,擡起頭來望着季書娘奶聲奶氣的說:“三嬸孃,你怎麼哭了?是不是二嬸孃把你的東西偷吃了?”
容二奶奶將那把瓜子扔回了果盤裡邊,朝冬華嘻嘻一笑:“那我便不偷吃三嬸孃的瓜子了,去冬華屋子裡邊吃你的零嘴兒好不好?”
屋子裡邊爆發出了一陣大笑聲,總算將這沉悶的氣氛掩蓋了過去,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趁機也向季書娘道別。一羣人走了以後,房間裡空蕩蕩的,秋華蹲在季書娘身邊,摸着母親如冰塊一般涼的手,小聲而堅定的說:“母親,你還有秋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