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上邊依稀有些晨霧,可河上的船隻卻依舊在揚帆起航,一角鼓脹的風帆從遠方破浪而來,直奔京城的碼頭而去。船舷上邊站着兩個人,看起來是多年的朋友,正在親親熱熱說着閒話兒。
“不知道還有多久到京城?”冬梅有些緊張的望着湯湯河水,湍急的從船邊滾過:“我不在家,擔心我們家那個小的沒有人照顧。”
飛紅笑着捏了她一把:“誰叫你不將他帶到京城來?我便將孩子帶過來了。”
“你還不是想讓你們家婆婆看看孫子?”冬梅望着飛紅擠着眼睛笑:“你婆婆倒是放心,不幫你來帶孫子,一心一意的在京城照顧着四小姐!”
飛紅望了望前邊,薄薄的晨霧已經逐漸散去,兩邊的堤岸看得很是清楚,河堤上的綠柳在風中搖曳,似乎在翩翩起舞一般。她抿嘴笑了笑:“照顧姑娘是應該的,我帶孩子一個人便足夠了,哪裡還能勞累婆婆?”
冬梅點了點頭:“那倒也是。”
這時船老大走了過來,朝飛紅和冬梅笑了笑:“兩位大嫂起得可真早,快到京城了,睡不着了罷?”
“還要多久到京城?”飛紅握住了船舷上的欄杆:“一想着要見着姑娘了,我心裡便高興得緊!”
船老大咧嘴笑了笑:“昨晚我們歇在密縣碼頭,離京城只得一個時辰的水路,兩位大嫂儘管放心,約莫在卯時便能到京城碼頭了!”
天色慢慢的亮了起來,容家園子裡到處都瀰漫着薔薇的甜香。因着容夫人覺得這薔薇開得熱鬧,買進來不用花多少銀子又容易打理,所以命人在園子裡各處都紮了薔薇架子,四月份一到,薔薇當季,到處都可以見着粉紅粉白的花朵,擠擠密密的點綴在深綠色的葉子上邊,仿如嚴嚴實實的一堵花牆。
“這薔薇花架子這邊怎麼落了這麼多花葉?”容大奶奶帶着春華冬華來主院給容夫人請安的時候,眼尖的發現院牆靠門口的地方,掉了不少薔薇的花朵,落在黑色的泥地裡,十分的顯眼。
翠花嫂子揉了揉眼睛往那邊看了看,也驚訝的喊了起來:“可不是呢!這可真是件怪事兒!”她走了過去,在薔薇架子旁邊察看了一番,忽然見着地上有幾個腳印,薔薇架子上折了一根竹竿,有幾支花耷拉到了地上,不由得驚叫了起來:“誰想從這架子上爬過去不成?這薔薇架子可都是用細竹竿搭起來的,如何能承了人的身子?”
容大奶奶皺了皺眉,帶着春華與冬華往那邊走了過去,幾人沿着薔薇架子往那頭走了幾步,就見一個人影正貼着院牆站着,一雙眼睛盯住了她們幾個,眼中滿是憤恨與絕望。
“淑華,你怎麼在這裡?”容大奶奶看着那個蕭瑟的人影,語氣裡沒有一絲同情:“聽說昨晚你被祖父關在廂房裡,怎麼便自己跑了出來?”
淑華一言不發的盯着容大奶奶,心裡不住的在思量究竟該怎麼逃出去,自己大抵是和容大爺一家犯衝,想做點什麼事情總被他們識破,方纔自己藏在這薔薇花叢裡,還想着趁翠花嫂子不注意的時候便跑出去,沒想到給容大奶奶抓了個現行。
昨晚淑華被關在屋子裡大半夜沒有睡着,想來想去決定要逃跑,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不如跑出去還有一條活路。回想起容三爺臉上的那種戾氣,淑華覺得自己不是容家的骨血這事情遲早會被知道,現在她還能被好衣好食的供着,只是不能行動自由,若是知道了她不是容三爺的孩子,容府還不知道會怎樣對她呢。
在屋子裡邊轉了幾個圈兒,淑華到處望了望,看來她只能從窗戶上逃了,下邊的窗戶已經被釘死,上邊的兩扇窗戶卻沒有封死,淑華將桌子推了過去,搭上一條凳子,推開上邊的窗戶,伸出腦袋看了看周圍沒有旁人,她小心翼翼跨坐在窗戶上邊,見自己離地很高,一陣頭暈目眩。
鼓足了勇氣閉上眼睛往下一跳,淑華只覺得自己的一雙腿格外的疼痛,似乎被硌着了哪裡,那疼痛從腳心裡升了上來,讓她忍不住滴下了一行眼淚珠子。扶着牆慢慢的站了起來,回頭望了望門上的鐵鎖,淑華舒了一口氣,悄悄的往外挪了過去,走過主院大堂,慢慢走到主院門口,她能聽着翠花嫂子在門邊小屋子裡打鼾的聲音。
淑華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要提了起來,偷偷摸到門邊,想推開門往外邊走,摸到門栓輕輕往外推開,似乎已經脫了栓子臼,淑華心中大喜,伸出手便將那扇門往外推,就聽輕微的“喀拉”一聲,門被推開了一條縫,但依然沒有大開。旁邊屋子裡翠花嫂子翻了一個身,嚇得淑華貼在了牆上好半天不敢動彈。
難道這院門裡邊也是要落鎖的不成?淑華心中一沉,等着翠花嫂子那邊沒了聲響,擦了擦眼睛湊到門邊,就着朦朧的微光,淑華瞧見了一把大鐵鎖,這讓她無比的絕望。爲何院門裡邊也要落鎖?淑華沮喪的靠在門上,實在想不通這事情怎麼就會有這樣的變數,好不容易從屋子裡邊逃了出來,可依舊逃不出主院。
她的眼睛轉了轉,見着了門口不遠處的薔薇花架,那滿架薔薇已經攀援到了牆頭,在這將亮未亮的天色裡,它們靜默的佇立着,彷彿在通向一個希望的處所。淑華走到牆邊,心裡有了一線希望,看着天邊逐漸出現了淡淡的魚肚白,她咬了咬牙齒,走到薔薇花架旁邊,攀住架子擡腳便往上邊踩。
“喀拉”的聲響在這靜謐的清晨格外響亮,淑華的身子吊着竹竿,一顆心似乎要跳了出來,沒想到這薔薇架子這般不禁攀援,才踩上一隻腳,撲上半個身子,那竹竿兒便折斷了!她默默的看着自己紅腫的雙掌,幾乎要哭了出來,這時就聽到門邊小屋子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趕緊躲到了薔薇花架後邊,眼見着翠花嫂子的身影從屋子裡走了過來,正摸着往這邊過來。
被翠花嫂子發現了,淑華的心就如沉在冰窟裡一般,全身彷彿被凍僵在那裡,眼睜睜的看着翠花嫂子披着衣裳一搖一晃的走到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淑華用手捂住了嘴,幾乎要驚叫起來,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可好半天不見翠花嫂子伸手搭到自己的胳膊上邊,耳畔倒是傳來一陣淅瀝之聲,鼻尖下邊傳來一中淡淡的臊味,淑華睜開眼睛一看,就見翠花嫂子正蹲在薔薇花架下出恭,一線溼潤的水滴蜿蜒着朝自己的腳下流了過來。
淑華伸手捂住鼻子,幾乎要嘔吐了出來,好不容易忍住了那股尿騷味兒,等翠花嫂子搖晃着身子走回了小屋子。淑華從薔薇花架後邊轉了出來,深深的透了兩口氣,沿着薔薇架子往旁邊走了兩步,抱着膝蓋蹲了下來,看來只能等着天亮開了門,趁着翠花嫂子不注意才能逃出去了。
慢慢的天色逐漸亮了起來,主院裡有了燈光,淑華聽着丫鬟婆子們的腳步聲匆匆,她知道該是容老爺起身準備上朝了。廚房那邊傳來了一絲香味,和着這薔薇花的清香,讓淑華的肚子不由得咕嚕了幾聲,她昨兒晚上沒有用飯,現在還真有些餓了。
約莫大半個時辰以後,淑華聽到容老爺從主院大堂裡走了出來,橐橐的走到了主院門口,翠花嫂子從腰間摸出了銅鑰開了鎖,就聽着銅鎖撞擊門板的聲音,伴着翠花嫂子諂媚的聲音:“老爺好走!”
翠花嫂子伸了個懶腰,從小屋子裡拿出了洗漱的盆兒,淑華從花架後邊伸出了一個腦袋來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心中一大喜,只要翠花嫂子去廚房那邊打水洗漱,自己便能得空鑽出主院去了。
誰知翠花嫂子一手拿着盆子,一手又將那把大鎖掛在門上,就聽清脆的一聲“嘎嗒”,門又被鎖上了,翠花嫂子嘴裡不知道在哼着什麼,快步從旁邊走向後邊廚房去了。淑華縮在薔薇花架那邊,憤恨的盯着那扇大門,實在想不通爲何翠花嫂子今日便如此細心了起來。她蹲在那裡,默默的想着怎麼樣才能逃出去,不多久卻被細心的容大奶奶發現了。
“既然你不想說話,那我也不問你。翠花嫂子,你可是看主院大門的,若是三小姐偷偷跑了出去,你該擔負什麼責任?”容大奶奶瞪了翠花嫂子一眼:“還不快些將三小姐送回房間裡邊去!”
容夫人在大堂坐着,正等着媳婦孫女來請安,一想着淑華被關在廂房裡,心裡有些難受:“素日裡最早來請安的便是淑華,今日卻見不着她了。”
沈媽媽在一旁笑着答話道:“夫人莫要心急,等着過些日子,老爺氣消了些,你再想辦法將三小姐弄出來,哪裡總是這麼關着,好好的人都會被關出病來!”
“可不是這樣!”容夫人愁眉不展,捧了茶盞兒在手裡都不想揭蓋子:“一想着她的事情,愁得我昨晚都沒睡好覺,老爺不讓她去做小妾,可若是真的議親許了婆家,大婚之日裡沒了落紅那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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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情到時候再想辦法對付,或者讓三小姐多灌姑爺一些酒,喝醉了以後自然不大清醒,到時候割破手指滴些血到牀單上便是了。”沈媽媽站在旁邊眼睛轉了轉,便想出了一個點子來:“我聽說旁的大戶人家也有拿雞血包兒冒充的,只是不知道具體怎麼做,那雞血如何纔不會凍住。”
“你這法子好,喝醉了自然便不知道做了些什麼,總是可以冒充過去的。”容夫人坐在椅子上,心裡舒服了些:“再說罷,先將淑華從廂房裡弄出來纔是。”
大堂的門簾已經換了縐紗的面料,迎着光能見着外邊影影綽綽的來了幾個人,站在門口的小霜趕緊打起門簾,笑着朝容大奶奶行禮:“大少奶奶安!”轉眼看見了被翠花嫂子揪着往前走的淑華,不由得大驚失色:“三小姐,你怎麼從廂房裡出來了?”
淑華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春華伸出手來挽住了淑華的胳膊:“翠花嫂子,你快些去門口守着罷,免得被旁人鑽了空子,讓那些阿貓阿狗從外邊溜了進來,或者……”她含笑看了一眼淑華:“或者有什麼不該出了主院的,又被你放出去了。”
翠花嫂子縮了縮腦袋,點頭彎腰的退去了門口,春華笑着拉了拉淑華的衣裳:“三妹妹,既然起得這麼早,咱們趕緊一道給祖母請安去罷。”
淑華恨恨的看了春華一眼,沒有說話,冬華在旁邊熱心的挽住了淑華另外一隻胳膊:“三姐姐,你起得可真早,你是不是先給祖母請安了?”冬華昨晚沒有跟着容大奶奶來主院,自然不知道這邊的事兒,可淑華卻只當她在譏笑自己,心中有氣,用力一甩胳膊,便將冬華甩了出去,撞到了大堂的門板兒上邊。
容大奶奶聽着冬華“哎呀”叫了一聲,轉頭一看便見女兒吃了虧被淑華推到一旁,心中惱怒,回過頭擡手就給了淑華一個耳刮子:“什麼輕狂貨兒,竟然敢來暗算我的冬華!”
淑華直着脖子喊道:“誰j□j華和冬華合夥來欺負我!”
容大奶奶盯住淑華的眼睛,意味深長道:“即便是欺負你,你也該默默受着,人要識得清自己的身份纔好說話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