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大哥家學淵源,若再得以前輩親自教導傳授,天下間還有何人敢膺其鋒芒?不用比試,晚輩就已經甘拜下風啦。”
鐵青衣邊說邊從一座假山後轉出來,走到涼亭前,打了一躬,笑吟吟道:“參見前輩!”
逍遙子瞧他一臉嘻笑的樣子,顯然早就藏身在假山後,由衷讚道:“你小子屏息靜氣的功夫到不賴,就連老夫都沒有察覺出半點聲息,看來你的修爲造詣已經直追當年你師父的境界了。”
說到這,又想起李妍,登時胸中有氣,語聲陡變森寒:“按理說‘北絕’一脈有此傳人,老夫應當爲老友高興纔是。可此刻,老夫一看到你那副賊兮兮的笑臉,真忍不住想打你一頓棍棒。”
鐵青衣猜想這老人定是認爲自己三心二意,還在爲田馨兒的事情介懷。
不過自覺無愧於心,鐵青衣也並不解釋,笑道:“承蒙前輩一語讚譽,晚輩當真無比榮幸。其時我出師門之時,師傅曾道晚輩的功夫已經遠遠超過了師傅當年的水準。”
逍遙子氣急生笑,呸聲罵道:“你這小子真是蹬鼻子上臉,屬猴子的,給個麻桿就知道往上爬。老夫沒有功夫聽你胡扯,只有一言相告,田李兩位小姑娘可都不是善茬,你小子好自爲之罷。”說着移步出亭。
“前輩請先留步。”鐵青衣見他要走,忙伸手拉住逍遙子衣袖,口是心非的道:“前輩教訓的是,晚輩一定銘記於心。”
頓了一下,接着道:“不過晚輩還有一事相詢,請前輩不吝告知。”
“你想知道你師父和‘碧血仙子’的恩怨往事?”逍遙子看穿他的心思,想必鐵青衣偷偷跟蹤自己和南宮鶴,目地就是想探明此事。
當下冷冷說道:“你師父沒有和你說起過,自然是不想你們後生晚輩知曉這些陳年舊事,老夫又何必要多嘴饒舌?”
鐵青衣涎笑道:“前輩此言差矣,家師曾經言道,見了前輩如見恩師,晚輩須當執弟子之禮。所以前輩實於家師無異,這話麼是在家師口中說出,還是在前輩口中說出,其實都一樣。”
逍遙子看了鐵青衣一眼,說道:“臭小子不用巧舌如簧,老夫沒有閒心理會你的情感問題。正好你來了,老夫倒是有件事需要你幫忙,你小子願意還是不願意?”
鐵青衣收起嬉笑神態,拱手施禮,斂容道:“前輩有事儘管吩咐,能爲前輩效勞,鐵青衣求之不得。”
逍遙子面色凝重,緩緩道:“這件事可不一般。”
沉吟片刻,從懷裡取出巴掌大小的一個紅漆木盒,遞給鐵青衣,正色道:“這裡面的東西是有關於冷青身世的一切線索,乃老夫費時數日在京師蒐集。現在冷青投身靈丘大和尚門下,等他技藝有成,鐵青衣你務必將此物轉交冷青,需他親自去京師找人求證。
“此事關係重大,萬勿輕心。憑你的武功心智,乃是保存此物的最佳人選。老夫閒雲野鶴慣了,此番勞作已經是破例之舉,不想再管這些世俗閒事了。”
當年“南北雙絕”以武會友,私交莫逆。鐵青衣往日在關外,聽師傅言及最多的武林人物就是逍遙子。
知道這位奇人一生灑脫狂放,桀驁不馴。素來不喜理會凡俗瑣事,就連傳授南宮鶴武功一事,怕也是因爲見到“一僧”和“北絕”都有了傳人,才引起好勝之心而臨時起意。
再看那木盒約有二指薄厚,行帶極是方便,當下放入懷裡,心想:“以潘前輩的身份,居然如此看重此事,看來冷兄弟的身世確然非同一般。”
一念及此,恭謹答道:“白日靈丘神僧收下冷兄弟爲記名弟子時,晚輩便猜想冷兄弟的身份定是大有來歷。不想竟能勞動前輩親身勞碌,晚輩憑此一點,已然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定然不負前輩重託,請前輩放心。”
逍遙子仰天吁了口氣,沒有作聲。負手背後,凝思了一會兒,忽而輕聲吟道:“長憶西山,靈隱寺前三竺後。冷泉亭上舊曾遊,三伏似清秋。白猿時見攀高樹,長嘯一聲何處去?別來幾向畫闌看,終是欠峰巒。”
吟罷,逍遙子苦笑着搖了搖頭,續道:“這是老夫昔年遊覽西湖的劣作,如今想來,物是人非,不堪回首的前事,終究是要塵歸塵,土歸土。
“鐵青衣,我和你師父這一輩人都將歸於塵土,江湖上的事,還是屬於你們這一代人開始翻雲覆雨啦。切記,不要丟了‘北絕劍神’的威名。”說完,飄然轉身出園。
鐵青衣目送逍遙子離去,仔細咀嚼逍遙子方纔的一番言語,忽覺得這老人的語意裡隱隱然竟滲露出一種青春易逝的傷悲,青年的心中驀然感慨良多。
月照千峰,寒風習習。
逍遙子那傲岸的背影似乎孤獨的只能和月色爲伴,但在鐵青衣眼中,這是一種寂寥,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由?
不知爲何,鐵青衣的心底竟慢慢地浮升起一股不祥的預兆,爲什麼會突然間有這種感覺,他不明白。
黯然沉思良久,鐵青衣方欲動身回房,忽聽有人語聲傳來,幾條人影自園外飛掠而過。聽口音,爲首二人居然是南宮鶴和顧七娘。
鐵青衣略感詫異,輕輕躍上圍牆,運足目力望去,只見四人身形眨眼間翻過“血劍門”外牆而去。
看身形,後面二人,一人背插雙刀,一人手執巨斧,正是“京西雙俠”仇海天和範長空。
鐵青衣暗暗生疑,心道:“三更半夜,南宮大哥幾人這是去做什麼?”
正疑惑,又響起一陣輕微的衣襟破空聲入耳。鐵青衣瞬即矮身躲到樹影下,轉回頭窺看。
只見一條窈窕的人影竄高伏低的疾掠而來,此時夜深人靜,來人身法極快,身着一襲猩紅的大氅披風,彎月斜照,看的清晰卻是田馨兒。
鐵青衣悄然躍下園牆,輕聲喚道:“喂!田姑娘。”
田馨兒聞聲頓住身形,手捂胸口,一副故作吃驚的樣子叫道:“哎呀,小白袍,你要嚇死我呀?這麼晚了,你不休息,躲在這幹什麼?”
鐵青衣知她是在故意做作,避開她嬌癡的目光,奇怪的問道:“我還想問田姑娘呢,這麼晚了,要去做什麼事?”
田馨兒沒想到夜半人靜的時刻還能偶遇鐵青衣,興致陡然間提高了幾分,喜滋滋道:“我正在院子裡數星星玩,聽到有人在外面奔行的聲音,就追出來看看,誰知道遇到小冤家你啦?嘿,小白袍,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因爲思念而無眠,出來數星星玩呢?”
“數星星?”鐵青衣一愣,續而苦笑道:“我已經有好多年不數星星玩啦。”
“我也是呀。”田馨兒翻眼瞟了瞟鐵青衣,幽幽嘆道:“但是,自從認識了你那天開始,我就又像小時候一樣,總是一個人在夜晚數星星玩了。”
鐵青衣黯然,很久以前每當有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他也曾經一個人坐在山頭,數着漫天的繁星消磨寂寥的長夜。空中孤月,草木流水,無人相問,那種滋味如今思來,既熟悉又似乎遙遠。
而今,眼前的絕色女郎長夜無眠,皆因與自己的一次不期而遇,情根深種。
或許這絕色美人最大的孤獨,並不是無人陪伴,而是不被人理解,不被認可。
當夜深人散,萬籟俱寂之時,短暫相逢的喜悅過後是新的惆悵,又使佳人獨自在傷感裡徘徊......
唉,其實這世上所有的萍水相逢,誰不是他鄉之客?
或許男女之間的事,單相思才最苦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