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馨兒徒步緩行,看不見斜陽,溫暖墜落西山,天空早被死灰一樣的顏色遮掩,導致眼中的萬物都行將就木,就像一條頻臨死亡的魚,翻着怨恨的眼,雖還翕動卻了無生氣。
天邊一輪彎月微茫茫映照着水面,彷彿升騰着一層薄薄的霧氣,田馨兒突然感覺人生亦不過如此。
人和人之間彷彿都隔閡着一層薄薄的霧,就像那水面,霧後面還有點什麼,卻看不清楚。
高漁矮胖的身軀在後亦步亦趨,愛情是什麼東西?
他和田馨兒一樣迷茫,但看到田馨兒的
那一刻開始,他相信,它存在。
數十年的江湖生涯,這老傢伙採花尋柳,惡名播於武林,可謂十惡不赦。
但此刻,眼見田馨兒聘聘嫋嫋的背影,他心中竟全無往昔淫邪卑污的齷齪念頭。心內隱隱期盼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無止無休,就這樣看着嬌滴滴的美人一直走下去,也是一種幸福。
走了一段路,田馨兒忽然輕語:“我累啦!”
高漁慌忙走上幾步,田馨兒搵聲道:“你離我遠一些!”
高漁訕訕停下腳步,遊目四顧,看到前方几丈外有一片小樹林。
當下走過去,尋到一塊平坦的大石,彎腰捧起,小心翼翼的安置在一塊柔軟的草地上。
聲名狼藉的採花祖宗偷偷瞄了一眼面含慍怒的絕色,又用衣袖反覆撣拭乾淨石頭表面的塵土,才恭恭敬敬的請田馨兒坐下,自己則退後兩步垂手而立,一臉誠惶誠恐。
田馨兒微微搖頭,嘆道:“高老爺子,你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何故這般自降身份,如此卑微屈膝的對待小女子區區一個晚輩,傳出去恐怕顏惹人嗤笑。”
高漁看了一眼田馨兒,滿眼裡全是她翩翩倩影。
田馨兒目光柔柔流轉, 高漁剎那間只覺得面上恍如春風拂過,通體舒泰。
癡然半響,徐徐道:“田姑娘,江湖上誰人不想威風神氣啊?不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別說是臉面,就是再低級一些,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哦?”田馨兒柔聲道:“那爲什麼?”
“我……,我……,”高漁不知該如何回答,才能徹底表達出自己的一片莫名情意,囁嚅難言。
這時,林外卻有一人忍不住失笑道:“這就是說他本來是很要臉的,可是遇到姑娘以後,就變得很不要臉啦!”
田馨兒腹中情思糾結,心不在焉。
高漁美色當前,心神盪漾,恍惚難安。
是以,憑着兩人的功力竟是誰也沒有察覺到有人近前,便都循着話音望去。
只見一個碧綠綢衫的公子,手裡搖着一柄雕花摺扇,一邊走進林來,一邊笑呵呵說道:“小生乃是‘歐陽世家’的嫡系長子歐陽二郎……。”
說到這的時候,忽兒看到田馨兒絕美的容顏,歐陽二郎登地呆住,停下話頭。
田馨兒皺眉道:“你這是怎麼啦?”
歐陽二郎待聽得這柔柔媚媚的聲音,就彷彿有一隻蟲兒在心頭蠕動,癢癢的叫人難以忍受,吃吃說道:“不……,不曾想姑娘竟是如此的豔絕天人,就……,就連皺眉也是這般的風情無限,美豔萬方。”
田馨兒“噗嗤”一笑:“你是說我很美麗麼?”
歐陽二郎長身一揖,滿臉堆笑,嘴角都幾乎咧開到耳根下,口角直欲流出涎水,嘻笑道:“姑娘這一笑,豈止是美麗所能形容?那簡直是賽過天仙。”
神瘋魔看這歐陽二郎雖然面目可憎,但言語當真是得體到大合芳意。
這小子三言兩語就引得冷冰冰的美人笑逐顏開,令他這位花叢老手的心情也隨之好了起來。
高漁笑吟吟轉向歐陽二郎,點頭道:“小傢伙不錯啊,很是有眼光!”
歐陽二郎登即喜形於色,暗道:“哈,原來一老一少都是個不諳世事的雛,合該少爺我運交桃花。一會兒呀,得先想個辦法,打發了這個醜陋老兒走路,憑着我久經風月的遮攔手段,勾搭上手這小姑娘還不易如翻掌麼?”
想到這,正色說道:“老爺子此言差矣,這位姑娘天仙之貌,絕世姿容,便是蒐括世上所有的溢美之詞,又怎能形容得了這姑娘的風采之萬一?老爺子說這話,那不僅是瞧我不起,也說明你根本不懂風情。
“其實世上之人,又有幾個懂得憐花惜玉呢?讚譽女子美貌,亦無非是甚麼‘閉月羞花’啦,‘沉魚落雁’啦,這一類陳腔濫調也只配稱譽那些庸姿俗粉,萬萬不可用來比喻姑娘神仙也似的風華。
“闢如說姑娘好比蒼穹之日月,那你我就應是塵埃之微沙,須得仰視,須得膜拜,方能顯示出姑娘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奇美。”說完話,他當真俯身拜了下去。
高漁看得目瞪口呆,他雖堪稱花叢祖宗,但覺有生以來,耳聞肉麻之詞莫過於此。
田馨兒“咯咯”嬌笑得花枝亂顫,實實在在沒有料到,原來自己居然美麗到能使人爲之仰視膜拜的地步。
歐陽二郎恭恭敬敬地伏地三拜,這才站起身來,用手撣去衣服上的灰塵,鄭重說道:“小生今日得見姑娘天顏,真不知是修行了幾世得來的福氣,便是讓我立刻去一頭撞死了,也是心甘。”
“真的嗎?”田馨兒一雙妙目滴溜溜打轉。
就這麼一轉,顧盼嫣然,歐陽二郎的魂兒彷彿也給轉飛去了九霄雲外,信誓旦旦地道:“當然,當然。只要姑娘玉脣所命,縱使是上刀山,下油鍋,那也無妨。”
田馨兒忽而收斂笑容,站起身一本正經地指着身側的大石,雲淡風輕的說道:“好呀,你現在就在這塊石頭上,一頭撞死罷!”
“ 啊!……”歐陽二郎陡然呆住。
他人雖生得其貌不揚,但平日裡憑藉顯赫的家世和慣用甜言蜜語的伎倆,也不知哄騙得多少女子云裡霧裡的死心塌地,除了在天香樓吃過夏雨雪的癟外,生平還是頭一次遭遇如此尷尬,愕然不知所措。
高漁哈哈大笑,只要美人歡心,這老頭就高興,附和道:“老夫雖然久已不出江湖,但素聞歐陽世家一言九鼎,向來說一不二。特別是歐陽家的公子,乃是當代年輕一輩人物中的楷模。可惜,可惜,只爲一諾而用大好的頭顱去撞那個……那個石頭,未免讓人爲之訝然。”
說至此處,忍不住一豎大拇指,稱讚道:“但重言諾,輕生死,正是我輩大豪傑驚天動地的英雄行徑。老夫生平未嘗服人,這一次真的是對歐陽公子佩服的五體投地啦!唉,唉……”說完,高漁連聲吁嘆,作出一副自愧不如的懊喪模樣。
歐陽二郎恨得牙直癢癢,眼中陰鷙濃烈,暗道:“去你媽的英雄豪傑,你才用頭去撞石頭吶。老子就不信收拾不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說不得只好先殺了你這個老傢伙啦!嘿嘿......你們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小爺心狠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