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時節,正是初春料峭。
昭州向來氣候溼潤,在初春就開始細密綿長的春雨,纏綿悱惻得讓人能心生煩悶去,加之春雷陣陣,那雨能綿幾天都不歇。
那晚上,就開始了這樣的春雨。
一個春雷,讓上官猛地睜眼,黑暗之中,沒有任何光亮,她睜大眼睛看着房門的方向,良久之後有影影綽綽的暗影,依稀能看清整個房間裡的擺設。
她起身撿了件衣裳披上,到木窗邊,推開那麼一絲的縫隙,冷風灌下來,上官打了個寒顫,她的視線透過木窗縫隙,就看向春雨之中院門的方向。
此時正值夜半時分,即便她是會拳腳之人,耳聰目明,可也是看不清院門那門栓的。
自從她送花九一家離開,倉皇之中落了門栓,又叮囑了小桃,那院門就再無動靜,彷彿她摔倒之際,那扶起她的人,以及那聲“十三”的低沉嗓音都是幻覺。
上官咬了咬紅脣,啪地關了木窗,攏了攏衣裳,又回牀上,拉上被子,一個側身,安心睡去。
一夜好眠,說來也怪,往日每個晚上自從有胎動之後,腹中胎兒總要在晚上鬧騰她一陣,可那晚上卻安安靜靜,乖巧得很。
上官是在辰時末被餓醒的,她摸了摸肚子,帶點嬌嗔地輕拍了下隆起的肚子,笑罵道,“小東西,盡會折騰人,看爲娘日後不扇你屁股蛋子。”
仿若聽到她的話般,那肚子上猛地鼓起一點,然後順勢滑動,肉眼看的清清楚楚。
桃花眼眯着,上官伸手撫在那凸起的一點,心頭就涌起溫暖,這是她的孩子,可肆意去寵去愛的血緣,且絕不用擔心被算計被背叛。
這種還能愛人的感覺,讓她覺得歲月靜好,安寧的仿若一剎就天荒地老。
“不好了,夫人……”
上官正起來,才穿好衣裳,準備去膳房找點吃的,就聽小桃的聲音驚慌失措地從後門那邊傳來。
她心頭一驚,有不好的預感閃過。
小桃猛地推開房門,臉上帶着憤憤不平的神色,“夫人,剛纔奴婢出去買食材,看見一男子堂而皇之站在院門口,不走不說,還就堵在那,鄰里街坊都在看夫人的笑話。”
“往日那些三姑六婆就見不得夫人貌美,說三道四,這會還一個不認識的男子在門口,指不定還怎麼編排夫人去了,這人怎麼就這麼見不得別人好……”小桃說着說着,眼眶就泛紅了。
她將上官當恩人般對待,平日也將所有的事都瞧眼裡,知道自家夫人不易,一說起這些,她比自個受了委屈還難受。
上官緩緩在牀沿坐下,她的視線透過房門望向院子裡,有起一瞬的波瀾,可又很快的熄滅下去,平靜如死水。
“我知曉,小桃你去爲我做點吃的,這事我自有主張。”良久之後,上官才平淡的道。
吩咐了小桃,她徑直出了房間,這會春雨還連綿不絕,院子裡有溼潤泥濘,上官恍若未覺,就是繡鞋沾染了青石板上的雨水,亦
不在乎。
她走的很快,從背影看去,靈活利落地半點不像是身懷六甲之人。
可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心裡有多驚慌,手搭上門栓,那指尖都在發顫。
腦子裡萬般思緒翻騰,一時之間竟說不上來是何感覺。
她只在反覆問着——
莫非軒轅夜在門外站了一夜?昨晚又是春雨不斷,他若想進來,又哪裡是區區塊門栓攔得住的?可他爲何不進來……
她認識的軒轅夜,是霸道、是蠻橫、是心狠、也是最爲薄涼,可偏偏最不該是這般遵規守矩的君子。
門扉而開,緩緩的雨絲浸潤若睫毛,溼了眼瞳,第一眼,上官就看見那張熟悉的臉,眉目之間是風華無雙的氣度,狹長的黑亮丹鳳眼,寡情的薄脣,一身玄色,立在春雨之中,長至腿肚的發潤滿晶瑩水珠。
可他看着她出現,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眸乍起微瀾的波光,那視線從她臉上落到她肚腹,那抹光亮越加的鮮明,像是最烈的火焰在燃燒,要將上官給融化一般。
上官緊抓着門框,她指頭嵌進門縫之中,修長的指甲立刻逆翻過去,突如其來的疼讓她清明。
她面無表情,朝着門外雨中的軒轅夜行了一禮,就平淡的道,“敢問公子爲何站奴家門口?若無事,還請速速離去。”
那模樣是半點不認識軒轅夜一般。
軒轅夜薄脣勾起一絲的弧度,他向前一步,上官便猛地後退一步。
將她不經意的動作盡收眼底,軒轅夜頓了腳,眼底有上官看不懂的情緒,“十三……”
那聲喚,嗓音卻又比昨天更爲沙啞。
上官心頭有驚,她不動聲色地瞧着軒轅夜,見他面頰有不正常的暈紅,淋了一夜春雨,冷的那脣都沒了血色,而且她還在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即便如此,上官微揚了下頜,就更爲陌生,“公子認錯人了,奴家不是你要找的人,莫要再癡纏!”
說完這話,她一合門板,就又要關上院門。
“上官十三!”軒轅夜一衝,手插進門縫之中一擋,就讓上官再關不上那門,“你當真要如此對本王?”
他的語氣強硬起來,剛纔那點虛弱的期艾被眉目的怒色取代,“昨天你不讓本王進去,本王就不進去,今個你還要讓本王在門外不成?”
上官冷笑一聲,她閒閒地看了他一眼,心裡抗拒更甚,“奴家爲何要讓主上進來?這是奴家的院子……”
“因爲你肚裡的是本王的骨肉!”
上官話沒說完,就被軒轅夜這話給吼斷,他幾乎是用盡全力說出這話,可又帶着壓抑,胸腔之中是暴虐肆意,剛纔見着上官的那一眼,他突然就發現,再多的怒意都化爲虛無,只要她肯正視他一眼。
說完這話,軒轅夜便又劇烈的咳嗽起來,但他固執地凝視着上官,不移開半點視線,即便嘴角咳的有血絲落下來,他也是伸手一拂了事,那卡在門縫的手更是半點不挪開。
上官哪裡看不出來軒轅夜是受了不輕的傷,她還就是冷硬心腸了,分別那日她便說此生再不相見,自然是半點不想和他有瓜葛,遂道,“主上你也說是在奴家肚子裡,那便是奴家的孩子,自與主上無關。”
這話的意思可是徹底的激怒了軒轅夜,他伸手就去抓上官的手腕,“本王不允,死也不會允!”
上官手腕翻轉,條件反射地一掌就朝軒轅夜當胸推出去,她知曉他有傷,也就根本沒用多少的力氣,可即便如此,那一掌之力,也讓軒轅夜蹬蹬地倒退幾步,張嘴便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上官一驚,她奔過去,然才只邁出一步,她便生生止了自己的動作,桃花眼有閃動,緩緩後退,在軒轅夜來不及阻止的時候,再次嘭地關上了院門。
“十……”軒轅夜也才吐出一個字音,那院門落栓的聲音將他還有的話全部打斷。
他眸色閃爍不定,直起身,薄脣被血染的猩紅,他瞧了那院門最後一眼,當即轉身,左右看了看。
上官這小院子,周圍住的都是小戶人家,出門便是臨街,倒半點不偏僻。
軒轅夜徑直走到對面,選了正對上官院子的一戶人家,也不敲門,直接就闖了進去,從懷裡掏出銀子,扔那戶人家面前,一句話,“這宅子,我買了。”
他給的銀子豐厚非常,那戶人家一愣,隨即大喜過望,只收拾了一些必須的物什,當即將房子給了軒轅夜,連房契都是那家當家的親自去衙門跑了一趟,半點不敢勞煩軒轅夜。
軒轅夜在上官對門住下的事,上官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小桃從美人胭脂鋪回來,聽着街坊鄰里的議論紛紛,這一打聽,便被氣的不行。
一回來趕緊給上官回稟此事。
上官在正堂門口,手裡正拿着個銅錢大小的香木,右手執刻刀雕的專心致志,聽小桃這麼一說,刀尖一偏,好好的香木就被雕壞了。
她嘆息一聲,只得吩咐小桃,不用去理會。
也沒了心思在雕什麼,遂收了刻刀,就那麼坐在門口,看春雨綿綿不絕,誰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而此時的軒轅夜,自那日他買下那宅子,便整日在二樓,也不出去,只因他買時便發現,這二樓的木窗一開,便能從高處將上官院子裡的動靜看的清清楚楚。
身上的傷不輕,他也不管,屋裡沒半個人伺候,生火造飯之類的,他更是不會,每日吃食都是酒樓那邊送過來,幾乎除了必要的吃睡,所有的時間,他都用來將那木窗打開,眼也不眨地看對面院子裡的上官在幹些什麼,這一瞧,便是整天整天的時間。
對於這些,上官似乎有所察覺,她爲武者,比常人敏感,可只要軒轅夜不硬闖進來,她也懶得去管他,總歸他只要死不了,她便半點不想再過問什麼。
她一心一意等腹中孩子降臨,聽了大夫的建議,每日都會在院中散步走幾圈,隨着她肚子越來越大,人也長胖了些許,下頜更是圓潤的直想讓人摸着不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