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睛的娃娃
孫芳語最心愛的玩偶是在遺失的第二天被找到的,玩偶身上漂亮的花裙子沾滿髒髒的泥土,玩偶娃娃的玻璃眼珠被殘忍地挖出。幼兒園老師努力擠出和藹的笑容勸說緊緊抱着被損壞的玩偶渾身顫抖的芳語:“壞成這樣也沒辦法了,回家讓你爸爸媽媽再買新的吧。”
圍觀的男孩女孩們低聲竊竊私語着,不時發出嘲笑的刺耳聲音。芳語劉海下的眼睛閃爍着憤怒的火花,偷走和損壞自己最心愛的娃娃的犯人就在他們之間。是那個喜歡拉扯自己辮子的調皮男孩?是那幾個結羣結伴排擠自己的女孩?還是那個沉默孤僻的奇怪男孩?
“再也買不回新的了。”芳語抱着壞損的娃娃蜷縮在垃圾桶旁邊,抱着娃娃的雙手因在垃圾堆裡努力翻找娃娃的眼睛而污黑。血紅色的夕陽把娃娃染紅,彷彿有鮮紅的血液正從它空洞黑幽的眼眶裡汩汩流淌出來,染紅一地塵土。
媽媽走了,離開了那個簡陋貧窮的家。這是她拋棄自己和父親之前,留給自己的唯一禮物。芳語感到眼睛非常疼痛,卻流不出淚水,只是拼命咬緊顫抖的嘴脣,直到一股血腥氣息彌散在脣齒之間,滴落在娃娃慘白恐怖的臉上。
夕陽的光芒越來越微弱,芳語慢慢站起來,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被黑暗籠罩着,連影子都沒有。突然高高舉起手裡損壞了的娃娃,使勁向垃圾桶裡丟去。壞掉的東西,只會勾起殘碎的記憶,那些碎片般的記憶像要把芳語的心臟割碎分解。只有讓它徹底消失,心裡的疼痛感纔會漸漸消散吧。
“喂,你真的要扔掉它了?那個娃娃,很可憐啊。”有一個怯怯的聲音從完全黑暗的拐角處傳來。嘲笑自己的人還沒全部離開嗎?芳語防備地向拐角處探視,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似乎在慢慢移動着腳步,從黑暗中朝自己伸來尖利蒼白的手。
一陣混雜着腥臭味的風迎面卷襲而來,芳語恍惚聽到從漆黑的垃圾捅裡傳來娃娃的哀哀的哭泣聲。娃娃失去漂亮玻璃眼珠的黑凹眼眶裡傾瀉出憤怒的淚水,哭喊着,彷彿想衝破垃圾桶蓋子張牙舞爪地撲向自己。
芳語感覺胃裡一陣翻騰攪動,黑暗裡悲傷絕望的心情,原來是如此可怕。厭惡嫌棄,驚慌地轉身逃跑的瞬間,芳語模糊懂得那晚不顧自己哭喊挽留,離家出走的母親的心情。但是,自私地獨自逃離的母親,真的能夠得到完美的幸福嗎?
江寧打開垃圾桶蓋子,撿起躺在垃圾裡的娃娃,娃娃空洞的眼眶吸附着江寧的靈魂,娃娃身上還隱約帶着丟棄它的芳語的溫度。
“只要洗乾淨,一定能變漂亮的。”江寧把娃娃緊抱在懷裡,不顧白色的衣服被弄髒。把娃娃帶回家,好好洗乾淨,裝上新眼珠,再還給芳語。第一次那麼堅定勇敢地決定了一件事情,江寧覺得那是芳語和失去眼睛的娃娃給予自己的力量。
沒有眼睛的娃娃,猶如被奪走了靈魂。然而,江寧卻堅信只要找到新的合適的眼珠,娃娃就能重新獲得美麗和靈魂。只是,從黑暗裡選擇逃跑的芳語卻不知道,埋頭向着更黑暗的地方而去。
子裡的黑夜
清晨的陽光明亮乾淨又不刺眼,芳語拉開窗簾,清新的空氣從打開的窗口飛撲而來,洗去熟睡的惺忪。祖父已經在樓下小院子裡悉心照料着青蔥翠綠的植物,祖母把新鮮雞蛋敲破,任明亮的蛋黃蛋清一起滑落到碗裡,用筷子“啪啪啪”地攪拌着。
芳語輕輕閉上眼睛,這套老房子雖然久未裝修,白色牆壁上是歲月留下的裂痕和水跡。房間裡四處飄散着書冊紙張的氣味,睜開眼睛望着鏡子裡穿上高中校服的自己。乾淨修長的手,有黑色的骯髒的斑點隱隱浮現,又迅速蔓延,芳語恐慌地使勁摩擦着擦拭着。越來越髒,就像那時候不停在垃圾裡尋找娃娃失去的眼睛的手一樣。
爲什麼還會記得?只要丟棄了,消失了,就不會再記得的。芳語跌坐在鏡子旁邊,恐慌地四處張望尋找着娃娃的哭聲,哀愁幽暗的哭聲,從哪裡傳來?鏡子裡有什麼東西?芳語慢慢轉動腦袋,眼珠飄向鏡面。
沒有眼睛的娃娃正在對自己微笑着,從鏡子裡慢慢向自己伸出手。娃娃的手,娃娃的臉,娃娃的衣服,依舊那麼髒。
“不要過來!”芳語邊失控地喊着,邊抓起手邊的書包向鏡子狠狠砸去。
“砰”一聲巨響,祖母和祖父拖着不靈活的腳步,驚慌地推開芳語的房門,望着滿地零碎的玻璃碎片。
“怎麼了,小語?”祖母小心攙扶芳語,祖父戴着老花鏡仔細撿起地上的碎片。
芳語使勁搖晃腦袋,既想讓自己清醒點,又想否認剛纔看到的影象。低垂着腦袋,害怕地指了指玻璃已經殘碎一地的鏡子:“那個娃娃,又回來了。媽媽和爸爸是不是也會回來?”明明已經失去的,丟失的東西,明明想遠離忘掉的人事,卻像無數影子一直追逐着自己。
清晨的陽光變得更加燦爛明媚,灑落在芳語房間裡,但芳語眼前卻是一片漆黑。多年以來,自己始終在那一夜的漆黑小路上奔跑着,被身後娃娃的哭聲纏繞着,被那個黑暗中向自己伸出手來的陌生黑影追趕着。
祖母將顫抖着的芳語緊緊抱在懷裡,蒼老的聲音帶着溫熱的氣息在芳語耳旁如咒語般重複着:“沒有了,都沒有了。小語只要有我們就夠了,我們拼了老命也會守護小語的。”爲了不讓自己想起不愉快的過去,祖父從不給自己買玩偶娃娃,總是不斷往褪色的書櫃裡塞進新的舊的圖書。
上吊自殺的父親冰冷僵硬的身體吊在那把大大的吊扇下,當父親被關進棺材裡,連道別的話也沒對自己說時,芳語知道,父親也像那個失去眼睛的娃娃一樣壞掉了。
離家出走的母親,連父親的葬禮都沒有出現,費力地抱着父親遺照的時候,芳語告訴自己,母親已經跟父親一起壞掉了,一起死去了。
死去,完全毀滅後,不留痕跡,就像從不曾出現過,連同醜陋和悲傷一起消抹。
“我沒事,早飯準備好了吧?再不快點吃早飯,我會遲到的。”芳語恢復了平靜,擡起額頭還滿是冷汗的蒼白的臉,努力向擔憂的祖父祖母擠出笑容提醒着。不能遲到,否則會失去這一年的獎學金。
芳語邊推着祖母和祖父離開房間,邊回頭望一眼支離破碎的鏡子,祖父說早飯結束後他再去買面新的鏡子。芳語輕輕點頭笑着“謝謝爺爺”,至少在這樣的瞬間,芳語能夠感受到陽光的溫暖和幸福。而且,那個藏匿着黑夜記憶的鏡子,已經被自己砸得粉碎,再也不會出現了吧?那個沒有眼睛的娃娃所在的黑夜,再也不會降臨了吧?
告
匆匆忙忙趕到學校時,正是學生到校的人流高峰時期,芳語如往常般笑着和同班同學打招呼,打開自己的物品櫃子準備把祖母準備的午飯便當放進去。
女孩子們邊整理着自己的物品櫃,將午飯便當放進櫃子裡,邊討論交流着昨晚精彩的電視劇,喜歡的歌星上了哪個節目。熱
鬧,歡快,充滿希望的感覺,芳語最喜歡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中。
“這是什麼,禮物?”女生們好奇地圍着從物品櫃裡捧出紙盒的女孩追問。女孩慢慢打開盒蓋,圍觀的女生們紛紛發出驚恐的尖叫聲退得遠遠的。收到神秘紙盒的女孩腳步一軟癱坐在地上,紙盒裡掉出一個披頭散髮的玩具娃娃。
被塗滿鮮紅顏料的娃娃,眼珠被挖走,空洞陰森的眼眶正好和芳語的視線對上。
“誰那麼無聊搞這種惡作劇!”膽子比較大的女生一把抓起娃娃塞回紙盒,從盒子裡抽出一張小紙條低聲念着,“這是警告,再敢造謠,下場就跟這個娃娃一樣。”
隨着大膽的女生話音落下,大家眼裡的恐懼開始轉化爲猜疑,紛紛望向還害怕地畏縮在地上的女孩。
上課鈴聲打破了死寂,人們三五成羣地向教室走去,還不時回頭偷偷瞟一眼還沉浸在恐懼中的女孩,猜測議論着她得罪了什麼人,被警告後還會遭遇什麼事情。
“不用太擔心,只是個惡作劇而已。”一直默默在旁邊看着的江寧徑直走向女孩,邊伸手攙扶起女孩,清亮的眼神邊移向呆愣在旁邊的芳語身上。芳語也不禁回過神來仔細打量這個多管閒事的男生,雖然不是同一個班級的。但長相清俊的江寧是班上女生們每天都會提到的隔壁班成績優異卻個性沉默古怪的男孩。
芳語顫抖着雙手捧起被所有人遺落下來的紙盒,失去雙眼的娃娃,眼眶裡不斷流淌紅色液體,明明只是顏料,芳語卻覺得一股血腥氣息刺激着鼻子。望着江寧攙扶着女孩向樓梯走去的背影,抱起紙盒向外跑去。
操場旁邊的垃圾焚化爐,散發着陣陣焦味,芳語一手抓起娃娃準備丟進焚化爐,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那個娃娃,很可憐的!”記憶裡從黑暗的角落傳出怯怯的聲音也曾經企圖阻止自己丟棄那個失去眼睛的娃娃。
江寧俊秀的眉毛都簇在一起,大口喘着氣,眼睛依舊清亮,變得金黃強烈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
“不記得我了嗎?那天傍晚,如果我能更勇敢地走出來阻止你,拉住你。”江寧平復了呼吸,慢慢靠近芳語,伸手抓住芳語想扔進焚化爐的娃娃,微笑着說,“可以修好的,就算是壞掉的娃娃也可以修好的。所以不要扔掉它,太可憐了。”
沒有眼睛的渾身染滿紅色顏料的娃娃,被江寧小心裝進紙盒裡帶走了。芳語突然想起早晨出現在鏡子裡的那個本該被自己丟棄的娃娃,瘋狂地跑向江寧,拽拉着江寧質問:“那時候,你帶走了我的娃娃嗎?那個被我丟棄的娃娃,你把它帶走了嗎?”
江寧猶豫地望着莫名憤怒的芳語,一直到芳語心中的憤怒悲哀消失爲止,都不能把娃娃歸還給她吧。在幼兒園裡因爲家境不好,因爲母親離家出走而被大家欺負嘲笑,連唯一的玩具娃娃都被偷走破壞。江寧知道在芳語心裡,那個曾經被她丟棄的娃娃裡滿是那些悲傷的記憶。
人預告
“已經壞掉的東西,必須完全毀滅消失。因爲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芳語嘴角揚起詭異的笑容,手指漸漸放開江寧的衣服,獨自向教學樓走去。
那些殘碎黑暗的記憶,如果不完全消除乾淨,就會像玻璃碎片一樣殘留在心裡,不斷刺傷自己。當女孩收到警告的娃娃時,芳語分明聽到身後有女生驚恐地低聲呢喃着:“沒有眼睛的娃娃,這不是跟我們那時候偷走的娃娃一樣嗎?”
芳語回頭望去時,身後的幾個女生惶恐地拉着還在重複呢喃着“很像啊真的很像啊”的女生快步離開。大概是教室離得比較遠的其他班的女生,面孔都是陌生的,但只要稍微瞭解下就能清楚她們是不是曾經跟自己在同一間幼兒園。
“孫芳語,憤怒也好,悲傷也好,只要能傾訴出來,就更容易忘卻。一直憋在心裡,其實不過自欺欺人,不可能遺忘,只會越沉溺越深。”江寧向芳語背影喊着,空寂的操場裡不斷迴響着江寧的聲音。芳語想,如果那個傍晚,江寧能夠像現在這樣勇敢大聲地朝自己喊出這番話,也許那些悲傷和憤恨就不會在心底腐爛。
待芳語心情平靜下來時,不知不覺間第一節下課鈴聲已響起,芳語望着洗手間玻璃鏡中臉色蒼白的自己。使勁打開水龍頭清洗自己的雙手,彷彿有鮮紅的血液不斷隨着清涼的水捲入水管中去。教學樓走廊裡傳來急促繁雜的腳步聲,還有騷動驚慌的聲音。
“快,快,快通知老師!”人羣遠遠圍聚在樓梯口的垃圾桶旁邊,距離垃圾桶最近的女生癱軟在地上,努力向周圍的人們喊着。一個低垂着腦袋,髮絲遮掩着面容的女孩倚靠在垃圾桶旁邊,鮮紅的液體不斷沿着她白皙的下巴滴落在她乾淨純白的校服上。
當老師們趕來的時候,校醫小心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擡起女孩的下巴,驚嚇得跌坐在地上,白色大袍沾滿鮮紅血液。
“眼睛!眼睛被挖走了!快報警,校長,快報警!”校醫那張化着濃妝的臉也被嚇得頓失顏色。
“今天早上,她收到的被挖走眼珠的娃娃,難道,不是警告,而是殺人預告?”一直擔任校學生會主席的高年級男生,也目睹了收到警告娃娃的過程,但只認爲是這個女孩得罪了什麼人,只是一個無聊的惡作劇。這時候才一臉驚訝地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一團慌忙的學校領導和老師們。
校長先生顫抖着嘴脣重複着:“殺,殺人預告?開什麼玩笑,這裡可是培養優秀人才的重點高中,怎麼可能出現這種可怕的事情!”
是誰殺了這個收到警告娃娃和字條的女孩?用對待娃娃的同樣殘酷的方式對待這個女孩?所有人都議論紛紛,同時也心驚膽戰地擔心下一個收到警告娃娃的人會不會是自己?因爲,沒有人不曾在背後說過別人的壞話,沒有人不曾隨意猜測和造謠,更有許多人爲了在考試競爭中勝出而說謊。沒有人是絕對完美無暇的,總會有缺點,總會有做得不夠讓人滿意的地方。
只要有殘缺,只要有不足,就會被毀滅。壞掉的東西,是不可修復的。芳語望着樓梯下方剛剛趕到的江寧,他懷裡還緊緊抱着那個裝着沒有眼睛的警告娃娃的盒子,眼神裡有那麼多驚恐擔憂不安。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她會死掉了?”芳語尋着尖叫聲望去,是同班的張櫻,她總是被安排在教室最角落一個人的位置,常常被大家欺負。看着張櫻驚慌失措的樣子,老師們使勁搖晃她肩膀逼問起來:“是你乾的嗎?爲什麼那麼殘忍殺害自己校友?”
張櫻只是拼命搖頭,雙手亂抓頭髮,直到頭髮凌亂不堪,擡起佈滿血絲的眼睛堅定地否認:“她造謠我偷了她的新游泳裙,我我我只是想給她一個警告,警告她別亂造謠污衊人!我絕對沒有殺她,沒有……”
原來是同屬游泳社團的成員,芳語嘴角悄悄拉開微笑的弧度。既然是亂造謠污衊別人的人,那就這樣壞掉也無所謂吧。還有張櫻這種膽小不敢反抗只敢暗中惡作劇的人,也是
上帝的失敗品。
美的娃娃
祖父爲自己換了新的鏡子,芳語望着鏡中一身乾淨校服的自己,一個沒有眼睛的娃娃,渾身沾染鮮血的娃娃,從身後,慢慢抓住自己白色的衣角,留下鮮紅的手印。哀怨哭泣着:“不要丟棄我,把眼睛還給我。”
芳語滿頭大汗午夜醒來時,那面完美的鏡子在月光下閃耀着刺眼的白光。芳語分明記得,自己在夢中再一次把鏡子砸碎了。
所有被自己努力埋葬的記憶,都在拼命甦醒着,在午夜格外地刺痛着心臟。那些嘲笑的尖銳的聲音,芳語終於找到了偷走和損壞自己娃娃的犯人。那麼多年來,原來那個沒有眼睛的娃娃不僅在自己心裡腐爛着,也一直在她們心裡沉睡着。
江寧說,只要尋找到合適的眼珠,娃娃就能恢復完美,那些悲傷的記憶就會被美好的回憶取代。
壞掉的東西,腐爛的事物,還能夠恢復完美的模樣嗎?芳語望着鏡子裡慢慢走向自己的娃娃,黑洞似的眼眶裡,不斷涌出的,原來不是血液,而是清澈的淚水。娃娃在哭泣,猶如那個午夜被母親遺棄的自己,猶如那個傍晚回家看着父親死在面前的自己,只能蜷縮着悲傷地哭泣着。
張櫻受到了太大打擊,無法上學,但是第二個警告娃娃還是出現在了第二個女生的物品櫃裡。
和張櫻製作的惡作劇娃娃一樣,依舊是一個渾身染滿紅色顏料,被挖去眼珠的娃娃以及一張打印的警告字條:“這是警告,擅自破壞別人珍寶的人,也會受到同樣的處罰。”
“孫芳語,你應該知道了吧?她就是當年偷走和破壞你的玩具娃娃的其中一個女生。”江寧在樓梯口攔住了芳語,壓低聲音,眼神飄向物品櫃旁邊收到警告娃娃而哭泣着的女生。
“是是是那個被我們偷走的娃娃來複仇了!一定是的!我不想被挖掉眼睛而死啊!”收到第二個被挖去眼睛的娃娃的女生,心裡非常明白這不僅僅是警告。自己很可能會像第一個收到警告娃娃的女生一樣被挖去眼珠,悽慘地死在校園某個角落裡。
江寧清澈的眼睛轉向芳語,緊緊盯着芳語的眼睛:“你說過不完美的就要毀滅,我也認爲必須追尋最完美的。你的娃娃,一直到你的怨恨都消除了,就會變成最完美的娃娃回到你手裡。”江寧的話,芳語並不理解,是江寧撿走了自己丟棄的娃娃?爲什麼他要撿走被破壞的帶着愁怨的娃娃?
所謂的完美,芳語並不懂如何實現。所以她只懂得逃跑,只懂得捨棄。江寧望着還呆愣在樓梯口的芳語,風輕揚他柔順的劉海,好看的嘴角微微拉開笑意。
“江寧!你給我站住。你的意思是,懷疑是我殺害了第一個女生?甚至想殺害今天收到娃娃的女生?”芳語突然清醒過來,快步奔跑追趕上已經上了二樓,遠離騷動的江寧,大聲質問。
“不,我說過了,芳語你只懂得毀滅,而我,追求的是完美。”白亮的陽光在走廊裡膨脹着,將江寧籠罩着,他白亮的襯衫泛着耀眼的光彩。但他嘴角冰冷的笑容卻讓芳語感到害怕。
江寧慢慢轉身繼續向走廊另一頭走去,低聲呢喃着:“芳語,放心吧,很快我就能把完美的娃娃還給你。”
一個傷口
收到第二個警告娃娃的女孩始終被老師和另外兩名女友保護着,芳語輕釦辦公室大門,老師驚訝地望着臉色蒼白的芳語:“怎麼了?芳語同學,不是上課嗎?”
“你們,是不是曾經在幼兒園時代偷走和弄壞了一個總是被嘲笑沒有媽媽的女孩的娃娃?”芳語沒有回答老師的問題,徑直伸出手指着圍坐在一起的三個女生。那個收到警告娃娃的女生害怕得顫抖起來,拼命搖頭擺手:“沒有,沒有,我們沒有挖走娃娃的眼睛!不要,不要挖走我的眼睛啊!”
女孩驚恐地推開芳語,迅速向外跑去,沒一會就消失在樓梯口。
“你是孫芳語!原來是你!老師,一定是她給我們寄來警告娃娃的!因爲我們在幼兒園時候曾經偷了她的娃娃。”短髮女生一把抓住想去追趕逃走的女孩的芳語,催促着老師趕緊抓住芳語這個寄警告娃娃的犯人。
另一個瑟瑟發抖的女生低聲嘟噥着:“但是但是,張櫻承認了第一個警告娃娃是她寄的,第一個收到警告娃娃的女孩,跟孫芳語並沒有仇怨啊。孫芳語,是你殺害了第一個女生嗎?但是,我們當時真的只是偷走你的娃娃,真的沒有挖掉娃娃的眼珠。”
是誰挖走了自己的娃娃的眼珠?芳語突然想起江寧嘴角那抹詭異的笑容,一把掙脫短髮女生的手喊起來:“你們的同伴有危險!快點去找她啊!”
對於江寧來說,毀滅破壞,也許就是完美!毀滅了別人的,才能實現自己的完美。
當江寧手中那把明晃晃的銳利的刀子高舉在陽光下時,芳語及時地抱住了癱倒在牆角邊上的女孩。
“還差一點,我就可以幫你修復那個壞掉的娃娃,修復你悲傷的記憶,難道你不是這樣希望的嗎,芳語?”江寧慘白的臉在陽光下被照耀得有些模糊,看不清五官,就像記憶深處那個躲藏在黑暗裡發出膽怯聲音的男孩一樣。原來,即使身處在陽光下,也可能擁有一顆黑暗的心。
“你錯了,江寧,你想修復的,並不是被你挖去眼珠的我的娃娃,而是你自己的娃娃。”在幼兒園裡,有一個瘦弱膽小的男孩總是被人欺負,他像女孩一樣喜歡抱着娃娃,但有一天他的娃娃被人惡作劇地挖去了眼珠。第一個被挖開的傷口,其實在江寧的心裡。
當江寧在垃圾桶旁邊發現芳語被三個女孩偷走丟棄在那的娃娃時,江寧就挖走了芳語娃娃的眼珠。
“只要讓這些不完美的人都消失,就能讓我們的娃娃都恢復完美,就能讓我們的記憶都恢復完美。我想帶着芳語的完美的娃娃,在陽光下勇敢地走到你面前。”江寧手中的刀掉落在地。那個總是被他抱在懷裡的娃娃,是想送給暗戀的女孩的,但是卻被破壞了,而女孩也已經擁有一個心愛的娃娃。所以,只有把女孩的娃娃也破壞了,然後自己親手爲她修復,就能把最完美的娃娃送給女孩。
江寧一直等待着能夠成爲勇敢的男生,帶着完美的娃娃,成爲芳語的王子。當看到張櫻惡作劇的警告娃娃時,當發現當年偷走芳語娃娃的三個女生就在同一個學校裡時,江寧心裡就無法抑制地產生了破壞和毀滅的慾望。即使,那對他來說,是實現完美。
“壞了的東西,悲傷的記憶,就應該徹底毀滅,才能恢復我們的完美,不是嗎,芳語,我做錯了嗎?”江寧在耀眼的日光下被公安帶走時,還是不解地望着芳語追問。
“不是這樣的,江寧。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的,只要還活着。”在父親死去的那一刻,芳語就告訴自己,要好好活着,要努力把那些壞掉的東西,離開的人遺忘,然後努力讓自己活得幸福。
只有這樣,鏡子中失去眼珠的娃娃,纔會停止流淚,纔會露出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