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夜幕沉沉。
翊坤宮中張燈結綵,因是小小家宴,只讓翊坤宮的小廚房置辦了席面。
小廚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做出的菜餚既不奢侈,又精緻可口。
然而衆人坐在席上,似乎都沒什麼歡宴的氣氛。
除了被逐出宮的二貝勒以外,後宮嬪妃全數到了,後頭是幾位阿哥並五公主和二格格。
除了陳文心之外,宮中以德、惠、榮三妃爲尊,她們的席位在最前頭,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淡淡的。
德妃和陳文心是一邊的,與她們兩的接觸不多。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姐妹情深的惠妃和榮妃,今天十分古怪地一句話也沒有說。
甚至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儘量避免眼神的接觸。
後面的章貴人專心吃菜,壓根沒注意這些,定貴人近來也不作妖了,學着章貴人的樣兒在席上挑菜吃。
她見陳文心孕後身子豐腴,似乎也別具一番美感,近來就化思念爲食慾,拼命地多吃來增肥。
要吃到陳文心那種豐腴體態,任重而道遠。
“這個杏鮑菇好吃麼?”
章貴人聽見有人問,頭也沒擡,“好吃啊,那個小雞燉蘑菇也好吃。”
她下意識地答完後覺得有些不對,一擡頭,才發現問話的人是定貴人。
定貴人被她盯得有些尷尬,“額……這個牛肚也挺好吃的,你嚐嚐?”
章貴人的眼神在她臉上和盤中的牛肚轉來轉去,最後還是盯住了那盤牛肚下了筷子。
兩人頭碰頭嘰裡呱啦,聊起了桌上的菜餚。
只有章貴人身旁的曾常在歎爲觀止,沒想到曾經掐過架的兩人這麼容易就和好了。
美食的誘惑力的強大的。
衛常在對此早已見慣不怪,她時而看看上首榮妃和惠妃的情況,時而看看下頭幾個阿哥。
五阿哥小小年紀也非要入席,陳文心寵着他,跟他約法三章不許大喊大叫不許亂跑,才允許他入席。
五公主和二格格時不時逗他說話,他反倒逗得兩個小姑娘咯咯直笑。
除了他以外,能夠列席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四阿哥,氣氛十分古怪。
就像惠妃和榮妃交好一樣,大阿哥和三阿哥也一向交好。
或者說,就像榮妃依附惠妃一樣,三阿哥也一向依附大阿哥。
如今的場面就有些古怪了,三阿哥板着臉不看大阿哥,倒是時不時和四阿哥說幾句,聊聊他近來看的書之類的。
四阿哥倒是很坦然地把自己讀書的經歷告訴他,哥倆年紀相近,真正敞開心扉聊起來會比其他兄弟更加契合。
美中不足是大阿哥看着他們兩兄弟和樂的模樣,面色難看至極,而四阿哥顧忌着大阿哥的心情,也不能暢談盡歡。
上首的陳文心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笑道:“三阿哥和四阿哥在聊什麼呢?也說給我們聽聽。”
話一出口惠妃和榮妃都愣了愣。
四阿哥正想起身回話,不想三阿哥搶先站了起來,他道
:“回皇額娘,兒臣聽說了一個故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四弟看過那個故事,我就問問他。”
“哦?是什麼故事?”
“黃袍加身的故事。”
陳文心笑道:“三阿哥可問明白了?要是問明白了,也和額娘們說說,讓大家聽聽故事助興。”
三阿哥道:“這個故事說的是後周恭帝手下的一個將領,叫趙匡胤。他在軍中領兵時,有一夜睡着了,他手底下的兄弟就湊到一處商量起來。”
“商量什麼呢?”
“他們商量着要把手握兵權的趙匡胤扶上皇位,這樣日後肯定少不了他們的榮華富貴。於是他們做了一件黃袍披到趙匡胤身上就簇擁他回到國都了,後周恭帝只好退位讓賢。”
三阿哥說得條理清晰,言簡意賅,陳文心不禁讚道:“三阿哥如今長大了,說話的氣力也大了,不似小時候那麼病弱,皇額娘看了真替你高興。”
她是由衷地爲三阿哥高興,卻讓榮妃的臉色更加僵硬了起來。
三阿哥笑道:“這個故事還沒有說完呢,皇額娘想聽嗎?”
“想啊,你說給我們聽。”
三阿哥看了大阿哥一眼。
“這個趙匡胤就是後來的宋太祖,那些原以爲扶他上馬就能雞犬升天的兄弟們,後來全都被他一一剷除了。兒臣不禁想到一句話,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
“三阿哥!”
榮妃的聲音幾乎變了調,“三阿哥是不是喝多了?今日是中秋家宴,好端端說這麼悽慘的故事做什麼?”
什麼狡兔死走狗烹,他不就是想暗示榮妃,一味幫着惠妃捧着大阿哥,將來未必有好結果嗎?
大阿哥面色鐵青,望向三阿哥的眼裡充滿了憤怒。
原來三阿哥是這樣想的,他並不想扶持自己登上儲君之位,那他想扶持誰?
是四阿哥,還是他自己?
他真是小看這個體弱多病的弟弟了。
惠妃聽完三阿哥這個故事,算是完全想明白了。
原來三阿哥有這樣的心思,怪不得榮妃死活不敢把他們母子那日爭吵的理由告訴她。
她冷笑一聲,“榮妃何必攔着三阿哥呢?三阿哥從前體弱多病鮮少在人前大聲說話,他如今敢說了,怎麼你這個做親額孃的還攔着呢?”
惠妃此話一出,榮妃愣愣地看着她,就連專心吃菜的章貴人和定貴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從菜盤子裡擡頭出來。
榮妃萬萬沒有想到,惠妃會當着衆人的面給她沒臉。
她原以爲憑她們姊妹之間的感情,惠妃就算生氣過幾日也就好了,她到時可以慢慢解釋。
想不到惠妃這樣絕情。
在她的心中,到底是拿自己當妹妹,還是當一個附庸?
眼看榮妃一臉失魂落魄,三阿哥不服氣地對惠妃道:“惠額娘說的是,兒臣從前身子病弱,如今越大越好了,和其他兄弟沒什麼兩樣。”
和其他兄弟沒什麼兩樣,和大阿哥,也沒什麼兩樣。
大阿哥能做的能爭的,他一樣能
。
惠妃被他嗆得無話可答,氣得面色發紅,又不能和一個小輩計較。
定貴人往口中送了一顆蓮子,高聲道:“這纔剛剛入秋,怎麼就有人吃大蒜了?嗆得很。”
坐在她旁邊的章貴人差點沒笑出聲。
看着三阿哥梗着脖子倔強的模樣,陳文心放下了筷子,忽然感慨萬分。
阿哥們終究還是長大了,這個年紀的少年郎,長得飛快。
一眨眼,好像自己就不認識了……
“故事也講完了,三阿哥快坐下吧。本宮這裡也有件事跟諸位說說。”
陳文心此言一出,衆人心頭皆是一驚。
她要說的,會是……
“諸位都知道,皇上臨走之前,將一封密詔交給本宮保管。這封密詔裡頭,說的是如果皇上出征在外有個閃失,大清江山的基業繼承之事。”
果然!
衆人豎起耳朵,眼前的珍饈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幾個阿哥更是屏聲斂氣等着她的話。
“本宮知道,諸位都想知道密詔的內容是什麼。本宮也很想知道,可是密詔既然爲密詔,就不是能隨隨便便打開的。”
“現在本宮要是爲一時好奇打開私窺,將來皇上真的有個萬一,這封被拆開過的密詔王公大臣們不肯認,那怎麼是好?”
原本興致勃勃的諸人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失望。
還以爲陳文心會透露這密詔的內容,再不濟給些暗示也好,沒想到竟是這樣的說法。
她真的不知道密詔內容嗎?
衆人半信半疑。
“也許你們會懷疑,本宮知道密詔的內容,卻騙你們不知道。”
衆人面面相覷,都道不敢。
“其實那份密詔並不在翊坤宮,並不在本宮手上。皇上只是把藏的地方告訴了本宮,那個地方太過隱秘,不是輕易能涉及的。”
她把這話直接說出來,任是誰也猜不到皇上會把密詔放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面,那個最爲醒目,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同時,也可以打消旁人對她、對翊坤宮的覬覦。
“如此最好了,皇上的心意,也不是我等應該揣測的。總歸皇上是會回來的,到時候皇上總要公佈儲君人選的,咱們也不必急在一時。”
定常在笑着附和陳文心的話,說得衆人醍醐灌頂。
她們急於知道密詔的內容,不就等於在詛咒皇上回不來麼?
陳文心輕輕一笑,“這也就是本宮今日,要和諸位說的話。皇上在,密詔會由皇上將來親自公佈。皇上若是不在了……”
衆人心都提了起來。
“那如今在宮中汲汲營營想知道密詔內容的人,本宮都將視爲詛咒皇上之人。甚至本宮還要懷疑,是不是有人裡通外國,謀害聖駕!”
陳文心的辭色驟然嚴厲起來,惠妃嚇得面色慘白,冷汗直流。
只聽上首的女子扶在隆起的腹部上,一字一頓道:“是誰諸位心中都有數,宮中兩萬侍衛皆歸本宮的父親調令,心懷不軌者,一個也逃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