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先是一聲帶着不確定的疑問,緊接着變成一聲急切而震驚的呼喚。其餘人也都聽到了圍牆那端傳來的聲音,遂在沐紫凝出聲之前就已經將目光轉向了她,映在衆人眸底的卻已是一個騰空踏上圍牆的身影。
“紫凝。”
“公主。”
“小姐。”三個不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莫揚率先反應過來,踏上梅枝追了上去。非央等人尾隨其後,剛翻過圍牆就聽到了牆後的動靜——在東宮搜尋他們的侍衛追上來了。
“你剛纔說什麼?你給我說清楚了!”翻過圍牆,沐紫凝就近抓了一個宮女嘶啞着嗓子問道,雙目通紅,一雙手緊揪着那宮女身前的衣裳,針腳細密穩固的盤花扣竟然就這樣生生的被她扯了下來。突然發生的一切把那小宮女的魂兒都給嚇沒了,一雙杏眼蹬的如銅鈴一般,滿臉驚恐的望着沐紫凝,根本作不出半點反應。然而,沐紫凝失控的追問還在繼續。“你說話啊,你剛纔說什麼了?”
院子裡,其他宮女太監也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本能的往離沐紫凝遠的地方逃離。有眼尖的丫頭認出了她就是前幾日被前皇后關在鐵籠子裡被強灌茯苓湯的汝寧公主,自然聯想到說汝寧公主是人魚妖女的事情。
在他們眼裡,人魚妖女一類只會出現在書中或是戲文裡。若是真到了自己跟前,所帶來的驚嚇和震撼與白日見鬼相差無幾。人們對於未知的東西總是充滿了恐懼,並非是這東西的本身有多麼可怕,可怕的是那份未知和不確定。
“走!”莫揚從背後抱住沐紫凝想把她弄走,奈何沐紫凝的手卻像鐵鑄的利爪一般緊緊的攥着那宮女的衣服,怎麼也弄不掉。而此時,那些侍衛已經來到了圍牆下,非央等人也做好了應戰的準備。
“沐紫凝,你冷靜點!”莫揚焦急的吼道,沐紫凝卻完全置若罔聞。此時此刻,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皇上駕崩了……
“你說啊,你剛纔說什麼?什麼皇上駕崩了?”沐紫凝還在固執的追尋答案,彷彿只要這宮女否認,那沐燿天就沒有死。聽到她這句話,早已被嚇破了膽的宮女這纔出聲,已是語不成句。
“剛纔……內侍監的公公來傳話,說是……說是皇上……駕崩了!”
“你胡說!”已經得到了答案,沐紫凝卻不肯相信。用力將那宮女推到地上,沐紫凝竭力扭動着身體想要逃出莫揚的束縛。恰在此時,莫揚分神回頭去查探追兵,沐紫凝趁勢脫身。待莫揚反應過來,沐紫凝已經躍上房樑,往東南方向去了。
如果莫揚沒有記錯,那邊應該是嘉和殿所在的方向。
“都給我抓起來!”沒有片刻猶豫,莫揚拔腿追去。身後,那羣侍衛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
“這裡交給我,你們去追公主!”非央沉聲下令,執劍擋在了那羣侍衛前面。
非音聞言,心中暗暗估量了一下敵我雙方的實力。那羣侍衛雖然人多勢衆,但是以非央的實力,應付他們也是綽綽有餘。哪怕,他是影衛四大首領中武功最不濟的一個,卻也是可以一敵數十的人物。
“當心!”簡單叮囑了一句,非音即與焦閆一起朝沐紫凝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卻沒想到只是片刻之差,他們就已經尋不見莫揚和沐紫凝的身影了。
那兩個人,雖然稱不上武藝超羣,輕功卻是叫人望塵莫及。無奈,非音只能憑着判斷追向嘉和殿的方向。若是真的皇上駕崩了,公主一定會去那裡。
然而,還不等非音和焦閆趕到嘉和殿,就在中途被非墨給截下了。
“你怎麼來了?”將非音二人帶至隱蔽處,非墨方纔開口問道。
“主上駕崩了?”非音不答反問,非墨聞言點頭。
“辰時三刻!我差了人去給你們送消息,但是他們說沒找到你們!”
昨天那支焰火引來了沐錦基的人,翻遍了東宮要抓她們。非央本來提議轉移,但是莫揚和公主一致認爲東宮現在就是整個皇宮裡最安全的地方,一行人便一直躲在東宮跟那些侍衛玩捉迷藏。由於一直移動着,非墨派去送消息的人沒有找到他們也在情理之中。
“可有見到公主和莫揚?”當務之急是找到沐紫凝,非音也就沒有跟非墨解釋太多。“公主已經知道主上的事了,應該往這邊來了,你可見着她了?”
非墨搖頭。“只有你們!”
“怎麼可能?”非音忍不住驚呼出聲,很快又冷靜下來分析道。“主上駕崩,屍陳寢宮,公主肯定會來嘉和殿,而且她剛纔就是往這個方向來了啊!此時的她悲痛萬分,自是無暇去琢磨偷偷潛入的法子,肯定會硬闖。可若是硬闖,你不可能發現不了她。難道……”非音說着,突然鬆了一口氣。“應該是莫揚把她攔住了。”
“最好是這樣!”非墨仍舊是那一張不驚不急沒有表情的臉,卻多了幾分凝重。“主上駕崩之後,嘉和殿的隱匿守衛增加了近一倍。如此絕境,任誰去了都是有進無出。”
“也包括你?”非音脫口而出。她一直都知道非墨武功高強,罕有敵手,但真正見識到他的實力還是在南郡王府的機關密道里。若不是他,她早就變成了一具屍體,估計這個時候連肉都爛了。此時聽到他將晝警暮巡的嘉和殿稱之爲有進無出的絕境,腦中念頭一閃話便出了口。
非墨漠然的望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問這麼多做什麼?還不趕緊找小姐去?”焦閆不明所以的望着兩人,撓了撓光溜溜的腦門兒催促道。
焦閆是百鮫長,手下掌管着一百鮫奴。鮫族人丁單薄,也算是個大官了。根據鮫族的傳統,男子地位越高頭上留的頭髮越多。普通鮫奴只有頭頂有一小綹頭髮,像焦閆這種百鮫長,頭上便留着近七成的頭髮,用墨綠色的小玉環束着,唯有腦門兒是光溜溜的,紋着一圈圈漣漪狀的刺青。
“你繼續守在這裡,如果見到公主務必將她截住。沐錦基把嘉和殿挖成了這樣一個大坑,顯然就等着她往下跳呢!”非音對非墨說完,然後轉向焦閆。“咱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
“好!”焦閆乾脆應着率先躍上屋頂,居高好找人。非音正欲跟上,背後卻傳來非墨的聲音。“他呢?”
他?非音腳步一頓。“誰?”
轉過身,非墨將冷傲的背影呈現在非音面前。“非央!”
非音恍然。看來這兩兄弟的關係並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疏離。而非墨,也並不是他表面看上去那樣冷漠。他只是不善言辭,心裡卻在默默關心着他所在意的。
“我們剛剛被沐錦基的人發現了,非央在後面阻攔他們。”非音如實回答,稍頓後又補充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都是尋常侍衛,他可以應付。”
濃眉漸鎖,深邃的眸子似有冰芒射出。幾個靈巧的縱身閃進一條宮巷,非墨再未留下隻言片語,心卻隱隱擔憂着。
非央,你可別死得這麼快,不然,我會瞧不起你的!
嘉和殿裡的最後一重紗幔下,沐錦基換上素白孝服,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撩着紗簾,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在幫沐燿天最後淨身的高長守,然後放下簾子退了出去。見他出來,他的貼身侍從扶柯當即迎了上去。
“找到了嗎?”沐錦基問道,喪父之痛很快就被即將坐擁天下的興奮所取代。只要找到玉璽,在傳位詔書上蓋下玉印,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當皇帝了。
“回殿下,御書房議政廳都找遍了,沒有!”扶柯小心翼翼的回答,即使是低着頭,卻還是能感受到頭頂射來的那道犀利目光。
“廢物!”沐錦基厲聲罵道,就像是有人在他熱血沸騰的心窩上澆了一大盆涼水。扶柯的頭垂得更低了,心有不平,目光卻不安分的在地上搜尋着什麼。終於,一雙桃色繡鞋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娘娘!”扶柯逃也似的衝到宣妃面前行禮,之後便立在了宣妃身旁。
“怎麼?又找人撒氣呢?”端着寬袖來到沐錦基面前,宣妃話中雖有恨鐵不成鋼之意,臉上卻滿是寵溺。“你父皇是何等聰明的人,玉璽又是何等重要的東西,哪會這麼輕易就讓人找到?扶柯也跟着你那麼多年了,他辦事你還不放心麼?他說沒有,那便是真的沒有,你何苦遷怒於他?”
訓過了沐錦基,宣妃又轉向扶柯。“扶柯,殿下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本宮也就不多說了。總而言之,你多擔待着,若實在委屈了,大可來說與本宮聽,本宮給你主持公道!”
“扶柯不敢!”扶柯面露惶恐,心裡卻舒坦了。九皇子性情飄忽多變,叫人難以捉摸,扶柯跟了他六七年,沒少受氣。所幸的是,宣妃娘娘溫婉賢明,很是體恤下屬,他纔會如此死心塌地的跟在九皇子身邊。
“嗯,下去吧!”宣妃揮了揮手,扶柯先後朝她和沐錦基行了禮就退下了。沐錦基撒嬌似得扶住宣妃,被訓得多少有些不樂意。
“母妃,你怎麼盡是幫那些奴才說話?”
“你呀,說你多少遍了都不聽?”宣妃說着,邁着端莊優雅的步伐往鸞儀宮走去。“爲君者,必先得人心,再得天下。如若不然,縱是你得了這天下,又有誰願意替你去守這天下?”
駐足階前,一雙鳳眼睥睨着滿城的金碧輝煌,樑堇意味深長的說道:“孩子,你是要君臨天下的人,必須要有攬盡天下的胸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