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極快便平穩了心境,恢復了原先那副固守本心的神色。
但牛夫人吳氏的一句話,還是讓賈環破了功,一臉尷尬神色。
“看起來挺硬朗一個小夥子,怎麼這麼膽小呢。”
吳氏臉上疑惑神色,實在是扎心的厲害。
牛繼宗吳氏雖然一直無後,但平日所接觸的各家少年子弟,皆是從小習武,摸爬滾打長大的,皮實的厲害。
不過吳氏只是無心說了這麼一句,便再沒有說旁的了。
她亦心中能夠理解,畢竟賈環這麼一副清秀模樣,弱氣一點也是理所應當的。
賈環一臉哀求討好地衝吳氏笑笑,又惹得吳氏兩眼放光,心中母性更甚。
牛繼宗打量了很久賈環的身形,心裡實在惋惜。
賈環的身體素質不差,但也僅僅是不差罷了,相比同齡不習武的少年,的確是好了太多。但與那些從小習武的少年相比,又差了太多。
習武需要從小開始打根基,並非要經歷劉家那兩小子現在這般的折磨,而是要用藥膳慢慢溫養氣血,再輔以中醫推拿手法,確保筋骨內臟的強健。
一如這般手法培養出來的少年武人,天生一口氣含在腹裡,筋骨內臟都會發育的非常健康。
習武激發身體機能,消耗人體生機本源。故而習武之人多短壽,實則是多年煉體,暗傷不斷,風餐露宿,壞了本源。
所以習武要打小溫養,日後恢復力纔會強於常人。
最後的表現,就是上限的區別。
如賈環現在的年紀,錯過了最好的培養時機,日後在武學上的成就,就極爲有限了。
牛繼宗雖然惋惜,但也只是惋惜罷了,終究人無完人,有這麼好的頭腦,再想強求武藝就有些貪心不足了。
索性賈環是榮國直系,去了軍中亦是走領兵路線,自生武藝倒在其次。
這些都是前話了,賈環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鎮國府。
今日的收穫,實在是讓人喜出望外了。
能順利地同鎮國府搭上線,初步與牛繼宗建立良好關係,這是賈環今天最想要達成的目的。
這已經是極爲滿意的結果了,可臨走之前牛繼宗的那句話,纔是讓賈環真真驚喜到不能自已。
“環小子,五天後,五天後你再來,我帶你去見見你其他幾個叔伯。”
以至於賈環現在走路都有點飄,臉上神情傻傻的。
就這麼簡單?賈環原以爲自己還要一家家的自己去摸索,試探各家的態度。
如若是牛繼宗出面,那麼自己的大問題就化解成極爲簡單的小問題了。
有這位鎮國府的襲爵人,大梁勳貴階級的扛鼎人物出面,賈環想要接觸到各家各戶的襲爵人,就變得極爲簡單了。
頭一回,賈環覺着有雨過天晴的感覺,總算是情況變的好一點了。
嘴裡哼着不成調的曲子,賈環攔着身邊錢槐的胳膊,情緒亢奮。
“槐哥兒,咱們大通街的事業,可以辦起來了。”
錢槐被賈環忽如其來的興奮弄的莫名其妙,傻眼看着旁邊的三爺。
他何曾見過這樣的三爺,難不成是老樹發新芽,三爺也有少年心性的時候?
只是聽見賈環嘴裡的話,他登時又興奮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與喜出望外。
大通街的生意,是賈環很早就同他提過的。
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生意,但那是三爺經濟事業的開端,是錢槐魂牽夢縈的開始。
錢槐一直以爲,三爺是個了不得的人。有才華,有膽量,有謀劃,還有決斷。
這樣的認知,是源於一點一滴的相處,慢慢積累下來的。
直到三爺將他的一些‘小計劃’透露給錢槐,錢槐才發覺自己對三爺的瞭解,不過只是皮毛罷了。
錢槐家境不算差,他老子娘都是有頭腦的,所以錢槐過得比絕大多數的賈家近支子弟要快活的多,甚至連賈環,都沒有他日子過的瀟灑。
耍蟲遛鳥,酒色聲欲,是錢槐生活的主色調,旁人眼裡錢槐是個不着邊際的聲色犬馬之徒,可他自己卻不這麼認爲。
錢槐不喜歡別人看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種嫌棄且瞧不起的眼神。
甚至連錢槐父母,看錢槐的眼神,亦是包含着鄙夷還有失望的。
他真的很願意給三爺做事,因爲所遇之人,獨獨三爺是用平常眼光去看待自己的。
聽聞了賈環在大通街的設想,更讓錢槐喜出望外,他滿心以爲自己要跟着三爺做一番大事業了。
可是三爺一直都說時機不到不能盲目開始,是而一直拖到了現在。
對於這件事,甚至錢槐比賈環還要上心的多,被錢槐抱爲憾事。
此時賈環終於下了決心,錢槐真的是太興奮了。
只是他心裡又有些奇怪,如何前幾日還是那麼堅決地說不能急於一時,今天又忽然改變了主意呢。
“三爺,不是說不到時候麼?”
賈環看着錢槐疑惑的神情,輕笑道。
“先前確實不是時候,但如今又是時候了。”
如果今日鎮國府一行沒有得到這麼多大好處,那麼賈環一定會再多等上個兩年。
私蓄錢財是此時極爲嚴重的罪過,雖然在賈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但賈環不願意輕易落人口舌。
說的更通俗一點,沒有讓賈環心動的理由,所以不值得。
但是現在,賈環有了。
牛繼宗的態度,讓賈環的進度,瞬間加快了幾年。
如果這位牛世叔不這麼支持賈環,那麼賈環想要得到所有開國勳貴的友誼,乃至於用利益將整個開國勳貴體系同自己綁在一根繩上,將會是一件曠日長久的大工程。
現在他迎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自然是萬萬不會放過的,哪裡還會去顧及這些。
那麼讓人心動的利益,究竟在哪裡呢。
正是財侶法地,落在了賈環的財上面。
雖然如牛繼宗這樣的人家,看不上賈環的一點小錢。但如果賈環沒有錢去經營,一定是萬萬不行的。
今日的變故,讓賈環決定了,他要開始給自己掙點家產。
藍圖上的計劃,在挨個慢慢的實現,慢慢的達成。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真的,好不容易啊。
吩咐重申了一遍細節,錢槐滿心歡喜的回家去了。
只看他那副神情,顯然早已迫不及待多時,摩拳擦掌幹勁很足。
其實錢槐已經考慮過很多遍了,賈環所說不過是多此一舉。
此時正是下午,雖然正值天氣清寒時候,但天空中高懸的太陽,還是給人們帶來了一絲溫暖。
賈環只一路哼着小曲,一路往絳珠齋去。
只是走到東院門口,賈環忽然又倒退着回來了。
是不是,應該主動一點去看看林黛玉呢。
自己好像,只去過一回黛玉的小院。
而且,還是被三姐姐探春押着去給林黛玉道歉的。
賈環一想到黛玉的那張面孔,先是傻傻地笑了笑,隨即沉默了很久。
直到晃過神來,不知不覺就倒回了先前來時的路,往賈母院去了。
賈迎春、賈探春、林黛玉、賈寶玉皆跟着賈母住。
賈母上院很大,連帶着有七八間小院,各自分在不同的地方。
雖說彼此相距不遠,但亦是分隔的很清楚,來往還是需要走上好一會。
賈環繞回東院,只往賈母院去了。
他在賈母院屬實是個陌生的面孔,好些個丫鬟見了他,都差點喊出聲。只是好歹還記得賈環的面容,知道府上還有個環三爺,纔沒鬧出笑話。
只信步幾分鐘,路過了迎春的院子,其後又是幾分鐘,路過探春惜春的院子,再則路過了賈寶玉的院子,纔到了目的地。
一片清淨安寧的別院,院內何其乾淨,偏又調教的極爲雅緻,院內只擺着幾盆瀟湘,亦或者是幾株向陽。
賈環心裡暗自讚歎一句,果真是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院子。
林黛玉入住這間小院足有三年時光,原是一處富貴華麗的別院,卻只被幾株花卉,添點出一抹空幽境界,實在讓人心曠神怡。
只站在院裡,賈環便聽見了屋內林黛玉的笑聲,換上一副笑容,往宅內進去。
奇怪竟無人攔他,紫鵑也不知所蹤,一路竟然暢通無阻。
賈環將一進去,眼前的一幕刺痛了他的雙眼。
面上原本燦爛的笑容登時僵硬。
林黛玉站在桌前,丟着香袋頑,顯然極爲歡快。
賈寶玉單手撐着腦袋,側着半張臉,神色有些無趣。
只看面前兩人。
賈寶玉頭上戴着束髮紫金冠,眉上繫着紅綢瑪瑙抹額,身着一件箭袖,腰間束着他最喜歡的那條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桌上還放着不知何時脫下的外套。
只一手爐放在茶桌上,寶玉單手捧着,好一個風流俊俏的富貴公子。
再看看站在寶玉面前的那個病氣弱嬌女。
身上穿着月白繡花小毛皮襖,脖間加上銀鼠坎肩,頭上挽着隨常雲鬢,簪上一支赤金匾簪,別無花朵;腰下繫着楊妃色繡花棉裙。
當真金貴富麗,好一個貴門金嬌明珠女。
如若再看那面上的嬌憨神情,配上眉間若有若無的憂愁,真真讓人憐惜。
只兩人同處一室,那番光景只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方能貼切。
賈環一時失神,面上笑容僵硬。
幾息的間隙,又重新擠出一抹更加坦然的笑容,靜靜站在屏風後面,不進去,也不出聲。
他想再等等看。
黛玉顯然心情不錯,將手中的香袋丟到空中,再用手接住。
繼而又丟到空中,再用手接住,羊脂美玉般的耳垂上掛着兩枚翡翠耳墜,隨着香袋的一上一下微微搖動。
林黛玉的美眸隨着香袋上下移動,間隙悄悄瞥上一眼百無聊賴的寶玉,美目含笑。
莫不過是很中意兩人一同玩耍的陪伴感,心情很輕快。
只是賈寶玉好似心裡有事,沒法收回心神,縱然是強逼着自己不再發呆,卻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賈寶玉心中所想,不過是家中那個新來的寶姐姐。
若要在林黛玉同薛寶釵中間獨選其一,賈寶玉定然會選擇林黛玉。
只是賈寶玉初見這個新來的薛家姐姐,真真是開了眼界。
哪裡來的這樣秀氣美好的女孩呢,真真是叫寶玉看花了眼,大方得體,說話柔順,又溫柔可親。
縱然是賈寶玉現在同林黛玉兩人獨處一室,還是有些神不守舍,不知爲何。
賈寶玉終究還是找回了自己的注意力,將目光放到面前林黛玉的身上。
林黛玉不滿足於只是丟自己手裡的香袋,從旁邊小盒裡取出了五顆小牙雕,頑起那抓一抓二依次抓來的頑意。
賈寶玉撐着腦袋,靜觀林黛玉一人頑過一圈,只從一一路抓到五,又將重來再過一回。
香袋拋在空中,黛玉嘻嘻笑着抓起一顆象雕。
香袋又拋至空中,黛玉笑盈盈地又抓起一顆。
香袋再次拋至空中,賈寶玉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搶在林黛玉前面,挪走了桌上的第三顆象雕。
林黛玉微微錯愕,但手中依舊不停,繼續着自己的遊戲。
亦是下意識地想搶在搗亂的賈寶玉之前,將桌上的象雕拿起。
寶玉挪走了第四顆,林黛玉又皺了皺眉頭。
直到寶玉挪走了第五顆,林黛玉望了眼一臉心不在焉的賈寶玉。
賭氣地哼了一聲。
將手中的香袋丟向賈寶玉面前的桌上,噔噔噔地走到自己的閨牀坐下。
林黛玉心裡好似明白了些什麼,賭氣地將頭偏向一邊,不看賈寶玉。
賈寶玉不明所以地將手袋在手上輕輕掂量把玩些,一面拋着手裡的香袋,一面回頭去看坐在閨牀上生悶氣的林黛玉。
可林黛玉只將後腦勺對他,賈寶玉撇了撇嘴,便收回了目光,並不糾結於林黛玉到底在生什麼氣。
賈環望着面前這幅紅樓經典場景,嘴角微微抽動。
賈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這裡應當是賈寶玉頭一次沒有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林黛玉身上,亦是林黛玉頭一回因爲寶玉而生氣的地方。
自己實在是,趕上趟了。
許是林黛玉長久地生着悶氣,賈寶玉一個人坐着頗感無趣,將手上的香袋往桌上一丟,便起身披上自己的外套,往屏風這邊走來。
只猶豫了一瞬間,賈環便躲到屏風的一側,與賈寶玉同步錯過屏風,沒讓賈寶玉發現自己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