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禧堂,賈母安坐於軟塌之上,含笑看着座下一衆兒孫媳婦,縱享天倫之樂,頗爲開懷。
“三妹妹,你別跑,今天定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你。”
探春繞着茶几打轉,一面跑一面回頭,嘴裡咯咯咯的笑着。寶玉追在後面,卻始終抓不住探春,面上掛着幾分無可奈何的憨厚笑容,又有幾分羞憤。
賈母笑呵呵看着兩人追打,又擔心小孩子跑急了摔到,開口勸阻。
“寶玉,快別鬧了,別跑那麼快。”
迎春,黛玉,惜春皆是笑眼看着寶玉同探春追打。
黛玉見探春跑的着急,幾次都好險被寶玉抓住,又屢屢絕處逃生,捂着嘴笑嘻嘻的,眼裡都笑出了淚花。
“三妹妹快跑,別讓寶哥哥抓住你了。”
寶玉尋常是不會同探春打鬧的,今日實屬是事出有因。
今日賈母高興,便將家中一衆子孫兒女,並上王夫人邢夫人李紈等內宅的都叫來坐坐,陪她說話解解悶。
內宅裡的人全都來齊了,又有這麼一幫子姊妹兄弟的,自然熱鬧的緊。
黛玉、探春等姊妹說說笑笑,嘰嘰喳喳個不停。賈母也喜歡她們這樣頑笑,給自己這裡增添些生氣。偏生寶玉今日精神不佳,來了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着,其他姊妹都在說笑並不找他說話,自覺無聊便伏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探春姊妹本圍在一起,做些應時景的詩詞。賈母見她們如此有興致,也來湊熱鬧,出題限了韻,命黛玉等姊妹各自作詩,拿給她瞧。
迎春黛玉皆作過拿給賈母瞧了,黛玉作的極好,迎春雖然不善詩詞,但也中規中矩。
內宅婦人自然不會顧此失彼,兩人的詩作皆得了衆太太好一頓誇讚。
直到惜春幾分忐忑地拿着一張小紙,站在賈母的面前,才發覺屋內衆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疑惑地望向賈母,卻得了一個禁聲的表情。
賈母對着惜春指了指寶玉的方向,又用手比劃了個小聲的手勢。
探春頑皮地站在睡着的寶玉面前,用手上的毛筆在寶玉臉上畫着,強忍着笑生怕把寶玉驚醒了,捏着毛筆的手微微顫抖着。
從黛玉、迎春、再到李紈、王夫人、邢夫人,乃至賈母都是一副屏氣靜聲的模樣,笑眼看着探春搗蛋。
一筆將將劃了一半,寶玉便眯瞪着眼睛含含糊糊的醒了過來,看着被自己嚇到的探春,又見着她手上的毛筆,怎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一時堂內笑開了花,探春滿屋子的跑,寶玉幾分羞憤地追在後面。
鬧騰了好一會,就連寶玉自己都覺着有趣,面上帶着酣暢的笑,只是仍舊追着。
探春早在衆姊妹的身後躲了個遍,又往賈母身後躲去。寶玉追着過去,卻被笑個不停的賈母抓住了雙手。
“寶玉,別鬧了,別把你妹妹追急了,摔倒了就不好了。”
賈母原是擔憂寶玉跑急了摔倒,只是話卻不那麼說,只說擔心探春摔倒。
寶玉慣來是願意體貼姊妹的,聽了賈母這話果然不再追了,只悻悻地喘了口氣,對賈母撒嬌道:“老祖宗,你看看她。”
探春卻躲在賈母身後,頑皮不改,開口挑釁。“寶玉,你再欺負我,我就把林姐姐帶到我院裡,央她陪我住上十天半月的,讓你見不着她。”
寶玉乾巴巴地苦笑了聲。“嘿,我這臉上的道道也不知是誰劃的,倒成了我欺負你了。”
黛玉無故遭了無妄之災,被探春的一席話,說的紅了臉。“三丫頭真真是瘋了,你們倆打架,與我有什麼相干。”
探春的頑皮話,將屋內的衆人都逗笑了,皆揶揄地看着寶玉同黛玉。內宅裡誰不知道,寶玉是最
自黛玉來到賈家,寶玉便圍着黛玉林妹妹長林妹妹短的,同吃同住,感情好似親姊妹。
賈母也是一臉揶揄地調侃寶玉。“難道寶玉能捱得住,十天半月不見你林妹妹。”
本就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寶玉即便再愚鈍,此時也反應過來,鬧了個大紅臉,偷偷地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被探春惹得滿臉紅暈,見寶玉看她,秀氣水霧的眼眸,兇巴巴地嗔了寶玉一眼。
寶玉憨厚的撓了撓頭,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傻乎乎的笑着。
見了寶玉這幅模樣,衆人又笑,(嘲笑)聲不絕。只有黛玉一人,神色不大好。
她並不反感寶玉這個兄弟,相反她其實對寶玉感官非常不錯。單是寶玉如此備受賈母寵愛,平日卻從來沒有仗着受寵欺負姊妹的事情,從沒見過寶玉同哪個姊妹紅過臉,甚至探春有時性急說他幾句,他也是一副寬容忍耐的好性子。就已經很是難得了。
況且寶玉的細心體貼,溫和性子,都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再則寶玉確實對她很好,但凡有什麼好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巴巴地送到自己的院裡。
她只是覺着這樣的頑笑,對她實在是有些不太尊重。黛玉雖然母親早逝,但她始終都記得,母親曾經叮囑過她。“大家小姐,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尊重與體面。只有自己做的尊重,別人纔不會輕視於你。”
放在賈母王夫人眼裡,這可能是無關痛癢的頑笑。即便是李紈探春這些同一輩的,也只會是當作孩子之間的頑笑。但黛玉卻在心中深深地懷疑起自己,又難受又傷心。
她只覺着是自己平日裡做的太不尊重,別人纔會拿這種羞澀的話開自己的玩笑。雖然探春是對寶玉說的這話,但又何嘗不是當着自己的面說的,說者雖然無心,但聽者有意,可見她們平日對自己就是這個映像。
黛玉只覺着心裡一陣陣的自苦,卻又有苦無處吐。且想到自己生母早亡,如若自己是個有孃的孩子,至少還能躲在孃親的懷裡訴說委屈,可如今再不是父母的掌中寶,寄人籬下於祖母家,自己又能躲在誰的懷裡呢。
一個人偷偷的紅了眼圈,卻又緊張地看了眼周圍的姊妹長輩,擔憂被人看見被嫌棄不合時宜。這樣的時候,衆人皆歡快喜悅,自己哭貓兒又要惹別人不喜了。
邢夫人見着屋內一片歡樂的氣氛,自然面上也附和着一份淺笑,後宅婦人,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見着賈母喜歡這些小輩鬧騰,她自然也陪着喜歡的笑容。
不過邢夫人早便乏了,一直按捺到此時,見衆人都一副頑夠了的笑容,便起身向賈母告辭道。
“老祖宗,家裡還有些瑣事,我怕鳳哥兒一個人忙不過來,心裡實在是不安生。”
賈母還在歡笑,轉頭見着邢夫人這般說,微微點了點頭正要答應,想了想又問道。“鳳哥兒現如今怎麼樣了。”
邢夫人本就是拿王熙鳳來說嘴,被賈母問的一愣,但很快有恢復了那副不鹹不淡的笑面。“老太太是知道的,最近恰逢夏時,東省的莊子不是打發了人送東西來麼。鳳哥兒這些日子都在忙着這些事,東路院又沒幾個能用的下人,倒是累壞了那丫頭了。
這不,鳳哥兒嘴上說着是有做不了主的,只求着我回去拿主意。她是嘴上不說,我心裡都知道,不過是一個人忙不過來,求着我幫手罷了。”
賈母果然不疑有它,頗爲唏噓地點了點頭。“倒是難爲那孩子了,既然她忙不過來,求你去幫忙,你便多上點心。”
邢夫人忙點了點頭,陪着笑臉。“那媳婦便先回了,老太太有事便讓鴛鴦來叫我。”
賈母已經不願意再說太多,又笑眼看着堂內寶玉姊妹們說笑,隨意地對邢夫人擺了擺手,示意知道了。
邢夫人瞪着眼睛好似還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罷休打消了念頭,帶着丫鬟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