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湖,兩輛馬車安靜的停在湖水邊,兩匹馬兒被車伕拴在湖邊的一顆大樹上,互相抵首廝磨。
車伕並不在馬兒身邊,兩隻馬兒時而擡起一隻蹄子,輕輕跺足,時而搖搖垂梢,打個響亮的響鼻。
賈環坐在草地上,望着兩個車伕在草地裡忙碌。
旅途之中,賈環日日可見車伕與馬兒之間的親密羈絆。往往車伕勞累了一天,天黑住店休息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不是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而是仔仔細細地看顧一番自己的馬兒。
車伕心疼馬兒拉車辛苦,湖邊並沒有找到適合馬兒喝水的地方,所以在附近找些能給馬兒吃的草料。
兩隻馬兒很溫順乖巧,只是在樹邊安靜的站着,低下馬頭在腳邊咬上幾口枯草,自顧咀嚼着。
秋季是植物結出果實的時候,也是萬千草木枯榮的季節。
水月湖水岸邊的成片成片的野草,雖然看起來很好看,但如果你走近去看,就會感受到成片的枯草詮釋的秋季寂寥。
賈環曾經請教過車伕,馬兒的飲食應該怎樣照料。
一如車伕所說,不管是戰馬還是挽馬,每天都要餵食足夠的精料。
馬兒其實是能吃乾草的,不過相比干草,牛馬這類的家畜還是更喜歡吃鮮嫩多汁的青草。
青草、乾草、秸稈、這類的粗料比較容易尋找到,幹體力活的馬兒一定要吃到足夠量的精料,才能夠保持充沛的體力。
車伕曾從車上攜帶的精料口袋裡抓出一把雜糧,一一在手中撥出不同的粗糧讓賈環分辨。
一粒粒不同的粗糧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用水泡透的黃豆。”
“這是煮熟的黑豆。”“這是麥子。”
“這是麥麩。”“這裡還有一點玉米。”
其他的還要喂一點小骨頭和鹽。
賈環大概能想明白一些其中的道理,千百年的言傳口教,這些養馬人早就對馬兒的習性熟悉至極。這樣的配料,甚至比後世的馬兒飼養還要精細些。
幹黃豆和生黑豆都有着讓人畜輕微腹瀉的功效,所以不能讓馬兒吃,挽馬拉車走兩步,停下來留下些馬糞,就會影響趕路。
骨頭是用來補充鈣質的,鹽則是生物運動過程中必須消耗的物質。
至於那一點點玉米,賈環看着車伕靦腆的笑容,想來是車伕心疼馬兒,給馬兒打打牙祭。
車伕已經回來了,他們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一大捧野果,先送了幾個給賈環。其他的自己卻捨不得吃,全部都送到了馬兒的嘴裡。
賈環把野果放到一邊,笑眼看着車伕與馬之間的親密無間。
一身喊聲,遠遠傳來,賈環回頭去望。
二十步外,額頭見汗的林靄回來了。
林靄微微喘着氣,從懷裡掏出小葫蘆,咚咚咚的灌上幾口,才緩過勁來。
“師傅呢?”
賈環指了指安靜停在路邊的馬車。
“還在裡邊生悶氣呢。怎麼樣,師兄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嗎?”
林靄往草地上一坐,又喝了一口水。
“旁邊幾個村子都跑了好幾遭,那些村民都不願意外來人進去住。所幸運氣比較好,碰到了一個心腸好的老村長,說是山腳下還有幾戶人家的舊屋子。咱們要是願意,那裡的屋子就隨我們住了。”
賈環嘆了口氣,他其實不太明白,林道儒和那老儒之間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很顯然易見的,師傅林道儒並不受他那個所謂的老友歡迎。
“師兄,咱們一定要在這裡住下來嗎?”
林靄點了點頭。
“父親既然帶着我們來了應天,自然就有他的道理。不過看父親現在這幅樣子,恐怕一時半會還晃不過神來,咱們姑且先住下,後面再做打算吧。”
賈環沉默着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與他而言,只要跟在林道儒身邊,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林靄一身汗漬,卻片刻不得閒,只坐下休息了幾分鐘,就招呼着車伕把馬兒套起來,他們得往山腳下折返,去落實住所的問題。
車伕將兩匹馬兒身上套着的繩索解開,重新把馬匹身上的馬鞍套在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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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往左走,過了前面那片林子,再往瀑布方向走。”
林靄在前車與車伕並坐,打前指引着方向。
賈環則在後車與車伕並坐,看着林靄在前面聲音平靜地爲車伕指引前行的道路。
時而略微憂慮地回頭望望馬車,看着寂靜的車廂。
林道儒獨自一人坐在馬車裡,不言不語,面色寡淡,兩眼裡的神色一片空洞。
不管是承啓書院的破舊,還是白前邋遢滄桑的模樣,都是林道儒不曾想像過的場景。
其實,他也沒想到自己和白前的重逢,會是這幅模樣。
與白前在承啓書院的爭執吵架並不是林道儒心裡的桎梏,老友變成這幅頹廢模樣,過得這麼悽清,纔是林道儒悲鬱的原因。
“怎麼就,活成這般境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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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在心裡回味着方纔林道儒與老儒爭吵的畫面,慢慢能梳理出一二,心裡有了大概輪廓。
從林道儒的神情言語能淺顯的看出端倪,初次見面時的激動不能自已,眼見老儒一身狼藉時林道儒面上自然而然浮現的痛楚,都能看出兩人關係情誼深厚。
兩人在學堂裡衝突時,所言所語苛刻指責,絲毫不留情面。這並不是兩人有多大仇恨的表現,相反更能看出兩人的關係不一般。
友人知己之間,說話留着分寸反而顯得生分,互相顧忌感受是有疏遠的意思。
小人之交甜如蜜,君子之交淡如水。敢於直言不諱,才爲知己。
只是林道儒口中的二十八年不見,倒是讓賈環有些好奇,怎麼就二十多年不見了呢。
究竟是什麼緣由,能讓林道儒和老儒二十多年不相見。
還有他們口中的芸娘,究竟又是誰呢。
芸娘,雖然賈環不是個喜歡管別人閒事的性子,對於這樣的事情總是不做理會。
這個名字還是在賈環的心裡掀起了波瀾。
真是,隱晦的讓人萬分好奇啊。
此時,賈環總算是明白了,此次應天之途,並不是林道儒所說的,好友相邀而千里相會。
更符合實情的,也許是林道儒追尋多年,總算是尋覓到了老儒的蹤跡,心神激盪。
千里迢迢,路途勞頓,只求再相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