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上回書說到這趙壑喚了一個親兵進賬,這就自個兒與他換了衣裳,方垂首出了帳外。UC 小說網:不久便交接換崗,趙壑也就離了營帳。小心打量,果然齊瑞儒一走,這看守便寬鬆不少。因之尋個機會溜了出來也非難事。
往北前行,直望得遠處一方雪頂積碧的山巒,間或幾株零星樹木,四周一望無際的全是蒼茫草原。點點野花搖曳風中,牛羊碧草怡然自得。趙壑回身打量一下,已是離了營帳約萬步。只瞅得見北向那座大賬尖頂上亮閃的一點金黃,這便眯着眼睛慢慢笑了。
卻也不向那處行,只是折身望北面雪山而行。又行得一炷香的功夫,趙壑始覺着身上漸漸熱了些,然而雙手一握還是涼的,漸漸又覺着氣喘得厲害,膝蓋也疼得緊,只得靠着棵樹坐下來。歇息一陣之後,便又立起身來慢慢往前行。直行到眼前出現個人工堆疊而成的大土臺前方纔停住。
周圍矗立九根石柱,宛若直上九重天。土臺百步見方,高約丈許。分作三層,最上爲一平臺。當見有一寬闊石臺,約一人半長二人寬。上有斑駁赤褐色痕跡,便是歷經數載日曬雨淋,彷彿依舊有股刺鼻的血腥之氣迎面而來。
趙壑緩步上了高臺,慢慢行到那石臺上伸手撫摸着那些痕跡,便是臉上帶笑,突然翻身上得石臺躺下。便又覺着陽光甚是耀眼,這就合上眼睛,聽得風自身側穿過,在耳邊呼嘯狂飆,直吹得渾身發冷,腦中卻異常清醒。便是片刻之後,有云將太陽遮住,這就睜開眼睛,望見遠處雪山之巔,皚皚白雪宛如陰影中一點銀白,分外妖嬈。
趙壑緩緩起身,撫摸膝蓋若有所思。便又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這就立起身來循聲望去,見一匹黑色駿馬疾馳而來,上面人越來越近,趙壑這便眯着眼睛笑了。
那人來到土臺之下,似不想上面居然有人,但卻一言不發,面色如常握着馬繮坐在馬上。兩人四目相對,但見那人五十左右年紀,一身豹紋皮裘,露出左臂,手臂上一根金色雕花臂環,項上掛了一串綠松石項鍊、一掛五色琉璃南珠串,頭上戴着一頂金色鷹狀鏤空王冠。面色紫赤,雙目深邃,一把大鬍子,雙耳豐厚,腰闊肩圓,孔武有力。
趙壑便笑笑躬身,行下土臺走近他身側。那人便下了馬來,眼睛只盯着他道:“倒是沒想到趙大人會來。”
“微臣也不曾想能見到大王。”趙壑恭恭敬敬扶了他下馬。
“你膽子倒不小,可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北戎王挑眉看他一眼。
趙壑垂目笑道:“便是蒙託不達神祭祀之地,亦可算是禁地了。”
“那你還敢來?”
“爲何不敢?”趙壑自一笑,“也只得此處,方纔無人打擾。”
“你算準了本王會來這裡?”
“那倒不是,不過微臣賭賭運氣罷了。橫豎每日微臣都會來,總有一日能遇着大王您。”趙壑扶着他慢慢上了土臺,“久聞貴族以血祭天地神靈,不是親見,還當真不敢相信。”
“你就不怕我把你當祭品殺了?”北戎王眯着眼睛。
“大王敢孤身前來,便又不怕微臣將您殺了麼?”趙壑擡眼望他一陣便笑道,“不過是彼此彼此。”
北戎王哈哈一笑:“長得像個婦人,倒是說話很有氣魄。難怪哈乞薩會吃了你的大虧。”
“大王子氣概非凡,不過一時不察之故。”趙壑鬆開手來,背手而立。
北戎王看着他道:“你們漢人都喜歡這樣兒背地裡損人的誇獎別人麼?”
“北戎諸人莫非都如大王這般婉轉譴責麼?”趙壑便是一笑。
北戎王看他良久突然笑了:“幾年不見,趙大人更是厲害了。”
“不敢不敢,倒是大王越發英武了。”趙壑拱手作禮。
“可惜本王沒有女兒,不然一定想法子招你做女婿。”
趙壑赫笑道:“大王過譽了。”
“那就不說笑話了。”北戎王看着他道,“上次你來這裡,便是斬殺我數千勇士擒我大兒,這次你又來幹甚麼?總不是來要我的老命吧。”
趙壑垂目一笑:“便是與大王做個買賣。”
“這話說的有趣。”北戎王哈哈一笑,“不知道你要買甚麼,或是賣甚麼。”
趙壑撫掌道:“賣甚麼的便也不打緊,便是要我的命也沒甚麼。只求大王眼光亮堂些。”
“嗯?用你的命換本王的眼睛麼?”北戎王伸手摸着一隻眼睛道,“本王不是你們漢人,這些繞來繞去的話聽不懂。”
“大王便是天威浩蕩,可惜受人矇蔽而不自知,要這眼睛又有何用呢?”
“那你倒說說看,本王怎麼識人不清了?”
“大王,恕微臣放肆。大王是如何曉得微臣來了的?”
“這…自然在這裡看見你。”
“大王,明人不說暗話。”趙壑輕輕一笑放下手來,“若是大王子告訴大王的,那便還是好的。若是小王子告訴你的,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都是本王的兒子,你又何必挑撥離間呢?”
“大王有所不知。”趙壑打個躬,“兩位王子都曉得趙壑來了,可大王子告訴大人,便是心懷坦蕩;若是小王子,便是居心叵測。”
“一樣是本王的愛子,一般的告訴我,怎會又有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
趙壑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大王便是裝糊塗呢?大王自然曉得先前小王子惜敗我朝綏靖王,大王子才前去我朝京城商討官文之事。可大王子到了京城,見了甚麼人又說得些甚麼,這大王恐怕就不曉得了。”
“那又怎樣?”北戎王哈哈大笑,“草原上便是隻有強者稱王,他們誰更厲害便是大王,本王纔不像你們皇帝那樣,前怕狼後怕虎,自己把自己困死了。”
趙壑頷首道:“大王果然不一般。”
“趙壑,你來恐怕不是爲了說這個吧?”北戎王眯着眼睛看他,“你肯隻身犯險,又肯每天來此候着,便也不要客套了,爽爽快快的說吧。”
趙壑打個躬:“大王英明,微臣確是有要事與大王相商。”
“趙大人啊,爽快點兒。”北戎王微微眯起了眼睛。
“若是我說,要大王起兵相助,不知意下如何?”
“我爲甚麼要出兵?”
“自然是爲着好處。”
“甚麼好處?”北戎王傲然狂笑,“甚麼好處能比大軍一舉壓境多得多?”
“自然是,征伐方是男兒本色,然肯打不一定會贏。哪兒有常勝將軍呢?”
“你想獻地?”
“貴國悠然自得策馬疆場,要那些土地有何用?”
“獻金?”
“金子銀子不過死物,若是不善經略,還不是坐吃山空。”
“你總不會說美女佳人吧?”
趙壑這就呵呵直笑:“大王已是妻妾如雲美人環伺,還有甚麼美人能入大王的眼呢?”
“那你們漢人還有甚麼寶貝可獻?”
“大王最想要的,不就是微臣的命麼?”趙壑立直身子,含笑相望。
“這般大方可見志在必得…”北戎王便笑了,“既然你有此誠意,那本王倒也不好意思不收了。可你怎麼糊塗了呢?若是本王答應了你卻又反悔又當如何?”
“故此微臣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待得大王之事兒成了,趙壑自會將首級雙手奉上。如今趙壑人在此處,便是先顯誠意了。”趙壑笑意更濃。
“你們漢人說禮尚往來,那你想要本王給你甚麼?”
“不過是要一個人的首級,想來大王不會吝嗇。”趙壑躬身含笑。
“想來不是本王的吧。”
“便也不是任何一位王子的。”
“那就怪了,誰還能入趙大人你的眼?”
“他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趙壑呵呵一笑。
北戎王看他一眼,突然嘆氣:“少年人,怨氣太重,仇恨記得太深,不是好事兒。”
“多謝大王提點,只是微臣不是少年人了,如今早多而立之年。”趙壑微微挑眉,笑容可掬。
北戎王便是神思一恍,喃喃道:“便也是,那時見你,你還是少年…便在我眼中,你永遠是少年了。”
“多謝大王厚愛,只是趙壑早非吳下阿蒙。”趙壑淡淡一笑,“只大王還是一般英姿颯爽,叫微臣心折。”
北戎王忍不住仰頭大笑:“趙壑,你生錯了,生錯了。”
“大王?”
“你該生在草原,這種性子就是要和獅子一較短長的雄鷹。”
“大王謬讚了。”趙壑垂首躬身,“微臣不過是個小卒子。”
北戎王便看着他後頸:“若你是小卒子,便是天下最可怕的小卒子。”
“大王過譽。”
“算了,你們漢人都一個德行。”北戎王呵呵一笑,“本王今日沒見過你,你也不曾來過這裡。至於你說的那些甚麼買的賣的,本王並未應允,根本沒聽過!”
趙壑並未擡頭,只是將身子彎得更低:“恭送大王。”
片刻之後,耳側聞得馬兒嘶鳴之聲,便是北戎王絕塵而去。趙壑立在土臺上,便是收斂笑容,眯起眼睛皺眉。卻又咳嗽幾聲,捂着心頭就蹲了下去。只覺着胸肺間血氣翻涌,眼前天旋地轉昏暗幽冥。這便伸出手來撐在地上,咬牙心道便是無論如何也要撐下去。
諸位看官,便是這趙壑究竟要誰的腦袋,甚至甘願用自個兒腦袋去換,這北戎王那話便是說誰呢?是信了他還是不信呢?咱們下回“反目轉臉甚難辨 笑言妙語露玄機”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