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且滿飲,醉臥芙蓉牀,神遙情渺香草履,鎏金珠潤翡翠堂,風流少年郎。
諸位看官,這首詞說的便是那少年人情態真切,不羈灑脫之態。想人之十四五六,正是春花爛漫情緣方起之時,聲之將變,行之將成,全在此刻。故生旦各家,成敗於此時;書香之士,資質亦現矣。待得十七八,便已是成長,其性好喜惡,言談之俗已定。若然無重大變故,定不會輕改的了。爲何小老兒今日一來便說這個?只爲近日有看官語小老兒,道這世間情多,男女之間,陰陽和合,鸞鳳之儀,方和人倫。然雨露恩澤,豈江左而獨江右乎?再思東君之暖陽,非山陽而棄山陰乎?天地方圓之地,男女方寸之間,非三言兩語可盡述爾。便有人獨鍾情於女子,慕其娉婷嫋娜,美不勝收、然君觀潘安,斷美不於女子乎?又有人云:女子香軟膩馨,豈非男子可比?小老兒便只可笑道,情之所鍾,君子所好。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人之天性,道法自然。豈可以彼之是度他之非?況這書中雲的,也不過是囧朝奇事兒,尋來給看官們說笑罷了。
咱們上回說到,那趙壑整理衣冠停當,便由小春兒跟着出了後院茅舍,一路向山門行來。遠遠人聲寂寂,然腳步聲穿行不絕於耳。
先前那般安逸寧和,倒像是在夢中了。
趙壑只嘆口氣,伸手摸了下巴:“我還是回了吧。”
小春兒只管拉住他:“三爺,你若真回了不見,小春兒是個下人,自然不便說甚麼。只是三爺便於情於理有虧了。”
“這話說的新鮮,我便怎麼又虧了?”
小春兒悄聲道:“三爺來這萬壽宮作公使,便是這道觀的主子。朝廷往來官員自該由您接待便宜行事。您不見旁的人也就罷了,可綏靖王,是皇上的心頭肉啊。指不定就是未來的皇上,您倒真想——”
“我怎麼想也不打緊,橫豎這做官兒都是一樣。一朝天子一朝臣,飛鳥盡——”
“三爺,誒呦我的好三爺啊,您就真不想再回京裡看一眼皇上了?”小春兒急的面紅耳赤,拉了趙壑的手就往外拖。
趙壑心裡一震,便幽幽嘆了口氣:“也罷,便是不見皇恩雷霆,也該回去給先帝磕頭。”
小春兒一眯眼兒:“這就對了嘛。”說着便拉了趙壑行出來。
纔到二天門,就看見菽華道長領着衆道士,齊齊列隊候着呢。又派了幾撥兒小道士輪流打望,聽着綏靖王的儀架纔到山門,這便鬆口氣。轉過頭來看見趙壑到了,這就心急火燎過來:“我的趙大人啊,您可來了。”
趙壑打個呵欠:“道長有禮了,原是不想來的,有您在,不比甚麼都強?”
菽華道長哭笑不得:“趙大人,您便少拿貧道尋開心的了。綏靖王這一來,旁的都不說。只說奉命巡山,特地來見見趙大人您。”
趙壑低頭玩着腰上的帶子,漫不經心道:“我已是出家人了,何必呢?塵緣已斷,不理世事——”
“甚麼出家人?”菽華道長苦笑兩聲,“趙大人可沒有得了皇命,也不曾剃度,現下可還是本朝的一品大員,堂堂的萬壽宮使啊。”
“那還不是怪您?”趙壑呵呵一笑,“我便說要剃度,橫豎您攔了,不然我這三年的修行下來,說不定得窺天庭門檻了呢。”
菽華道長哭笑不得正要說話,小道飛奔而來只雲綏靖王到了一天門。菽華道長這就忙的起身迎出去,趙壑跟着起來腳步動了動,卻又坐了回去。
小春兒急得直跺腳:“三爺!”
趙壑回頭擺手笑笑:“我便是當自個兒出家了,又何必在乎那些俗禮?即便皇上真不准我出家,我也是萬壽宮使,可在二天門候着。至於綏靖王…瑞儒那還是我侄兒,我倒還去迎他不成?”
“誒呀呀我的三爺啊,您可曉得此一時彼一時啊。當日您是堂堂兵部侍郎,又得高祖皇帝寵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小春兒舔舔嘴脣,“可如今,皇上那兒您不冷不熱的吊着,綏靖王再是您侄兒,可他也是當今——”
“當今甚麼?”趙壑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太子麼?皇上春秋鼎盛,可還沒立儲呢!再說了,便真是太子了,就一定得繼大統?你沒看見就是真當了皇帝的,也有被拉下嗎的!”
“啊呀呀我的皇天老爺啊!”小春兒聽的心驚膽戰,一伸手捂了趙壑的嘴,連連唸經,“這話要是叫旁人聽了去,有那麼一點兒半點兒的給皇上知道了,便是殺頭的大罪啊!”
“只是殺頭麼?”趙壑拉開他手笑了,“這可是妄議朝政,是非古今,圖謀不軌啊。怎麼着也該凌遲伺候,順道誅了九族。”
小春兒一聽這話,眼圈兒突地紅了,背過身去擦擦眼睛:“三爺,你明明曉得小春兒聽不得這個,還說來勾我眼淚兒,真是,真是…”
趙壑呵呵一笑,伸手拉過他來,拍拍他腦袋道:“小春兒啊,哭甚麼呢?我爹孃是早死了的,族裡也沒甚麼人,若是因此叫我曉得自個兒竟還是有親的,這也是好事兒。再說了,便是誅九族,你不過是我的小廝,怎麼都輪不到你的。”
“三爺就曉得欺辱人。”小春兒擦擦眼淚兒,嘆口氣。
“我就是隨口說說,你快別了,都是十五六的人了,還婆婆媽媽的。”趙壑看着他那樣兒,忍不住的就笑。
“三爺自然是看不上我的,想您十六七的時候,正跟着高祖皇上打天下呢。”小春兒不知想到甚麼,眼睛裡亮堂堂的,又是豔羨,又是敬仰。
趙壑心裡微微一抽,扯着嘴角就笑了:“你便罷了吧,那些都是舊事兒了…”
“可小春兒記着呢,我敢說,皇上也記着呢。”小春兒急急出了口,卻又覺着不對,忙的住了口。
趙壑只嘆口氣:“你這叫揣摩聖心,其心當誅!”
小春兒臉色一變,卻又嘻嘻笑了:“真論揣摩聖心,這天下有誰能比得過您?”
趙壑一挑眉毛笑了:“我要真是那麼厲害,何必來這兒當道士?”
小春兒癟癟嘴,正要說話,就見前頭菽華道長和一衆道士擁着個人上得山來。
怎麼個人呢?
高鼻樑,挺挺直直;薄嘴脣,淡淡顏色;一雙眉眼宛如畫上仙人,麪皮白淨,燦若珠玉。頂着明黃銷金花樣襆頭帽兒,一襲亮紫窄衫,背子袖管長至手腕。兩裾平行不縫合,兩腋以下開叉。兩腋和背後也不垂帶子,腰間更不用勒帛,任其左右兩襟敞開,變爲散腰。並不襯以當下時興之鵝黃色腰腹圍,反倒顯得更爲簡便瀟灑。身後一匹白馬,端的是風流俊逸。
有詞爲證:
二八少年好年華,芝蘭玉樹滿庭花。英姿勃勃正當時,羞煞□□赤兔馬。
伶俐眼目望秋水,萬代江山腰間掛。縱使百年再回身,流芳萬世聲名達。
這位英俊少年郎昂首闊步行進來,口中與菽華道長說着甚麼,眼睛卻往裡看來,似乎在尋甚麼人。待見得二天門下立着一個戴重檐幅巾、身穿水合道服的道人,頓時立住,嘴脣微微一抖。心中一片情愫翻江倒海,腦中盡是過往交錯,到脣邊卻又難以成言,眼中氤氳。
究竟是何樣情懷,亦有詞爲憑:
遙遙仙山幽,淡淡玉壺酒。何時忍飲盡,半盞杯中留。
半生無所求,蒼山景依舊。石上清泉過,此意何時休。
這少年壓下心頭洶涌,略略定神上前一步,拱手彎下腰去:“三叔。”
趙壑心裡一嘆,面上淡淡一笑:“綏靖王客氣了。”
眼前這意氣風發的少年人,便是當今綏靖王、皇上的二子齊瑞儒了。這齊瑞儒聽得這一句“綏靖王”不由心裡一苦,上前拉住趙壑的手便道:“三叔還跟侄兒客套的麼?若真是生分了,侄兒便是萬死也不願。”
“這便成甚麼樣子了。”趙壑嘆口氣,扶了他起身低語,“好歹也是上過戰場封了王的,怎麼還和小時候兒一般模樣?”
“年前兒去那北戎之地,僥倖得勝還是仰仗三叔的福氣。”
“這便又是亂給我戴帽子了。”趙壑擺手一笑,“聽說你幾戰打得漂亮,皇上…亦是對你讚賞有加,做得好啊。”
“侄兒的兵法也都是三叔教的,飲水思源,侄兒給父皇的奏章中一提了三叔對侄兒的關照。別無他意,就盼父皇能開恩將三叔調回京去。”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趙壑大吃一驚,“這可如何是好,王爺啊,你這不是幫我,卻是害了我啊。”
“侄兒一心只盼三叔好。”齊瑞儒緊緊握了趙壑的手,與他附耳道。“若是侄兒僥倖君臨天下,於三叔面前,我還是那個瑞儒。”
趙壑這便笑了:“若當真如此,我這罪過就又大了。”
齊瑞儒嘆口氣:“三叔,我聽父皇說你要在這小道觀裡出家,可是真的?”
“這萬壽宮可不是尋常道觀,我還怕配不上它呢。”趙壑淡淡一笑,不露痕跡轉過話題,抽回自個兒的手就往裡前引路,“綏靖王一路風塵甚是辛勞,這便請裡頭兒安坐。”
齊瑞儒手在袖中暗自一握,面上恢復常態:“如此有勞皇叔了。”
趙壑回頭淡淡一笑,心裡百般計較,卻也不提的了。
諸位看官,這綏靖王齊瑞儒來這萬壽宮究竟所謂何事,這趙壑究竟怎麼着就非要出家不可呢?咱們下回“冷眼觀風起素顏面雲涌”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有的時候兒小老兒就琢磨,您說這都是人,差距咋就這麼大涅?小老兒辛苦說書,便是說得不好,您罵幾句也成啊,怎麼就連個說話兒的都沒有呢?唉,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