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壁間的清風,彷彿感覺到了崖洞裡的異狀,呼嘯席捲而至,變成一場挾風帶礫的狂風,穿過崖畔草屋和雨廊,直接灌進了洞中。
張楚楚扶着洞口的石壁,艱難地穩住身體,擔心地望向裡面,想要大聲把秦傑喊醒,但在如此強勁的山風中,竟是完全張不開嘴。
秦傑閉着眼睛靜坐在洞中,心神全部在體內暴漲的逆天氣上,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衣服飄蕩如一面荒野中的戰旗。
山風在崖洞內呼嘯,先前那些被他摔碎的竹椅筆硯的碎片,直接飄了起來,圍着他的身體在空中不停盤旋,偶爾撞到洞壁上,變成更細的碎片。
崖洞石壁看上去極爲堅硬,然而在這番如暴風驟雨般的密集撞擊下,最外面的那層石壁竟是漸漸裂開,有很多石屑簌簌落下。
其中一面石壁上,隱約出現了四個字。
山崖絕壁間的天地靈氣,隨風入崖洞,不停向秦傑身體裡灌注,瞬息間便填滿了他丹田裡的所有竅洞,緊接着便向他身體四處涌入,不停地充斥佔據,不肯放棄任何一處地方,哪怕是最微小的細竅。
秦傑覺得自己的身體鼓脹了起來,彷彿變成充滿酒的皮囊,甚至覺得自己的每根頭髮和每根睫毛裡都充滿了天地靈氣。
腹部裡的氣漩變得越來越大,邊緣處的速度自然越來越快,甚至隱隱讓他產生了內臟被生生切開的痛楚感覺。
他知道任由這種情況繼續,自己會被不停涌入的天地靈氣暴體而亡,但他依然沒有停止,只是默默唸着那四個字,不停等待着最後那刻的到來。
就在天地靈氣完全充斥他身體每一處,開始要侵伐他真實的身軀時,就在那極短暫的一瞬間,秦傑用強悍的意志,忍着識海震盪所帶來的噁心感,忍着那股並不真實卻異常可怕的痛楚,讓精神力落在了體內的氣漩上。
很多年來,他一直不停地冥想,因爲他想要修行,無論他能不能修行,他都在冥想培念,睡覺時在冥想,發呆時在冥想,寫字時在冥想,給張楚楚煎藥時在冥想,他無時無刻不冥想。
他付出了普通修行者難以承受的毅力和渴望,所以在能夠修行之後,他便擁有了普通修行者難以想像的充沛精神力。
所以當天地靈氣已經灌入他的識海,壓榨乾淨最後一分空間,驅散近乎所有精神力時,他依然還能保有最後的清明,最後一絲精神力。
當那絲精神力落下時,秦傑已然渾渾噩噩的識海里,驟然閃過一道亮光。
那道亮光有若閃電,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他想到了齋主留在崖洞處的那道簡單氣息。
那道簡單氣息,能夠把山崖絕壁間的無數天地靈氣盡數召喚而來,然後壓縮凝練成方雨之海,把崖洞隔絕在世界之外。
既然天地靈氣能夠壓縮,那麼身體內的天地靈氣自然也能壓縮。
被囚崖洞的三月時光,變成無數畫面,在他的眼前快速掠過。
崖洞口的禁制,那片狂暴的天地靈氣海洋,那本叫做《天地氣息本原考》的禁書最後的養氣功法,那本沒有名字的書籍裡記載着的清夢齋《不器意》,無數種天地靈氣,這些信息片段不停衝撞組合,解構重生。
原來要自在,便需要自由。
秦傑不再擔心會不會暴體而亡,也不去理會那些眩暈和痛楚,只是平靜內視着體內氣漩,任由它自由的高速旋轉擴張。
最關鍵的那個瞬間到來。
磅礴的天地靈氣佔據了秦傑身體。
這時,一幕奇妙的畫面發生了。
急速擴大,快要突破空間的逆天氣漩,似乎因爲擴張到極致的緣故,邊緣的氣息密度變得有些稀薄,雖然很快便會被新涌入的天地靈氣補滿,但就在那瞬間,氣漩自身的數量似乎無法抵抗漩心的引力,有了一絲顫抖。
然後氣漩開始收縮!
雖然氣漩開始時收縮的速度非常慢,但加速卻非常快,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竟是收縮到只有最開始面積的一半!
這已經不是收縮,而是坍縮!
在秦傑完全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前一刻還磅礴無比的逆天氣漩,已經全部坍縮進了漩心,變成了一個漆黑的小點!
他身軀裡的逆天氣,都隨着氣漩的坍縮而回流,離開每根骨頭,每片指甲,每根頭髮、每根睫毛,全部灌注進了那個小點裡!
虛無的空間裡一片寂滅,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運動。
只有一滴像水般的液體,懸浮在空間的正中央。
那滴液體沒有顏色,晶瑩透明,純淨如水。
秦傑看着那個水滴,心念微動。
透明的水滴忽然開始閃耀出金黃色的光線。
美麗到了極點。
每一根光線裡都蘊藏着逆天氣,絲絲縷縷在他身體中流淌,如同春風細雨般,滋潤着每一處乾涸的土地。
崖洞裡回覆了寧靜。
再也沒有什麼天地靈氣的風暴。
自絕壁間席捲而來的山風漸漸停了。
那些竹椅的碎片落在了地面上。
只有張楚楚採來的那束野花,先前被風撕扯成碎片,如今花瓣相對較輕,隨着輕風在秦傑身旁緩緩舞動,就像是無數只蝴蝶。
秦傑緩緩睜開眼睛。
花瓣灑落他一身。
崖洞內一地殘骸。
秦傑摘下身上的花瓣,走到那片外壁酥落的洞壁前。
那片石壁上有四個字,勾畫如劍,盡露不屈驕傲神情。
想來是小師叔當年被囚崖洞時所寫,卻不知爲何被石壁遮住了。
秦傑在決定進行這場賭博之前,也說過這四個字。
此時看着洞壁上小師叔留下的四個字,回想起先前自己說出這四個字時的情緒,秦傑終於明白破解崖洞禁制的關鍵是什麼。
他一直差的那口氣,不是天地靈氣,也不是逆天氣,而是因爲對自由的嚮往從而對這蒼天生出的一口不甘之氣。
他看着石壁上那四個字,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像自己一樣憤怒不甘的小師叔,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走出崖洞,輕輕地抱住了張楚楚。
然後他走到崖畔,看着身前的絕壁流雲,萬丈深淵,以及那片湛藍的天空,雙手扶着腰後,大聲喊道:“去你媽的。”
絕望之前便是天空,依然沒有什麼迴音,秦傑的喊聲出崖不遠便消失無蹤,並不嫋嫋,更沒有繞壁三年不絕。
看着絕壁曠美風光,秦傑沉默片刻後,忽然轉身向崖洞裡走去,只是在快要走進洞口時,雙腳下意識裡停了下來。
“想再看看,便進去看看吧,我陪着你。”
秦傑點點頭,和她一道重新走了進去。
他在這個崖洞裡被囚三月,精神與意志禁受了極爲嚴峻的考驗,在那些冥思苦想,失望絕望的夜裡,他無數次想到,如果能夠突破禁制,走出崖洞,一定要馬上帶着張楚楚飛一般逃離崖坪,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進這個崖洞。
然而當他真正破關出洞,又再次走回崖洞後,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靜,洞裡那些令他厭乏苦悶到極點的石壁,此時看上去,似乎多了很多自然的美意,眼前的洞景與往日截然不同。
只有經歷過風雨才能看見彩虹,而經歷過風雨的人,忽然擡頭在崖坪外看見的那道彩虹,必然是最美麗的。
從外面進入到崖洞深處,相對應的有些幽暗,秦傑三個月來第一次從洞外走到洞內,更是有些不適應,伸出右手的食指。
精純至極的逆天氣,從他腹內那顆水滴中緩緩釋出,穿通道而入丹田,自經脈運至手臂指間,然後化作一抹圓融的潔白光焰。
張楚楚怔怔看着這幕畫面,下意識裡細指伸出,來到秦傑食指的旁邊,心意微動,便有一團潔白的光焰生出。
兩團斃焰瞬間便將崖洞照耀的有如白晝。
除了張楚楚指間那團光焰**神聖氣息異常濃郁之外,二者之間沒有任何區別。
二人看着彼此指尖生出的光焰,臉上流露出笑容。
秦傑問道:“這就是上天神輝?”
張楚楚點了點頭。
如同本原考那本里的理論,世間的天地氣息絕大部分來自於天空中的太陽,無論在時間的雕刻下,變成多少種特徵不同的氣息,本源裡卻是完全一樣的事物,逆天氣與神術所召喚的神輝,也沒有任何本質區別。
只不過時間終究是世間最偉大的存在,想要在逆天氣上抹去它的痕跡,最終讓逆天氣與上天神輝同質同形,依然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司徒雲海當年做到了。
他把逆天氣修練到極致,根本不再需要需要模擬各種天地靈氣,而是將世界所有天地靈氣在體內養煉成了最純淨的存在。
所有顏色的光融合在一處,便是透明無色的陽光。
所有的天地靈氣融合在一處,也成了透明無色的陽光。
陽光便是上天神輝。
巔峰境界的逆天氣,和上天神輝唯一的區別,便是缺少了天道所賦予的威嚴神聖氣息,但逆天氣又比上天神輝多了些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