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洗了澡在吹頭髮,桌上的手機響了一下,屏幕打亮,顯示有三條未讀短信。她點開短信,有兩條是林嘉聲的,無非是道歉。林嘉聲就是這點好,他只要意識到錯了,就一定會道歉。禇非煙的心情已平復下來,其實也沒那麼生氣,所謂不知者不罪,就林嘉聲那樣的性子,他不過是說話沒譜罷了。最後一條是程淺的,說的是:“非煙,我上網查了查,你這手機現在還賣兩千六。沒你這麼玩兒的。”
褚非煙搖頭,想了想,回了條短信,說:“等你下次找到好工作,請我吃飯。”
回覆完了繼續吹頭髮,才吹了兩下,就聽見程淺的聲音說:“好。”轉頭一看,程淺站在門口,探了一個頭進來,笑着說:“我每次找到一個工作,就請你吃一頓飯,不過只能吃蛋炒飯,貴了我請不起。”
禇非煙笑道:“好。如果你多換幾個工作,我就有很多頓蛋炒飯吃。”
程淺站在門口,也不走,也不進來。禇非煙側着頭說:“進來呀,站門口做什麼?”
“我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程淺笑笑地,煞有介事地說。
禇非煙瞪她一眼,說:“臭丫頭,要講便講,賣什麼關子!”
“呃,那個,”程淺說,“林嘉聲說,他知道錯了,叫你不要生他的氣。”
禇非煙看着程淺。程淺忙解釋:“別怪我,林嘉聲給我發短信來着,本來我沒手機,林嘉聲也不會給我發短信,是你非要給我手機用的。”說完了,又試探着說:“他又怎麼得罪你了?你還生不生氣?”
禇非煙說:“他吃飽了撐的。不理他。”
“呃,好吧。我去跟他說,叫他下來繞學校跑兩圈,消消食。”程淺說完了,身影一閃,不見了。
下午只有兩節課,三點半下課後,褚非煙就呆在原教室自習,準備明天上午史學理論課的作業。手機響了,是陌生號碼。褚非煙以爲是有人撥錯號,便直接按掉了,過一分鐘,又響,還是那個號碼,她只好到走廊上接聽,對方說:“褚小姐你好,我是餘信華,林普賢先生的助理。”
褚非煙意外,出於禮貌,忙迴應說:“餘叔叔您好。”
“褚小姐,是這樣,林先生有急事找嘉聲,怎麼也聯繫不到他,他手機關機,宿舍電話也沒人接,你能幫忙嗎?林先生這邊真的非常着急。”
褚非煙聽這麼說,只得答應試試。餘信華忙稱謝,說如果找到嘉聲,叫他立刻回電話。
掛斷電話後,褚非煙撥林嘉聲的手機,果然關機。林嘉聲出院後就沒到歷史系來過,大概他自己的課已經很緊張,沒精力再來旁聽。他班上的同學,褚非煙只有何宇陽的電話,她也來不及多想,便撥了過去。何宇陽倒是很快接了,說,不清楚,但是答應問問其他同學。褚非煙心急如焚地等回覆,等了足有五六分鐘,何宇陽纔打回來,說,好像是去體育館了,說是打乒乓球,不知道是跟誰去的。
褚非煙氣得跺腳,這出院才幾天,就去打乒乓球了。打就打吧,還關機!
可是氣歸氣,褚非煙不敢耽擱,忙收拾了書包去體育館,找到乒乓球室,倒是一眼就看到了林嘉聲。但是不看見還好,一看見,就更氣。
林嘉聲坐在旁邊的地上,正和幾個男生在打牌。
褚非煙跑過去,生氣地叫了一聲“林嘉聲”,說:“你打牌跑體育館來做什麼?”
林嘉聲擡頭看見褚非煙,一臉無辜,說:“我來打球的,可是發現活動不開,動作幅度大了會牽到傷口,所以就打牌了。你怎麼來了?”
林嘉聲的表情叫人想揍他。幾個男生也都看着褚非煙,褚非煙也只得壓下心頭火氣,說:“打牌你還關機做什麼?你爸爸有急事找你,你快給他回電話。”說着,把手機遞了過去。
林嘉聲從地上起來,走過來邊接電話便討好地小聲說:“不生氣了?”
褚非煙說:“你快打電話。”
林嘉聲卻不急,依舊笑嘻嘻地說:“那你先答應我,不生氣了。”
褚非煙拿他沒辦法,卻也只好再次提醒他:“你爸爸有急事。”
林嘉聲卻漫不經心,說:“他能有什麼急事?他的事都是急事,但那是對他而言,不是對我。我的急事就是叫你原諒我。”
其他幾個男生還是看着他們兩個,旁邊打球的也有人看過來。褚非煙皺皺眉,又皺皺眉,說:“原諒你了。”
“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褚非煙說完,轉身往館外走。
林嘉聲緊緊跟上。褚非煙回頭說:“你跟我做什麼,打電話啊。”
“我出去打啊,出去找個安靜的地方。”
出了體育館,林嘉聲又說:“你別走,我還有話跟你說。”
“我走什麼?我手機還在你手上。”
“呃。”林嘉聲這纔拿着手機去旁邊大槐樹
下面去了。
褚非煙在這邊雙槓旁邊站着。過了幾分鐘,林嘉聲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笑嘻嘻地對褚非煙說:“謝謝啊。”
褚非煙覺得林嘉聲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是剛接了緊急電話,可畢竟是他家裡的事,她也不便多問,便接了手機,轉身就走。林嘉聲追在後面說:“你說了不生氣了。”
“不是有急事麼?該幹嘛幹嘛去。”
“急事,處理完了啊。”
褚非煙停下腳步,說實話,她很好奇,是什麼事,讓林普賢找得這麼急,最後又處理得這麼快。
林嘉聲兩手一攤,無辜地說:“我跟你說了,他的事都是急事,但不代表就很難處理啊。”
褚非煙突然語氣一寒,說:“林嘉聲,你是不是耍我?”
“什麼,什麼意思?”林嘉聲特迷惑的樣子。
他的表情是那麼迷惑和無辜。褚非煙太瞭解他了,他要是真的迷惑不解,他的表情不會這麼有感染力。
褚非煙轉身就走,這次她是真生氣了。
林嘉聲也意識到是弄巧成拙了,他追着禇非煙說:“非煙,非煙對不起,是我讓餘叔叔打電話給你的,我錯了,我就是想讓你搭理我。你原諒我行不行?我下次再也不這樣做了。你別生氣了。……”
禇非煙越聽越氣,她停下腳步,迴轉身對着林嘉聲說:“林嘉聲,你有點兒自知之明好不好?我犯得着跟你生氣麼?我跟你生氣我值得麼?你離我遠點兒行不行,我求你別再煩我行不行?”
林嘉聲張了張嘴,沒說話。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禇非煙轉身繼續走。林嘉聲沒再跟上來。禇非煙知道話說得重了,也有點後悔。可是話已說出,她的心情也很糟糕,於是也沒回頭。
轉眼就過完一個星期。褚非煙的身體也慢慢恢復過來。《MGHOME》的創刊海報一夜間掛滿了全城的報亭,校內的報亭外當然也不能例外。禹貢叫人找了唐山的一家瓷器廠專門訂做了一套特大號的咖啡杯碟,加上與杯碟做在一起的底座,共用掉了百餘斤上好的瓷土。另外還請了一名叫娜塔莉婭的俄羅斯芭蕾舞演員,十八歲的姑娘,白皮膚,大眼睛,嬌嫩得像早上剛剛綻開的花朵,一身經典的小天鵝打扮,在白瓷杯的杯沿上輕快跳躍,演繹了一組經典的白天鵝舞步,美得不可思議。
褚非煙站在報亭前,心裡有興奮,也有傷感。
想想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她在MG的經歷,也算輝煌了。獨立完成了鬱田教授的採寫稿,提出的創意被採納,還和主編爬過山,去過酒會。運氣真是好得離譜。她想,大概上天是垂憐她不能在MG呆太久,所以多給她留些回憶吧。
身後一個聲音說:“嗨,非煙。”
禇非煙回頭,看到林嘉聲。自從上次吵翻,她好幾天不見他了。她笑了笑。
林嘉聲說:“你們公司又要出新刊了。”
“嗯。”禇非煙說,“不過跟我沒關係了。我要辭職了。”
“辭職?”
“是的。辭職。”
兩個人一起往教學樓的方向走。林嘉聲說:“辭了也好,這工作雖然好,可是太累,你畢竟還在念書,沒必要……”林嘉聲突然停住,看着禇非煙,目光變得有些複雜。
除非煙也轉頭看他,說:“怎麼了?”
“你該不是因爲……袁沐吧?”
“……”
“他答應寫專欄了,是不是?所以你要辭職?”
“也不全是。”禇非煙笑笑,“真的有些累。像你說的,畢竟我現在是念書,而且才大一。”
林嘉聲沉默了一會兒,好像也高興起來,說:“那就辭吧。你以後畢業了,肯定會有更好的工作。”
禇非煙想不到那麼遠。她只是有些傷感。上次在京郊的觀景餐廳外,她提出辭職時,禹貢對的批評言猶在耳。禹貢批評起人來,可真是一點兒都不留情。褚非煙想到這裡,不免苦笑。可這一次,禹貢就是再批評,她也沒了迴旋的餘地。也許,大概禹貢會懶得批評她了。他不像是很有耐心的人。
短短的一封辭職報告,褚非煙改了三稿,才裝進了信封。費勁程度幾乎要趕上她寫論文。
又到週三,禇非煙去上班,才知道,在她不沒來上班的這一週,MG的部門已進行過新一輪的重組。MG大樓進門的大廳一側,海報欄那裡張掛了醒目的通告,宣佈了《MGHOME》編輯部的成立。原來爲《HOME》創辦而招進來並暫時安置在《MG》《MG男士》《MG新娘》《MG在路上》等各雜誌部的編輯、美編、攝影等職員都被抽調出來,組成了新的《HOME》團隊,辦公區是在整個第八層。這樣,主編辦公室和會議室就夾在了《MG》和《MGHOME》中間的一層。
褚非煙到得早了些,還不到上班時間,大廳裡進進出出的人,好
些她都還不認識。她站在海報欄前有些悵然,說實話,雖然在MG只是短短一個月,但她心裡對MG已有了感情,尤其是禹貢那次罵她之後,離開,難免就有幾分不捨。
褚非煙悶悶地進了電梯,提着她的藍色NIKE揹包,還是個學生的樣子。上次Annie還說她,該買個單肩的皮包,那樣纔像個上班的樣子。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去買。
到辦公室後,Lucia也不在,大概去吃午飯了,還沒有回來。褚非煙就拿了杯子,去咖啡間給自己衝了一杯咖啡。咖啡香瞬間彌散開來,其實雀巢還是挺香的。
褚非煙端着咖啡杯,正要轉身離開,不防備被人撞了一下,咖啡灑出來,褚非煙的手被燙到,杯子險些脫手掉在地上。她勉強穩住,低頭看時,淺綠色的格子襯衫上也已是一片醒目的咖啡漬。
“哎呀,對不起。”女孩站在褚非煙面前,是一張圓圓的臉。
“呦,周媛,你這冒失鬼,撞人也不先看看是誰,人家可是主編欣賞的人,你也敢撞。”說話的是個戴着藍色隱形眼鏡的女孩,骨感身材,精緻妝容。褚非煙記得她叫李詩月,和周媛都是Susan的部下。
李詩月從旁邊抽了一張面紙給褚非煙。褚非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說:“謝謝。”
“客氣什麼?我當不起呢。”李詩月說。
褚非煙低頭用面紙擦着襯衫上的水漬,沒說話。
李詩月又說:“唉,褚非煙,你說主編是不是喜歡你呀?”
褚非煙一驚,忙搖頭說:“說什麼呢?怎麼可能?”
“對呀,”周媛卻接過了話頭,說道,“你看啊詩月,要說咱們這公司裡,有才華的長得漂亮的,沒一個連也有一個排,但是主編對褚非煙,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樣欸。”
“沒有的事,你不要亂說。叫主編的女朋友知道了,我擔待不起。”褚非煙當然不知道禹貢有沒有女朋友,但她能想出來的最有威懾力的說辭,也就是這個。
果然,周媛瞪大了眼睛說:“啊,主編有女朋友啊?”
“呃,有吧。”褚非煙含糊地說着,把擦溼了的面紙丟進了垃圾簍。
“真的有啊?”周媛衝到褚非煙面前,饒有興味地問,“漂不漂亮?”
褚非煙突然覺得頭大起來,看這架勢,她要真說有,說不定周媛馬上就會宣揚出去,到時候若給禹貢知道了,真不知道禹貢會是什麼反應。褚非煙雖說要辭職了,她臨走前也不想造禹貢的謠,更何況禹貢待她不薄。於是褚非煙說:“這個,我也不知道,我想是有吧。”
周媛一副泄氣的樣子。
李詩月噗嗤一笑,說:“你都不知道,說不定主編真喜歡你呢。”突然話鋒又一轉,“呃,對了,我想起來了,上次我聽好像聽司機說,主編招你進MG,其實只是爲了利用你。我當時還說他亂說,難道這是真的?”
褚非煙心下一驚,半天沒反應過來。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學生,究竟有什麼可利用的價值。再說了,當初進MG,是師姐孫藝璇推薦,然後通過面試進來的,並無不正常。
看褚非煙發呆,李詩月又說:“你看Lucia,很有能力吧?復旦碩士畢業,原來是《斯人》雜誌社的編輯,短短五年,做到了骨幹。可她有一個不成器的弟弟,叫桑秦,沒學歷沒能力也沒上進心。禹主編看上了Lucia,就把他桑秦招來MG當保安,桑秦在MG做到第六個月,犯錯了。Lucia來善後。一個月後,Lucia就離開了《斯人》,到我們這裡來了。你說主編厲不厲害?”
褚非煙聽得暗暗心驚。她見識過禹貢的冷漠、孤獨、嚴厲和溫暖,卻唯獨忘了,他二十三歲創辦MG的第一份雜誌,到今年31歲,八年,已將MG做成這樣大規模,若無能力沒手腕,斷然做不到。
周媛則在一邊恍然大悟似的說:“不會吧褚非煙?你不會也有一個特牛的姐姐吧?或者,哥哥?”
褚非煙笑道:“我哪有什麼姐姐?我沒什麼可利用的。”
“你是不是認識什麼人啊?”李詩月接道,“我突然想起來,那天司機好像是說,是清華建築系的一個高材生,主編看到你們站在一起,他給了你一個小瓶子,最後另一個男生來了,那高材生就開車走了,但後來那高材生的車子停在路邊不遠處,又停了好一會兒。主編以爲那高材生喜歡你,所以纔想辦法找到你,其實是爲了那高材生。”
電光石火間,褚非煙想起來,是有過那麼一次,袁沐給了她小小的一瓶燙傷藥膏。
那麼李詩月說的,都是真的?
一下子很多信息都涌進腦海,很亂,她想不通。
李詩月看褚非煙只是發怔,心裡冷笑,嘴上卻說:“你怎麼了?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褚非煙這才搖搖頭,勉力笑道:“沒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