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一地的夜色出門,在校門口等了好一會兒,纔打到車。夜裡車少,道路通暢,十幾分鍾就到了,擡手敲門的時候,心裡忐忑得厲害。
開門的是小映,她看清來人,很是高興的樣子,不由分說拉了褚非煙進屋。可到了屋內,她的眼光卻又有些閃爍起來,微微遲疑着說:“非煙小姐……”
“三少在樓上,我去叫他。”九珠站在客廳的一片燈光裡,微笑着說。說罷轉身便要上樓去。
“九珠。”非煙叫住她,“不用了,我上去找他。”
九珠怔一怔,仍是微笑:“那我幫你倒杯水。”
褚非煙也笑笑,走向客廳深處,走向樓梯,正欲上樓時,卻又聽見小映大聲喊:“三少,三少,非煙小姐來了啊。”九珠手一抖,玻璃杯倒在吧檯上,叮的一聲,開水順着吧檯流下來。
褚非煙的腳步生生停住,回頭看小映,隔着桌上的一簇香檳玫瑰,那姑娘對着她傻笑。笑臉和玫瑰相映,一樣的嬌豔動人。還有更遠一點兒的背影,是九珠扯了抹布在擦吧檯上的水。
想起在星諾時,打翻的咖啡順着托盤流進袖口,微微地燙。那時的悄然心動呵……
褚非煙笑了笑收回目光,卻沒有了繼續上樓的勇氣。
袁沐不知何時已站在樓梯上方,靜靜俯望着她。
褚非煙仰頭看上去,覺得隔了時光,他還是那個樣子,清冷如秋風夜月,只是那眸底,隱約多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像是月暈裡的嫦娥玉兔影。
他的身後站着楚紫凝。低領毛衫,靜靜地鋪在肩頭的長長卷發,燈影裡俏麗的臉龐,神色複雜的眼眸,都比不上那脣上曖昧的嫣紅色,是珊瑚紅的脣彩,曖昧妖嬈地暈出了脣緣。
褚非煙覺得心裡痛而酸楚。愛真的是可以讓一個人如此無措的。“對不起。”她說,踩着慌亂的步子轉身,向外走,腳步竟如此沉重。
“非煙。”袁沐在她身後喚。褚非煙聽得恍恍惚惚的,像是做夢一般。
見她仿若未聞,袁沐的聲音裡有了惱意:“你給我站住!”
這一句到底叫褚非煙清醒起來。爲什麼每次都是這樣理直氣壯地下命令,錯的究竟是誰?她回頭,眸中隱有淚光,卻又前所未有的飄渺:“袁沐,我寧願我從未認識你。那樣大家都能安好。”
說完了這句話,褚非煙恍惚一笑,毅然決然離開,即便穿着冬衣也難掩單薄的身影,走在滿室燈光裡,心顫抖着,步步疼痛,那背卻漸漸挺得筆直。
下了電梯,推開門,夜色燈火,迎面冷風,褚非煙下意識打了個寒戰,淚水終是滾落。
身後高跟鞋踩在青石板地面上,叮叮咚咚的聲音愈來愈近,褚非煙只是低着頭,淡淡的香水味在冷風裡飄散。身側的人嘆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褚非煙覺得諷刺,按照慣常的故事套路,追來的該是袁沐,可此刻走在她身邊的,切切實實地,是楚紫凝。
楚紫凝說:“你別哭了,我也被趕出來了。”
褚非煙擦了擦眼淚轉頭看她:“紫凝姐姐,我只是在想,我們誰纔是第三者?”
楚紫凝笑:“看看,你會問這問題,說明你對他了解還太少。我說你是,你信麼
?可我若說我是,我們認識十幾年,你又能信麼?”
夜風越來越大起來,吹着路邊的樹影搖曳,髮絲凌亂地飛在眼前,褚非煙吸了吸鼻子,也笑:“你說得對,我對他了解還少。以後啊,怕是也……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怕是也沒機會了……臨出口還是變了。原來到了這時候,也還是殘存着一絲不甘呵。褚非煙心裡苦笑
楚紫凝望着夜空:“非煙,我不忍,卻也不甘。其實有些事若說出來,可能對你是不小的傷害。……”
“既然到了這一步,傷也就傷了,我會自己問他。”褚非煙打斷她,心裡何嘗不是也在怕着什麼。
楚紫凝搖頭:“你問他,他自然有他的說法,可你能真信他麼。”
“這話你說了第三次了。紫凝姐姐,我不信他,卻能信你麼?”
片刻沉默。接着楚紫凝笑開:“非煙啊,有時候我也恨,可是我有什麼辦法?袁沐他是袁家三少,不是什麼天真幼稚的青蔥少年,他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也從沒覺得他簡單。”褚非煙也笑。
楚紫凝回頭去開她的車,褚非煙攔了計程車回學校。
路上車似乎更冷清了些,來來往往的車子呼嘯而過,混合着風聲嗚咽。褚非煙望着車窗外默默淌淚,這個繁華而擁擠的城市,總是車如流水車如龍的城市,何時這般冷清了?
“姑娘,跟男朋友鬧矛盾了吧?你們這些孩子呀,總是吵吵鬧鬧,其實都會和好的。吵吵鬧鬧的分不了。”出租車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大伯,地道的北京口音。
褚非煙抹抹臉上的淚痕,才恍然發覺是到了學校了。忙掏了錢付車費,接過找零,說謝謝,下車。
眼風裡還是瞅見那輛車子,褚非煙咬咬牙,快步走開,到校門口,乾脆跑起來。
車裡那人倒愣了,眉心一皺,也顧不上車子就橫在校門旁,熄了火,推開車門就追過去。
褚非煙越跑越快,滿頭青絲都被風吹得飛起來。突然有種很暢快的感覺。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速度真快,她知道自己是跑不過他的。
果然,身後的人扯住她的書包,氣息不亂地沉聲問:“你跑什麼?”
褚非煙轉身。印象中,他總是氣定神閒,優雅從容,慢慢地走向她,或者就那樣站着,等着她走近。
即便是這時候,他站在風裡,髮絲揚起,衣角翻飛,氣息裡還是平穩的,只是含了壓抑的怒意。
他憑什麼?
可此刻,看他眉心輕鎖,她竟然還是,還是覺得了心痛。
“非煙。”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樣,他的手擡起,手指撫上了她的臉頰。只是這一次,他的手有些抖。
褚非煙氣息微喘,還是歪頭避了避。“袁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澀,“我說過,我不會跟誰爭你。”
“我知道。”
“可我其實沒那麼灑脫,我心裡難過。”
“我知道。”
“你什麼都知道,可你爲什麼……?”褚非煙別過頭,說不下去。
“我跟楚紫凝什麼事都沒有。”
“什麼事都沒有。”褚非煙喃喃,“我能信麼?”
“多給我一點兒信任,那麼難麼?”
“我就是信你太多,纔會有今天。我還敢信什麼?嘉聲騙我,你也哄我。袁沐,你的生命註定精彩,而我只要得起最簡單的愛情。也許從一開始就是我癡心妄想。原來我是玩鬧不起的。”
“褚非煙!”袁沐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做了什麼你要這樣?你說這樣灰心的話,難道對我不是一種傷害麼?我追過來,難道就是爲了聽你這些話?我一直以爲你不會是不講理的人。關於楚紫凝,我不是沒跟你解釋過。你何至於如此?”他那樣從容的人,也終是有些着惱。
何至於如此?你們兩個躲在樓上房間裡,要小映大聲提醒纔出來,她的脣彩都暈成那樣了,還不叫我生氣。這天下有這樣霸道的道理?褚非煙第一次聽他用這種語氣責問她,心裡更是委屈,後退一步道:“對不起,叫你失望了。我不及你博愛,也不及紫凝大度,我們本就是在互相傷害。”
袁沐望着她。她的眸中是倔強,那種獨屬於她的、不顯山露水卻執着的倔強。他反倒笑了:“非煙,你比我小,我當你是一時意氣。但兩個人相愛,就是平等的。我希望你冷靜想一想。我對你的心可有過本分虛假?你至於連相信人的能力都沒有了麼?”
他說着,手握住她的肩。
那樣纖長漂亮的手,其實是這樣有力的,箍得人肩膀都疼。
即便這種時候,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褚非煙微仰着頭,笑笑:“你放開我,有樣東西給你。”凌亂感發絲在臉前飛舞,半遮住小小精緻的面孔,讓她看起來有種精靈般的美。
袁沐半信半疑地鬆開她,卻保持着戒備的狀態。褚非煙又笑笑,褪下書包拉開拉鍊,從裡面掏出一個很漂亮的玻璃瓶子,夜色裡就只看到裡面五顏六色,也看不清是裝了什麼。
袁沐卻本能地去接,褚非煙退後一步,瓶子滑滑涼涼地從他指端抽走。她突然一揚手,瓶子脫離她的手,在夜色裡劃過優雅的拋物線,“呯”的一聲摔在旁邊的青磚地上,應聲碎裂。
袁沐怔住。
“送你的,但是,它碎了。”褚非煙依舊笑着,後退兩步,轉身跑開。
這一次,袁沐沒有追。他就那樣站在原地,看着她跑進宿舍樓,跳上三級臺階,她在燈光裡轉身,有些凌亂的長髮掃過半空,又鋪在肩頭,遠遠地她又對他笑了一下。他恍惚之間,便不見了她的身影。
像是夢,一個精靈編織的幻夢。
當袁沐打開手機的燈光照見地上時,無數的玻璃隨便間,他看到被風吹得翻轉的,是一隻又一隻彩紙折成的各式船艦舟艇,烏篷船、帆船、樓船、龍舟、畫舫、飛魚艇……那樣小的摺紙折成,每隻都只有寸來長短,卻繁複精緻異常。
單單是湊到那些顏色貼切的紙,樸素的色調,鮮豔的色調,富麗的色調,冷靜的色調……也是不容易的吧。
袁沐的眼睛眯起,那美麗的鳳眸,漸漸染了霜寒之色。
“同學,怎麼回事?”女人站在樓門口問,是宿管老師薛蘭鳳。
袁沐蹲下身……一道手電光迎面掃來,照見一地的碎玻璃反光。薛老師吃了一驚:“你幹什麼?小心割到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