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英山沒有選擇,他是孤兒院的管事,孤兒院裡除保安之外唯一的成年男人,院長是他的親姑姑。
噼噼啪啪地踩着腳下的雨水,看似嬌弱的女孩,只管朝着袁沐離開的方向,走得很快。其實也是有路燈的,只是隔好遠纔有一盞,有些還壞掉了,聊勝於無罷了。可是緊趕慢趕,只是不見袁沐的身影。
到了分叉路口,褚非煙就懵了,望着陳英山:“陳大哥,該怎麼走?怎麼走啊?”
陳英山撓頭:“我不知道。”
褚非煙無奈大叫:“你想啊,你不是熟悉這裡嗎?哪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對方帶着個孩子,總不能隨便蹲在別人牆根下吧?”
這麼一說,陳英山倒覺悟了,指向左邊的岔路說:“祠堂,前面有個很老的祠堂。”
褚非煙也不多說,當即向着左邊岔路而去,陳英山亦不怠慢。
是那種很老的祠堂,裡面沒有燈,邁進門檻,一股混合着苔蘚味道的潮溼氣息充斥鼻端。可是除了雨聲,感覺不到任何聲息。
褚非煙只覺陰森森的。卻也只好壯着膽子,掏出手機打亮,清幽的一點光照亮身邊的一片地面,地上有一層綠色的青苔。旁邊,陳英山自腰間抽出一把手電筒,昏暗的一簇光照亮前方,顯然電池快要耗盡了。可是有總比沒有好。
兩人移步向前,天井上方,雨水噼噼啪啪地落下,又順着導流槽流走。晚清時期的這種舊式祠堂,其實修得甚有講究。
繼續向裡走,踩過一寸寸長滿苔蘚的潮溼地面,地面上有一小簇茅草,乾燥的,略顯凌亂,顯得與整個祠堂的環境格格不入。可也僅僅只有一簇茅草而已,別的再沒什麼。
繞過茅草,每搜過一寸地面,褚非煙的失望就增一分。直到搜遍了祠堂前前後後的每一個角落,包括祠堂外面,四周的那些地方,每人都踩了兩腳泥,卻無任何結果。
褚非煙揪着崔英山的袖子說:“這裡沒有。你確定我沒走對方向了嗎?”
陳英山憨厚黝黑的臉上都是水,一半是雨水,一半是汗水。有沒有走對方向,他怎麼知道啊。這個看似文靜優雅又周身書卷氣的小女孩,比他想象得厲害太多了。
褚非煙卻只顧焦急地追問:“你想想,會不會是另一個祠堂?啊?你仔細想想。”
“這村裡就這一個像樣的祠堂。”
“那不像樣的呢?不像樣的還有幾個?”
“還有兩個,都只剩半面牆壁了。”
“在哪裡?”
“在村子的另一頭,方向不對。”陳英山繼續冒汗。
褚非煙覺得自己想打人了,揪着陳英山袖子的手更緊了幾分:“那……還有沒有別的可能的地方?比較隱蔽而又可以勉強棲身的地方?”
“我,我不知道。褚小姐,你先別急。袁先生不是會功夫麼?”
“可他只有一個人,一個人!”褚非煙無助地喊着。陳英山手裡,手電筒晃來晃去,照在地上的那一簇昏暗的光也晃來晃去。褚非煙突然又指着手電筒說:“爲什麼不把這個給他?啊?爲什麼連手電筒也不給他帶一把?”
陳英山額頭及背上都冒出更多的汗水。是啊,當初只是緊張,怎麼連手電筒都忘了給袁沐。可此時,他卻說不出話。
褚非煙終於頹然安靜下來,她命令自己冷靜下來,要冷靜地想想,或許能找到什麼線索。她叫陳英山拿了自己的手機守在祠堂門口,注意四周的動靜。她拿着手電筒到祠堂裡,重新察看過裡面的每一個角落。
陳院長雖然腿腳慢,也緊趕慢趕地追了過來。她幫着褚非煙一起尋找線索。
天井的排水池,旁邊一堆茅草,不清晰的腳印。第三次經過那堆茅草,褚非煙還是覺得有些突兀,她在茅草上仔細尋過,找到了一根髮絲,足有十多釐米長,很柔軟幼細的髮絲,發黃的顏色像是營養不良。無論從髮質和髮絲的長度來看,都不像是袁沐的。那就是,孩子的?褚非煙腦中靈光一閃,大聲叫過陳院長問:“是不是那孩子的?”
陳院長眯着眼睛瞅了半天,才瞅清是根頭髮,卻還是不甚確定地說:“有可能,那孩子的頭髮有這麼長。”
那一刻褚非煙確定,孩子一定曾被帶到這裡過。那麼袁沐,應該也來過這裡。也就是說,方向沒錯。可問題是,這時候他們都去了哪裡?人跑了,袁沐去追了?還是,這只是一個圈套,袁沐被引到更隱秘的地方去了?
褚非煙思忖着,漸漸遍體生寒。
再往前走的路更顯荒涼,之前還看到過一兩個人影,自從出了祠堂後,就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有的只是漫天的雨。
走了七八分鐘,路的左側分出一條彎路。褚非煙問:“這彎路通往哪裡?”
陳英山說:“山裡。對了,我記得這彎路上有一座很小的破廟,我小的時候,還有人過年的時候跑去上香,後來就沒人去了。”
褚非煙正猶豫着直走還是拐進彎路,手電筒一晃,照見右側一座破舊的屋子,覺得有些不對,便問:“那屋子有人住麼?”
陳英山說:“本來裡面住着個孤寡老人,一年前老人過世,屋子就空下來了。”
褚非煙走過去,在門上拍了幾下又推了推,木門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但是門外並沒有上鎖。顯然門是從裡面鎖上的。
褚非煙就喊:“袁沐,袁沐你在麼?”一邊喊,一邊拿着手電筒在四周照。
陳英山不解:“你照什麼?”
“我找東西把門撞開。”褚非煙想,管不了那麼多了,等找到袁沐,再去老人墳上上香賠罪。
陳英山又是一陣汗顏,這丫頭豈止是厲害呀!忙拉了褚非煙說:“這邊,這邊有側門。”
褚非煙轉頭對陳院長說:“院長,您在路口盯着。”
側門上只掛了一條門鏈。將門鏈摘下來,一推,門就開了。屋子不大,裡面有牀有桌子有竈臺,此外再無一樣值錢東西。褚非煙又往裡走了兩步,只見到處都鋪着一層灰塵,竈臺上方貼着竈神年畫,牆角掛着蜘蛛網,顯然是久無人來過。她說:“他們應該沒來過這裡。”
褚非煙正欲離開,突然,她覺得她聽見了陳院長的聲音,喊的是,“袁先生”……
沒錯,她在喊“袁先生”!
褚非煙一下跳出門檻,飛奔出去,轉過屋角,手電筒的光暈裡照見袁沐,正從那條彎路上過來。蒼白水溼的臉,幽深黑亮的眼眸,滴着水的髮絲,溼透的全身。而在他的懷裡,被翠綠色雨披裹着的小小女孩,被他單臂抱緊,小小的腦袋抵在他的胸前,小手從雨披裡伸出來,緊緊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衫。他說:“孩子沒事。”
褚非煙心裡一陣狂喜,淚水卻刷刷地流下來。
陳英山走過去,自袁沐懷中抱過了孩子。孩子還猶自揪着袁沐的衣衫不放,陳英山說:“曼麗,楊曼麗,我是英山叔叔,快放開哥哥,哥哥累了,抱不動你了。你看看,我是英山叔叔。”
那孩子才總算鬆了手。
袁沐的手臂解脫開來,有些酸,畢竟是五六歲的孩子了,即便瘦弱,總也有三十斤的重量,何況這一路溼滑泥濘。他輕輕甩了下手,走向褚非煙。她美麗的臉上雨水混合着淚水,他只覺心疼。雨勢總算有些變小了。這大概是今年以來這裡最大的一場雨,叫他們給遇上了,袁沐覺得他回去可以買入一筆期貨,說不定能大賺。又走了兩步,到了褚非煙面前,他一頭一臉的雨水,卻彎了脣角笑:“傻丫頭,哭什麼?我沒事。”擡手,想要拭乾她的淚水,卻怎麼也拭不幹,他的手上全是雨水,她的淚水更是止不住地滾落。
褚非煙突然抱住了他,抱得很緊,彷彿一個鬆手,他就會化成一縷青煙飛去。
這一刻她明白,就算不能相愛,就算此番一別後便是陌生人,就算這一生註定萍水相逢、相忘江湖,她要他一世安好。
袁沐怔了好一會兒,也緊緊環住了她纖細的身體。她將他抱得那麼緊。他心裡突然浮出最盛大的滿足,又滑過長長的嘆息、隱隱的疼痛。
他竟說不出話。
陳院長還站在路口,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溫熱的,是淚水。
“打架了嗎?”
“沒有。”
“真的沒有嗎?”
“真的沒有。”
“你怎麼可以丟下我自己去?
”
“下次不會了。”
她想,也許不會有下次了。她的心好痛。
一行人疾步往回趕。到了孤兒院,女看護杜寧靜忙抱了楊曼麗去洗澡換衣服,那孩子凍壞了,臉色嘴脣都成了青紫色。
袁沐對陳院長說:“送醫院吧,或者叫大夫過來,這孩子怕是要生病了。”
陳院長唯唯點頭,忙去打電話叫大夫來出診。
忙亂的間隙裡,褚非煙扯扯袁沐溼嗒嗒的衣袖說:“冷麼?”
袁沐心裡幾分無奈,這丫頭,自從出了酒店,就老是揪他的袖子,又老是目光躲躲閃閃的,想看他又不敢正面看他。好像拒絕他的愛,是她的錯似的。
“沒事。”袁沐說,不自禁地,手指又撫上她的髮絲,頭髮都溼了。方纔愣是追過去,搜過祠堂,還闖了人家屋子,不知道是怎樣任性地鬧過呢?還弄得陳院長陳管事跟着她一起。
可這會兒,她溫順地跟個貓兒似的,由着他的手指撫過她的髮絲。她又說:“車子走了。”
“嗯?”
“人家開走了,沒等我們,我們怎麼回去?”
袁沐微微笑:“沒事,我再叫一輛來。”他就說,怎麼沒看見車子。
撥通酒店的電話,重新叫了一輛車子。不過,自然是要等一會兒的。
袁沐全身溼透,一身白衣髒得不堪入目。褚非煙雖然一直穿着雨披,卻也好不了多少,衣裳也溼了大半。陳院長和另一個叫張玉靈的看護老師一定要袁沐和褚非煙都換身衣服,說:“這樣穿着溼衣服,就是我們也難保不生病,何況你們兩個城裡的娃娃,身體本就嬌氣。”
袁沐和褚非煙推脫不過,只得順從。
陳院長找了陳英山的衣裳給袁沐換。張老師看看褚非煙的身量,那麼高挑,可是那麼瘦,大人的衣裳顯然都沒法穿,只好去給她找了兩件孩子的衣裳,男孩子的襯衣,女孩子的裙子,最後尷尬地說:“雖說這天穿裙子冷,可是,女孩子的褲子都不夠長。要不,我給你找條男生的褲子?”
褚非煙忙說:“裙子就好,怎麼也比溼衣服要暖。”接過裙子和襯衣,還有一條幹毛巾,欣欣然地去陳院長的臥室換去了。
待褚非煙從臥室出來,袁沐已坐在客廳裡喝水,對面坐着陳院長。聽見門響,他回頭說:“喝水嗎?”
褚非煙看他穿的那條褲子,明顯地也短了一截,想笑,卻忍住了。
陳院長把水遞給袁沐,袁沐又遞給褚非煙。褚非煙坐在他身側,雙手捧着水杯,喝一口,拿眼睛瞄一眼袁沐,說:“真的沒打架嗎?”
袁沐說:“不是說了嗎?沒有。我有這麼愛打架嗎?”
褚非煙想想,有嗎?好像就一次。再喝口水,又問:“他,目的是什麼?”
袁沐笑:“要不你先告訴我,你怎麼跟陳院長鬧的,不是叫你等着嗎?”
褚非煙臉一紅,瞪了袁沐一眼,轉對陳院長說:“院長,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跟您說話。”
陳院長慈愛地笑了:“傻孩子,沒事。你說的是對的。”又對袁沐說:“這孩子啊,跟你一樣有主意。”
“呃。是嗎?我還以爲你很乖。”袁沐話沒說完,換來褚非煙的一個白眼。
陳院長心裡嘆一聲,終究是孩子!現在想想,她真是後怕,怎麼就讓一個孩子獨自去見歹人了呢?好在沒出什麼事。她心裡有很多問題想問,對方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是怎麼把孩子要回來的?只是猶豫着要不要問,該怎麼問。因爲怕涉及袁沐的私事,怕袁沐不願意講。此時,看兩個孩子這樣,想着她們也許有話要說,礙着自己在場不方便。就想要藉故離開。
“你們先坐會兒,我去那邊看看。”陳院長說着,站起身來。
袁沐卻也站起身說:“院長。我有話跟您說,在這兒等您。”他知道這樣不是太好,但車子很快就會來了,時間也不早了,他不便在這裡叨擾太久。而有些話,一旦他明日離開,再借助其他聯絡方式來說,就不是那麼方便。
陳院長猶豫了下,笑了:“反正那邊有人,我晚會兒過去也是一樣。”說着,復又坐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