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旅行幾乎沒有經過任何特別的安排,路線混亂,顯得有些漫無目的。蘇小格甚至有些奇怪的想法,覺得穆卓軒口中說的,他和母親一起走過的那條路,根本就不存在。
一路上,三個人的話都很少,很多時候都是各自沉默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穆卓軒的情緒一直都不高,在路上幾乎沒有主動再和蘇小格談起過任何話題。
直到抵達胡志明市,一直顯得疲憊的穆卓軒突然有了些許興致,帶着小格和晰然一起住進了穆家在當地的莊園。
大概這裡,纔是真正留有他和她記憶的地方。
晚上,在餐桌上,穆卓軒突然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述起他和喬曼的故事來。
這個是她喜歡吃的,那個是她討厭看到的。穆卓軒一張路途疲憊中顯得蒼老的臉,脣邊帶着一點點懷念的笑意,眼底微微溼潤的樣子,叫人有些惻隱,不忍去看。
晰然在一邊低頭默默的聽着,偶爾擡頭,看看蘇小格的臉,凝視一陣,又靜靜的別開視線。時不時的淡淡開口,似不經意回頭追問穆卓軒一兩句,穆卓軒情緒又高一點,繼續講下去。
蘇小格有些羨慕這樣的自然而然的默契。僅僅存在於親人之間的那種自然而獨特的互動方式,無需鋪墊、追問、猜想,也不必對他特意安慰。
入夜,各自回了房間。蘇小格躺在陌生的房間裡,聞着這個季節裡,A國風中特有的甜膩渾濁味道,只覺得像是做夢。
莫名覺得自己像是被穆卓軒張開了一張用溫情織就的大網,將她收進了籠子一樣的感覺。對自己陌生,對未來茫然。不知道這一步一步跟着他來,是要去往什麼地方,希望看到什麼樣的結果。微微的,對這樣一個茫然無知的自己感到失望。
深夜的農莊十分靜怡,偶爾有棲息在樹枝上的小鳥撲棱着翅膀,唧唧發出一兩聲不安的鳴叫。
歐式的莊園,城堡一樣的房子,在這曠野裡顯得有些孤獨。房子裡亮着燈,穆卓軒腿上搭着薄毯,坐在壁爐旁邊閉目養神。
屋外,有人咔噠一聲,槍支拉上安全栓的聲音,緊接着,沉重的屋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先生……”
來人輕手輕腳走近,躬身在他身邊叫了一聲。穆卓軒微微張開眼,回頭,擡眼,打量着站在身側的少年。高瘦乾淨,一張十分英俊的臉,着實和達語長的有六分相似。只是太過小心謹慎,身上少了點凜冽疏冷氣勢,雙眼的色彩不夠濃厚,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味道。
穆卓軒微微斂目,點一點頭。
有了着幾分的相似,站在稍遠的地方,就算蘇小格跟他在多麼親近,大概也沒發憑着一眼的映像,去判定他是不是真正的達語。
“那就按照計劃行動吧。”穆卓軒揮一揮手說。
那人彎腰恭敬說:“是……”就要輕聲退出去,穆卓軒卻在身後突然沉聲加了一句,“不要開口說話,不要露出你的那雙眼睛。太夠鎮定、心思畢現。”
來人微微一凜,說:“是。”退出來,已是一脊背的冷汗,匆匆下去佈置。
穆卓軒依舊靠在藤椅裡緩緩的,一前一後的搖着。
現在的蘇小格真是越來越像喬曼,幽幽的一雙鳳眼,黑白分明的瞳仁,靜靜帶着幾分疑惑看住他的時候,就讓他莫名覺得心慌。像是審判。
在那一雙幽潭似的,欲語還休的眼睛下,穆卓軒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在她面前表演的像個真正的父親。
突然覺得身體發冷,擡手輕輕扯一把薄毯,將自己蓋的嚴實一點。
明天的計劃……他雙手伏在搖椅兩側,微微嘆息一下。險是險了點,但貴在能夠一勞永逸……
清晨,蘇小格在啾啾的鳥鳴聲中醒來。一下樓,就聽傭人說穆卓軒和晰然已早早吃過早餐出門了。據說是穆卓軒受邀參加一個什麼國際會議,帶着晰然充當私人翻譯。
空蕩蕩的迷宮一樣的房子,讓蘇小格微微覺得陰森。看着窗外暖暖的陽光,忍不住,信步走出去。
A國一月的天氣,很舒服,暖暖溼潤的感覺。風裡總帶着一點不知什麼花,或者水果的甜膩的味道。蘇小格一個人在那莊園裡四處遊蕩。周圍全是濃密的棕櫚和灌木。還有成片的香蕉、枇杷之類的果樹。
阡陌四通,空無一人。陽光透過枝條,落在她的眼睛裡。蘇小格仰臉擡手,遮住面孔。
穆卓軒說,他是在這裡,和母親一見鍾情的。可是,母親年輕的時候,還是個受助於穆家的窮學生,怎麼可能有錢跑出來旅遊?
忽而一陣疾風,蘇小格倉促側了身,擡手掩住被風扯起的頭髮。寂靜的莊園,風穿過樹叢,樹枝劇烈搖晃着,發出一陣唰唰的響聲,被驚動的鳥兒撲棱棱突然四散着,驚慌失措竄上了天空。蘇小格突的發覺自己已走出老遠,擡頭看看密密的樹蔭壓下來,遮住光線,四周全是參天樹木林立,看不見來路。蘇小格站在這濃密的陰影裡,突然莫名有些害怕。
猛然轉身,突被身後,“咔嚓咔嚓”幾聲輕微的,機械撞擊的輕響驚動。這種聲音,自那天和達語半夜在高速上遇襲
,便深刻的印刻在了她的腦海中。驚恐回頭,就見遠遠的,樹叢後面側身站着的高瘦男子,挺拔如鬆。依舊的,一身簡潔的白衣黑褲……
內心嘩的一下,突然放鬆下來,十分歡喜。
“達……”她腳步剛邁出一點,一聲驚呼還沒來及出口,就見那邊的人機械似的一點一點側身後退,緩緩的,緩緩的自灌木後面露出另外一個人。手持着把槍,槍口黑洞洞的對準達語的胸口。
蘇小格本能的,氣息一凝,身體微微後退一點,倉皇蹲下身體,隱身在樹木後面,靜靜的伏着。因爲太過緊張,被她抓在手裡的樹枝,都被攥出綠色的汁液來。
“不想死的話,就乖乖跟我走。”端着槍的男子,十分健壯,一頭金黃的頭髮,操着蹩腳的英文,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揪住達語的衣領,將他推搡着快步隱入樹叢。
蘇小格胸口砰砰的狂跳着,雙腳發軟,卻依舊擡腳小跑着,輕聲快步跟過去。
隱沒在樹叢裡的兩個人,清風拂過,樹梢微微晃動,露出一點點身影。蘇小格跟着那輕微的動靜又快步挪近幾步,聽見自風裡傳來惡狠狠的聲音,“居然敢吞下我們的東西,膽子不小……”然後是猛然的砰的一聲槍托撞上骨肉的聲音,緊接着是低低的一聲悶哼。
蘇小格心猛然抽動一下,雙目緊緊凝視着遠處。
“快說,那個黑色的耐克包在那裡?”微微靜默一瞬,又,“砰……”一聲槍響。不知道這一槍,打準了哪裡,驚的四周的鳥雀撲棱着飛散。蘇小格的心猛然一縮,幾乎要自樹叢後面跳起來。腳下的動作一時沒能收住,身體猛然向前傾倒,“叱……”一聲跌入對方的視線。
“誰?”腳步聲已經快速靠近過來。蘇小格猛然起身,拔腿就跑。
倉皇回頭間,她看見達語面朝地下,被人綁住了雙手,踢倒在地……
還好,至少他還活着,至少方纔的那一槍,並沒有打在他的身上。蘇小格想着,腳步邁的飛快。
他那麼倔強喜愛乾淨的一個人,竟然被人這樣一腳踩在地上……蘇小格不由的腳步緩慢下來。
他們在找黑色的耐克包?黑色的耐克包……
蘇小格突然眼前一亮。昨天跟晰然一起去馬廄裡看馬的時候,在隔壁的草料房裡,到是看到一個很大的,黑色的耐克包包。只是養馬的俄羅斯大漢一來,目光掃過她倆的臉,立馬就將那包包扛進了自己房間。
身後的腳步聲漸近,蘇小格狂跳着的心,就要蹦出胸口。沒有防備,腳下被什麼東西攪了一下,啪嘰一聲重重跌在地上。
還沒來及爬起身來,就被追上來的黃髮男子,擡腳重重一腳踩在背上,面孔撞向地面,身體咚一聲跌回地上。感覺內臟都要被這猛然的一腳,給踩碎在胸腔裡。猛然呃的一聲驚叫,咳了一聲,便疼的失去了聲音。
“誰?什麼人?”那人猛然彎腰,撲鼻的狐臭,讓蘇小格微微皺了臉。“咔嚓”“噌……”接連的兩聲輕響,槍已上堂,冰冷的槍口抵在她佈滿細汗的太陽穴上。
心又開始跳,砰砰砰的,似乎整個身體,都被帶動着無法鎮定下來。
“我是誰並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你們想要找的東西!”蘇小格拼力壓住聲音裡恐懼的輕顫,慢慢的吐出一串單詞。
“……”身後的人半天沒有動靜。突然衝地上吐一口唾沫,罵了一句髒話,槍口粗魯重重撞上她的腦袋。突突跳動着的太陽穴,被那冰冷的金屬抵住刺激着,跳動的更加快速。
“別,別,別激動。”蘇小格,一雙手在空中揮舞着,飛快的想着措辭。“我知道你要找的東西在那裡,耐克包,黑色的。很大。”她故作鎮定的聲音已全然崩潰,聲音發着抖,語無倫次。
忽的,挾制在身後的力量小了幾分。她微微動一下,慢慢回頭,那人到沒再粗魯踩上來。
“在哪裡?快點交出來。如果敢騙老子,你就跟他一樣死定了!”那人咬着一口黃牙,笑的十分猙獰。
“我就算告訴你了,那東西在哪裡,估計你們也沒有本事輕易拿到!”蘇小格想着晚上看見的,那棟房子裡,一圈兒的哨位和傭人。又試探的,慢慢的陳述一句。見那人剛剛自她腦袋上撤開的槍口猛然又抵了上來。
“就在那座房子裡,你,你確定你有本事拿到?”蘇小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微微有些後悔。這些人敢在穆家的莊園附近胡鬧,還會害怕走進穆家的房子?蘇小格心裡悄悄懊悔着。着實害怕這些人突然就真的這麼衝進那座房子裡去。
身體努力側着,擰着脖子,打量着對方的臉。
對方的目光卻是意外的緊縮一下,低頭慢慢的凝視着她。
蘇小格在心底掂量一下,看着對方的眼睛,慢慢說:“東西我幫你拿,下午兩點鐘,我們在這裡交換。我要他,你拿走你的包。”蘇小格揚目衝着遠處,被打昏在地的達語說。
對方一雙褐色的眼睛,來回的轉動着,似乎也在掂量權衡。過許久,才慢慢收起手上的槍支,狠狠說:“下午在這裡,就你一個人來。如果敢耍什麼花招,我就要了他的命
。”那人說着話猛然擡手,橫過脖子,嘴巴里伴着,“咔嚓”的聲音,雙目滿是殺氣,警告的看住蘇小格的眼睛。
“好!”
蘇小格慢慢的,在對方的凝視下爬起身來。一步一步,慢慢的後退,後退。直到自己覺得是個比較安全的距離,纔敢猛然轉身,拔腿就跑。
心咚咚的狂跳着,似要蹦出心臟,跑出一段距離,才發覺自己已害怕的雙腿發軟,一腳踏在那條寬敞的水泥路上,心已落下一半,遂不管不顧,“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額頭上,全是密密的細汗。身體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雙臂雙腿,都在微微的發着抖。
“你坐這裡幹嘛呢?”晰然看起來剛剛自外面回來,直直立在她的身側。目光裡有些驚疑,定定的看着她。
蘇小格嘴巴微微張了一下,又猛然抿上。一雙眼睛警惕掃過四周,呼的起身,又拖拽着晰然一路飛奔。
“幹什麼啊,被鬼俯身了。”晰然被拖着跑出幾步,呼哧呼哧喘着氣,甩開蘇小格的手,回頭張望着。又看一看蘇小格一張慘白的,汗津津的臉。微微皺眉。
“出什麼事了嗎?”
“剛纔,樹叢中……”對上晰然瞪的老圓的眼睛,蘇小格猛然頓住。過一會,才接着說:“樹叢中有老鼠……”
晰然原本緊張兮兮的,瞪大着一雙眼睛看着她,聽她說出老鼠兩個字,突然,“嘁……”一聲,逼視的白她一眼,轉身走進屋裡去。 ωwш¤ ттkan¤ ℃ O
蘇小格站在門口,凝神向着叢林深處張望一會。才又慢慢轉身在花園後面的馬廄饒了一圈,那飼馬的大漢還在,正在低頭給馬刷背。蘇小格在那周圍輕輕繞了一週,又轉回來。在廚房裡,找出胡椒粉,辣椒麪什麼的,用衛生紙包了幾包,小心塞進衣兜裡。悄然上樓,在晰然的梳妝檯上,看到一瓶噴霧髮膠,想一想也輕輕的收起來,塞在毛衣裡。
站在樓上,向樓下掃了一眼,見客廳裡沒人,蘇小格才輕聲走下去,再次繞到馬廄。
半年前,在那次半夜和達語一起被人襲擊之後,蘇小格隱約能夠感覺到,達語一直對她隱瞞着的事情。只是,之後的她,也活的紛亂蕪雜,有些自顧不暇。所以,只是敷衍的問他,這些事情都是你自願做的嗎?你安全嗎?
都被人追殺上門,怎會安全?
爲什麼當初沒能多瞭解他一點,沒多聽聽他所做的事情,爲什麼要做哪些?她什麼都沒問,只是在他安慰的言語裡,敷衍的,假裝關心了他,便將一切匆匆丟在腦後。自己這麼自私的一個人。
蘇小格心裡狠狠的咒罵着那個曾經的自己,微微一矮身,避開那個俄羅斯大漢的視線,欠身輕輕推開馬廄旁邊那扇小小的屋門。
屋子很小,也很簡單。放在屋子裡的東西幾乎一目瞭然。蘇小格推開門,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個大大的提包。莫名的,就覺得,那赤然眼前的樣子,有點靜候多時的感覺。
悄步上前,擡手提了一把。好重。雙手用力提起,慢慢拖出房間。自後面窗戶悄悄丟出去,又裝出一副閒來溜達的樣子,自馬廄前快步過去。
剛一繞過那堵牆,就看到晰然定定站在那黑色提包跟前,神情有些莫名,擡手就要打開那包包的拉鍊。
“晰然……”蘇小格驚叫一聲。
“你鬼鬼祟祟這麼大工夫就是爲了這個?”晰然停了手,皺眉擡頭問她。聲音洪亮,嚇的蘇小格慌忙擡手捂住她的嘴巴。
“晰然,我有急事,現在還不能給你任何解釋。但是,馬廄裡的這個人,好像有點問題,你最好跟……跟叔叔說一聲。等我回來在做解釋。還有,這裡暫時不太安全……”蘇小格一把自晰然眼下奪下提包,“你也趕緊暫時離開這裡,快。”擡手自晰然背上猛然推了一把。細密的汗,又自她光潔的額頭涔出來。
晰然一雙大眼,微斂着的樣子,有幾分像穆啓然。看住她的時候,蘇小格就微微有些不太自在。“你不會是恐怖片看多了吧?”
蘇小格愣一下,猛然轉身就走。再不快一點到達人家指定的地方,就來不及了。蘇小格想着,腳步又快了一點。
“我跟你一起去。”晰然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快步上前和小格一人拽了一半那提包的帶子。
“晰然……”蘇小格無奈的皺眉跺腳,急到,“這事蹊蹺,你不能插手進來。”
晰然眼底微微一暖,說:“這裡是穆家莊園,四處都有哨位,出不了什麼大事。更何況,我多少還有幾下子的身手。不像你,毛手毛腳,真要有什麼要命的事情,我就拖着你跑。咱兩一起逃命。”
這是自那天的董事會後,晰然第一次恢復以往的樣子,跟她說話。
蘇小格張着的嘴巴,慢慢又抿上。幾分欣喜,又是幾分心酸。
蘇小格想着,晰然只當她在發瘋,夢遊開玩笑。她並沒有看到方纔那個拿搶的人的臉,也沒有聽過子彈上堂的聲音,更沒有體會過,被冰冷的槍口抵住頭顱的恐懼。所以這些話,說的便很輕巧。但就這樣輕巧的話,依舊叫她覺得很開心。心底也更加鎮定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