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春天,依舊冷,帶着陰冷的溼氣,有些春寒陡峭的味道。霓虹閃爍着,耀亮彼此的臉頰,漸漸的,就有些分辨不清楚人們臉上笑容的真假。
薛伶俐接到達語電話的時候,正和剛剛確立了關係的男朋友林墨吃過晚餐,牽手散步回家。
兩人的相識並不浪漫,就是租住在同一層樓上的那個青年。樓上停水了,對方丟鑰匙了,她的房子裡突然停電了,一來二去的,漸漸碰面多了,也就熟悉起來了。
林墨長相很普通,是一家外資企業的普通白領。但善良、上進,像許多都市男子一樣,偶爾也會製造一點點小浪漫給對方一個小小的驚喜。
在婚姻裡,或許有這樣一個人,這樣一段溫暖但不激烈的感情,也就夠了。
第一次約會的晚餐,選在氣氛浪漫,價格相對昂貴的西餐廳裡。雖然薛伶俐翻着菜單的時候,看那餐點後面的數字只覺得肉疼,卻依舊的不動聲色。
對方也很會抓住時機,還爲她準備了一枚有着玫瑰雕花的小鑽戒,雖然鑽石小的幾乎找不見,但這份用心已經很好。薛伶俐覺得很開心也很喜歡。
在用餐的間隙裡,他跟她認真介紹了自己的家庭以及經濟狀況,甚至將自己的存摺和職業前景也一一向她交代了一遍,最後纔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了句,“這個週末我能不能跟你回家,見見你的父母?”
大約人一旦過了二十五歲,就很難像十七八歲的時候一樣,談一場不管不顧的戀愛。所有的的愛情都會如此,步調迅速,目標明確。希望在確定了關係的同時,就能彼此定下婚約,免得浪費金錢、時間。
薛伶俐掩飾的,低頭喝着濃湯,說“等一等吧。”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會有這樣不確定的惶恐。就像心口缺了一塊似的,隱隱的,那種空落落的感覺無法填滿。
突然的,就覺得很是不安。
回去的時候,對方將自己的圍巾取下來給她圍上,又主動牽了她的手。很陌生的觸感,卻也溫暖安寧。她沒有反抗。
在這種平凡且相安的溫暖中,也微微覺得幸福。
只是當電話突然響起的那一刻,看着陌生號碼來電,心口突然一滯。接起來的一瞬,聽見達語沙啞的聲音自電話一端傳過來,說“伶俐,我需要你。”的時候,就像突然被人凌空點了穴道。
立在寒風陡峭的街頭,眼淚唰一下就流下來。
腦海裡突然就出現了他冷冰冰呆愣的樣子。木訥着一張臉,說“我需要你”的那種無措表情。本能的,就將手自身邊人的手心裡抽了出來。轉了個身,用後背對着他,握着電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只知道將電話緊緊的,緊緊的握在手中。
她以爲他們自那之後再也不會相見,再也不會聯繫……
心裡像是被人塞了一團東西,堵住了喉嚨,一時連呼吸都覺得有點疼的感覺。
“伶俐,來越南吧,我需要你!”達語大約是半天沒有聽到她的迴應,那低沉灰暗的聲音裡又多了幾分不安和無助。
“我需要你!”他又低低說了一聲。
不知道怎麼的,柔軟的,似被融化了的胸口,又像燃燒起來了一樣的灼疼。
什麼嘛,什麼叫你來越南,我需要你?他不是去越南追小格去了嗎?爲什麼會突然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當初走的時候,可是乾淨利落,甩甩衣袖,毫無牽掛的表情呢。此刻卻想勾勾手指,就叫我撲過去?脣角微微揚了一下,薛伶俐原本以爲自己在笑,卻突然的發覺眼淚已打溼了手背。什麼時候哭了?她問自己,爲什麼要哭啊,你個笨蛋真沒出息,她咒罵着自己。
突然的,就想問一句,達語,憑什麼?你說一句需要,我就要追過去?
可是嗓子裡哽了許久,依舊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八年啊,抗戰都結束了。而自己,卻依舊無法擺脫這八年多的暗戀帶給自己的傷痛,真可憐。
“伶俐,”身旁的人突然輕聲的叫了一句。
薛伶俐才猛然回頭。對啊,男朋友還站在距離自己兩步的地方。
林墨站在霓虹下,望着她慌張擦抹眼淚的樣子,表情十分複雜。
“伶俐,外面太冷了。我們打車回去吧,有什麼話,在車上講也是一樣的。”他聲音很是溫柔,轉身揚手擋了部車子,扭頭看着她。
薛伶俐突的,一咬牙就垂手掛上了電話。
林墨看着她,先是微微一愣,續而脣角一彎,勾出一抹憨實的笑來。走上來,輕輕的牽住她的手,包在寬實的掌心中向車子跟前走“凍壞了吧,手都這麼冰。”
上了車,兩人並排坐在後排,林墨的手沒有再放開。
方纔還相談甚歡的樣子,此刻卻彼此沉默着,無話可說的尷尬。
“林墨……”
“馬上就到家了。”他打斷她的話,回頭,有一份倉促躲閃的慌張看住她笑。
薛伶俐就咬住下脣,沒能說的下去。
直到兩人一前一後的上了樓,他在左邊開門,她在右邊翻包尋着鑰匙。找了許久依舊找不到,聽見他那邊“咔噠”一聲開了門,突然的就驚了一下似的,猛然叫了一聲“林墨!”
他回頭看着她,依舊在笑,依舊溫柔,卻顯得有些落寞、無措。
“對不起,我還想念他。”薛伶俐有些委屈無奈的樣子,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沮喪的垂着頭向他走過去,將已經自手指上摘下來的戒指迅速放在他的西裝口袋裡。
樓道里一時靜的出奇,只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這樓有些老舊,牆面斑駁骯髒,樓道里的燈光很是昏暗。
“林墨……”
“沒想到我這麼快失戀了,”林墨將口袋裡的戒指掏出來拿在眼前凝視着,臉上依舊在笑,“我還狡猾的想,送你一枚戒指,將你的心給圈起來,等他再回來也已經晚了。誰知道,還是不行。”
“對……”薛伶俐剛要開口道歉,就被他擡手給制止了。
“別跟我道歉伶俐,你不欠我什麼。還有,這枚戒指你先拿着,就當是我寄放在你那裡的東西吧。說不定有一天,你會覺得,我這個人還不錯。比起那個人,更適合陪你共度一生。”林墨說着,牽起她的手,又將戒指輕輕放在她的手心裡。
“鑰匙還沒找到嗎?沒有的話,我幫你把放在我這裡的備份鑰匙拿過來給你。”他擡腳進門,過一會拿了備份鑰匙出來,幫她開了鎖。
“今天就不請你到我房間吃宵夜了,你剛甩了我,我還有點沒順過來。”他笑着,表情顯得尷尬落寞。
第二天薛伶俐不可避免的,就頂着兩個黑眼圈去了公司。
她作爲K的新人設計師,需要在新年的第一個例會上發佈自己的夏季作品,作爲最終的入職考覈。
會議室裡,除了各部門主管和幾個老資格的設計師以外,董事長和很少在公司露臉的,首席設計師莎拉都在。用懷疑的眼神看着整整遲到了三分鐘,還拖着個行李箱慌張闖入會議室來的薛伶俐。
“所有底稿都在這裡,可我今天實在沒有時間詳細跟各位分享了,請見諒。”她自口袋裡摸出一枚U盤啪放在桌上,又扭過頭來,直直看住坐在最前面臉色已經陰沉無法描述的董事長,說“還有,董事長,我要請假。”她擡臂看看時間,“我十點鐘的飛機,已經沒有時間向行政部門打報告了,抱歉。”說完話,不等一衆人反應過來,深深鞠了個躬,轉身飛奔着出去。
直到飛機轟隆隆衝入雲霄,她依舊覺得像
是做夢。昨晚的電話也好,一夜的輾轉也好,都像是夢境中發生過的事情。
心裡一直懷疑着,自己是不是生了什麼幻覺,才聽到達語說出那樣的話來……
飛機飛了不到十分鐘,她就焦慮起來。有些坐立不安,目光在那艙門上停了許久……
才哀怨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這是飛機啊,不是喊聲停,它就能給你停下來,讓你下去!
在胡志明市的機場裡看到達語,她着實有些意外。
雖然昨天電話之後,他的確有發具體地址給她,可是她當時可是一句話都沒說,他怎麼就能如此篤定,她一定會來?
遠遠的站定了,翻個白眼瞪着他。
他瘦了,頭髮太長遮住了眼眉,皮膚白的有些不太自然。雖然依舊一身生人勿近的氣息,可是,她卻隱約覺出點不安的可憐情緒來。
看到她,眼眸一亮,續而很燦爛的笑了……
達語他,居然燦爛的,笑了!
薛伶俐突然就覺得,這輩子,認識這傢伙算是栽了。栽在這萬惡的男色上面,再無翻身機會。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掐一把自己的大腿,讓自己不要露出太過丟臉的,花癡的表情來。
達語自看到她,接過她的箱子,帶她坐進車子,始終再未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過。
原本被他方纔那個驚鴻一瞥的笑顏,電的熱血沸騰的薛伶俐,也就漸漸覺察出異樣來,微微的蹙了眉。
他變了,雖然依舊繃着個面孔,面無表情的樣子,可是眼神卻分明不一樣了,藏了太多情緒。
“我帶你去見小格!”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居然又是蘇小格!
“她現在,不太好,我一個人照顧不來!”達語說着話,回頭,第一次認真的專注的將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
啊……啊……
其實早應該想到的,不是爲了蘇小格,他怎麼可能會給自己打電話,還說出那麼曖昧不清的話來。
需要我,哈,真的挺需要我的!
薛伶俐想着,手下已咔噠一聲開了車門。
車子還在路上飛馳,推開門的瞬間,疾風就嗖嗖的竄了進來。
“幹什麼?”達語幾乎是瞬間,就打偏了方向盤,叱一聲,剎住了車子“那樣好危險的!”他驚魂未定的樣子,一手拽着她的胳膊扭頭看她。
薛伶俐甩開他的手,已徑直推開門,下了車子。
“伶俐?”他小聲的叫着,臉上又是那樣小心翼翼的不安的表情。真狡猾啊!薛伶俐心頭微微酸楚一下,猛然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傳過串流的車陣,跑到對面揚手擋車。順直的長髮被風捲着,遮住面頰,突然想笑,這樣的自己簡直像鬼。
當初是爲什麼突然留了長髮的呢?哦,想起來了,是因爲他,也因了小格。
達語一直喜歡着的人,蘇小格,就是這樣一把長而直的頭髮。
真可笑,她擡手將長髮狠狠拂向腦後。
不愛就是不愛,既是你留了和她一樣的長髮,穿了和她同款的衣服,吃她喜歡的食物,即便你無限可能的向她學習靠攏,你依舊是你,永遠不會變成蘇小格。他也不會因爲那一把頭髮而愛上你。
爲什麼直到如今,才明白這個道理。
真慘,也好難看!
有輛車子,叱的一聲在她身邊停下來。伸手拉開車門,剛要坐上去,卻被人突然自身後拽住了胳膊,續而被猛然抱在懷中,很緊很用力。她幾乎要背過氣兒去。
出租司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給鎮住了似地,愣了一瞬,才一腳踩了油門,飛奔着逃走。在心裡還默唸着,方纔那小夥真可怕,看着自己的眼神,簡直充滿殺氣啊!那被他抓在懷裡的姑娘沒事吧,他還在猶豫着要不要報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