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去吧!”杜凱傑臉上的表情微微柔和了一點,伸手來拉她。
“你總這樣鬧,我很累。”他說。
手還沒碰到她,就被人凌空抓住了胳膊,聲音畢恭畢敬卻也不卑不亢,說“先生有什麼事嗎?”
是顏鈺派給他們的司機,臉色平和鎮定,面對着這個城市黑幫名號很響的杜凱傑,一點點害怕的神色都沒有。
“這又是誰?”杜凱傑的臉色一瞬又黑下去。怒色颶風一樣沉寂在眼底,凝視着她眼看就要發作。
“你不會是想讓我把這個人弄死在這裡,引來警察吧。”杜凱傑對站在眼前的人很是不屑,冷笑着,捏着拳頭。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凱傑,你知道,我不會跟你回去了。永遠。”倪裳,繞開兩個男人向後退開一步,又猛然轉身就走。
“小裳!”杜凱傑一時擺脫不了司機的拳腳糾纏,擰着眉,突然像十幾年前,那樣叫了她一聲。
“小裳,別走,我們談談!”那樣一個野蠻粗暴的人,此刻口氣裡卻有了些請求的味道。
倪裳邁出去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十多年了,凱傑,如果我們能談出什麼結果的話,也不會等到如今。”脣間抿着一抹悲哀的笑,心裡卻覺得釋然,豁然開朗的感覺。深吸口氣,牽着妮娜的手,再次邁開腳步。
“那些女人,我從來都沒有愛過。我會讓她們走,跟我回去!”杜凱傑和年輕的司機拳腳往來着,奪空兒說話,“我保證,以後不會這樣對你。跟我回去吧小裳,沒有你,我不行。”
這樣的話,這樣的保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鬧過一次,他都會溫柔幾天,寵她寵上天,可是過幾天依舊變成原來的樣子……
“我累了。”倪裳說“你這輩子爲我做過的許多事情,我很感激,並且會想辦法回報你。再見!”躬身微微衝他點頭,然後走遠。
顏鈺大概剛從公司裡出來,身上還穿着筆挺的西裝衣褲,領帶扯開了一點,謝謝的掛在胸前。見她們走來,搖下車窗。
妮娜很乖,悄悄坐進去,絲毫沒有多嘴的意思。妮娜猶豫一下,也欠身坐了進去。
顏鈺就像沒看到方纔那一幕一樣,表情沉着自然。自倒車鏡裡看着妮娜的小臉問“妮娜跟老師逛街開心不開心?都買了什麼好東西?”
原本安靜縮在座位裡,緊張的觀察着他們兩個大人的妮娜,突的歡快起來。掰着手指給他數,買了衣服鞋子,買了髮夾頭飾,“對了,還給爸爸買了漂亮的襪子。”妮娜說着,獻寶一樣的自手邊的紙袋裡翻找一下,拽出兩雙顏色鮮豔的男士襪子來。
“哦,我們妮娜真乖,真有心。”顏鈺臉上的表情柔和開心,就當她是空氣一樣,和妮娜聊着天。
倪裳原本忐忑着的心便慢慢放下來。
之後,不知道爲什麼,杜凱傑一下老實了,在她眼前,再沒出現過。
生活過的安靜而平和。偶爾被顏鈺邀請,陪他帶着妮娜去逛動物園、遊樂場,吃甜點、看煙火。顏鈺雖說年齡應該不小了,可是對照顧小孩子似乎很是無措。每次帶着妮娜出門,總要她陪着,才能放心的表情,叫她莫名覺得內心柔軟。
漸漸融入這個家裡。偶爾顏鈺喝了酒晚歸,趔趄着進門。她聞聲出去扶他,幫他脫下外套,弄了蜂蜜水喂他喝。也有時候,他在書房裡忙碌很久,燈光一直亮到凌晨,她便悄然起身,給他煮一杯咖啡送過去。
兩人話題漸多,從妮娜聊到文學,從文學聊到音樂。顏鈺比他看起來,更加的博學。
她看的出來,顏鈺並不討厭她。但對她除了禮貌周全而外,並不特別熱絡。這種微微的距離感,叫她有些茫然失望。
三十多歲的女人,該有的經歷和智慧手段,她一樣都沒有。有的,只是這樣一顆想要靠近這個男人的心。
大約是她刻意的靠近溫柔,叫他厭煩,過幾天,顏鈺叫她到書房談事。將一疊學校的資料攤開在她的手邊,說“我想送妮娜讀全日制學校,你幫我看看,那個學校比較適合。”
倪裳伸出的手微微一抖,沒有說話。之間觸到那薄薄的紙張上,微涼。
給妮娜選學校,這意思就是她要失業了,再也不必呆在這個家裡……
這樣想着,心頭就開始煩亂。紙張上的文字像是跳舞,她怎麼都看不進去。
“倪小姐如果不介意,可以繼續在這個家裡住着。妮娜剛被我帶回國來,語言不通,雖說送到學校有機會叫她交到好朋友,可是學習肯定跟不上,還需要你的幫助。”顏鈺說着,又一副徵求她的意見的表情,看着她。
心裡的那份涼意,被這喜極的情緒衝擊着,鼻子突然發澀,眼睛都有些酸楚了。
顏鈺有些莫名
,但也沒說什麼,只自衣兜裡摸出一張手帕來,遞到她的手上“擦擦臉。”他說。一如當年。
“你不記得我嗎?”她突然問。
顏鈺背對着她,站在窗前點了支菸叼在嘴裡,抽一口,才說“你還是那麼愛哭。”很尋常的話,卻叫她眼淚再次流下來。
兩人一起送妮娜參觀學校去的時候,再次見到杜凱傑。
正好那個時候,顏鈺被妮娜拽到一邊去,說要講什麼悄悄話。不在跟前。
杜凱傑瘦了不少。臉上有些微能痊癒的傷疤,額上還青紫着,看到她,感激萬千的表情。叫她“小裳。”
“別以爲你遇到了什麼良人,我告訴你,他比我這個聲名在外的不良混混可是背景深多了。別說打架威嚇,不知道殺人放火的事兒都幹了多少。”估計太過激動,說話的時候扯動了脣上結痂的傷口,嘶的一聲黑了臉,接着說“小裳,聽話,離開他。他並不是能帶給你安穩生活的人。”他說。眼底皆是焦慮溫柔。
“跟着你的時候,生活是很安穩。不用奔波不必受累,可是,我覺得自己像是個死人。如今這樣,很好。我能感覺到自己活着,鮮活而生動。凱傑,你並不愛我,也謝謝你這十幾年來並未愛上我。如今,我纔有機會,遇到這樣一個,讓我會悸動、會嚮往、會念念不忘的人。”
“哈!”杜凱傑突然狠聲一笑“不愛你?小裳,你是要爲誰求得心安,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嗤笑而悲涼的目光,自她身後望去。倪裳心頭一跳,微微回頭,便看到悄然站在自己身側的,顏鈺的臉。
“杜公子,你老是這樣窺視着我的女人,我會很生氣的哦。”大約是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不安,顏鈺上前一步,輕輕攬住她的腰肢,往自己身邊拉了一點。
“你會後悔的,小裳,你總有一天,會哭着回到我的身邊來。”杜凱傑甩手而走。顏鈺輕輕抽身,牽着妮娜走在前面“倪小姐不會介意吧,我剛纔用這樣的話替你解圍。”心裡那噗噗的火苗而噗嗤一聲,就熄滅了,死寂。
“抱歉,只想着替你擺脫這個人,沒想到你會介意。”他說。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相處的便有了些尷尬。除了必要的禮貌問候,幾乎沒有什麼交談。
倪裳也在考慮,要不要走出去,找一份適合的工作,一個人簡單度日。可是心裡又格外清楚,走出這個門,沒有顏鈺的庇護,杜凱傑會再次找上來。這樣的循環往復,她真的已經受夠了,因而想想都覺得渾身發冷,感到絕望。
半夜在牀上輾轉着,想,要不要直接回去小鎮算了。雖說當初跟着杜凱傑離家出走的傳聞不好,但這麼多年了,相比父母也早就原諒了自己吧。
幽幽的,半夢半醒之間,聽見有人趔趄着上樓的聲音。
是顏鈺吧?又喝醉了嗎?最近他的情緒很差,總是早出晚歸的樣子……
靜靜聽着,突然聽見“撲通”一聲,他不會是踩空了,摔下了臺階吧?
倪裳呼的翻起身來,披了衣服走出來。果然是,屋子裡黑着燈,他一身酒氣的跌坐在臺階上。順手開了壁燈,向他走過去。
不知道爲什麼事情煩惱着,嘴巴里一直念念着“對不起,曼曼。”又說,“易陽,真是抱歉,我沒照顧好女兒,讓她受傷……”
倪裳俯身扶他起來,他就拿一雙彎彎的桃花眼睨着她“曼曼,怎麼還沒睡?”
他認錯了人,聲音變得格外溫柔。大手撫在她裸露的胳膊上,小孩子一樣的笑“再等我嗎?”
她不出聲,只努力將他往房間裡拖。他又噗嗤笑出聲來“又生氣了?小氣鬼。”手腳發軟,可是還是彎着食指在她鼻子上輕輕颳了一下。
費了很大的力氣纔將他搬回他的臥室,轉身準備給他倒杯水,誰知道卻被他猛然拽住手腕,一把抓住,小孩子捉弄人似的壞笑着,手上用力,將他一把扯倒在自己的身上來。
“別走!”他說。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也是真的荒唐可笑。
他伏在她的身上動作着,嘴巴里卻一直一直叫着別人的名字。溫柔的、憐惜的、歉疚的。各種情緒交織着,叫她心亂。
分明知道他想要那麼疼愛的人,並不是自己,卻依舊覺得有些歡喜。
真是悲哀。
早晨其實她早就醒了,或者說,那一夜,根本沒睡。不敢睡,不捨得睡着。只是一直一直沒有睜眼。想等他清醒的時候,看清自己的臉,想要看那一瞬,他臉上的表情。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太陽自窗簾的縫隙裡竄進來,落在橙黃的木質地板上。顏鈺才自一夜的宿醉中醒來,大概頭疼,低聲詛咒了一句,一擡胳膊,愣了一瞬,纔回過神兒來。“倪小姐?”很是驚訝的口氣和表情。
倪裳看着,心裡只有一個詞語,果然如此。
在他的注視下擡手穿衣服,一件一件。衣服被揉的又皺又亂,有些地方也撕破了一點。只是她的表情平靜,不悲不喜。
“是我,喝醉了欺負了你?”顏鈺抓着被子,看倪裳一件一件套上衣服下地。
目光不經意間落在牀上,那醒目的一抹紅,突然覺得刺眼。有些憤恨的蹙了眉,“抱歉,昨夜喝太多,不太記得。”他說。
他並不是什麼好人,也沒有純情到不碰女人。可是,對這樣一個好女人這麼隨便不負責任的出手,還是第一次。
更何況,這還是她的第一次。
“不記得也好。”她說,聲音輕輕的,像是鬆了口氣。衣服已經穿好了,低頭下地,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被他倏然伸長手臂扶住。心裡的愧疚又深了幾分。
接下來的相處更是尷尬。大約,他不曉得該如何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因而總是變着法子送她各種東西,理由是“妮娜會朗誦一首唐詩了。”“妮娜會說你好,謝謝,我喜歡,這些話了。”
名包、手包、項鍊……
這種感覺,像是回到了之前,還在杜凱傑身邊的時候。
哈,真可笑。
上網投了簡歷,正盤算着離開這個家的時候。那個傳聞中的小格、達語還有另外一個女子,薛伶俐回來了。
在顏鈺醉酒的時候隱約知道,小格便是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知道一定長的好看。可是這樣逼人而乾淨的美,還真是叫人轉不開眼睛。續而就莫名想到這女孩的母親,她是不是也很漂亮?怪不得,她逝去多年,這個男人依舊念念不忘。突然有些這一生都贏不過她了的疲累感。
小格很奇怪的女孩子,身體不好,可是性格卻活潑。不知道是不是覺察到了她和顏鈺之間的不對,偶爾會惡作劇似的,做些像是有意撮合的事情。惹得顏鈺瞪着眼,低聲罵人“愛管閒事的毛病怎麼總也改不掉!”悻悻然甩手走人。
面試通知下來的那天,她剛接到電話,就見顏鈺黑着臉,走過來,一把將她手上的電話給拿走了。咔噠一聲掛斷。也不說話,只是在她面前的沙發上坐了,低着頭,點了支菸。
“誰允許你辭職了?”他說,霸道而孩子氣。
不等她回答,又顯出幾分煩躁,說“我,不能娶你!”
“哈!”倪裳輕笑一聲,上前自他手裡奪過自己的電話就走。
“可是,如果你不嫌棄,就留下吧。在這個家裡……”
“我介意!”她說,彎着的笑很是絕望。
她還記得,是他說過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不自愛的女人。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顏鈺,我介意這樣不明不白的依附於一個男人的生活,我很介意。”
家裡的情況特殊,小格的病情不穩定。他有意掩藏自己的心事,她便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去應聘的單位面試了,也得到了下個月入職的邀請。和這個家的告別的時間近在眼前。
關在房子裡收拾簡單的行李的時候,小格卻突然摸索着推門進來。嘻嘻的笑着,靠在牀邊上坐了說“你別惱他,顏叔叔那人,嘴壞心軟。大概也因爲過去的事情,對我過世的父母心有愧疚,纔會說出那樣討人厭的話。覺得,他們都離開了這個世界,自己一個人,不能獨自幸福的意思。”
倪裳第一次,從小格嘴裡知道關於顏鈺的,那些過往。很心疼,卻也很失落。
他對她,從未敞開過內心。關於自己的過往,一句話都沒提過。
第二天就是去哪個公司報道的時候,心裡很亂。半夜臥室的門卻突然被人輕輕推開。
“誰?”
“是我。”他說。
聲音有些疲憊,接着月光靠過來,輕輕坐在她的牀邊“真的那麼想離開?”他問。
“也是,我這個人,一身毛病,又有那麼多黑暗的過去。”他說着,自嘲的笑了一聲“曼曼走了。易陽走了。現在你也要離開我。”
“你知道的,我要的,不過是一句話。”她說,垂着頭,肩膀固執的撐着。
“他們都因我而死,我總不能獨自幸福的活着吧?”他又笑了一下,起身,幫她拉緊被子“是我太自私了,要你沒名沒分的陪着我。你睡吧,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起身就要出門,她突然赤腳跳下地來,一把自身後抱住他。
她要的,不是一紙婚書。而是這樣一句,我需要你,想要你陪着我的話。她要的是,在他心裡沒被充當別人,而只是倪裳,只是她自己倪裳。
如果之後,沒有發覺自己懷孕的話。倪裳覺得,她可能會真的一輩子,那樣心甘情願,沒名沒分的陪着這個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