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陸府。
陸幫主睡前總要打一套拳,每日到了時辰雷打不動。
“老爺,怎麼今日我見你氣息有些亂呢?”陸夫人坐在繡榻上,就着一盞琺琅琉璃燈看一卷書。
“京中諸事已經辦妥,隸銘從今後就無須再在那裡長住,這麼看着,是不是該替他尋一門親事,我們也好早些抱上乖孫啊?”
陸幫主少有的一副凡事好商量的語氣,陸夫人不免警惕,面上卻仍然低了頭看那捲書。
“你說的也沒錯,只是不知道該找哪家姑娘呢。你也是,從前不見你在這些事上操心,怎麼今日沒頭沒尾的就想起來這個。”陸夫人翻一頁書,似不經意間一問。
“今日一早,我那個兄弟,你也認得的,於凡有,來堂裡找我喝了喝茶敘了舊,說起他家長子前些時候在老家剛擺了酒行了禮,恐怕不日就要做爺爺了,說起來我有些羨慕麼。”
“是嗎?他於家不是還有六七個閨女麼,正好挑兩個給我們銘兒釗兒做媳婦。”陸夫人頭也不擡,冷冷答話。
“哎喲我的夫人,你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還不待陸幫主說完,就見兜頭一卷書丟過來,正正砸在鼻樑上頭,緊跟着就覺得耳朵給提了起來。
“你個死陸丙坤,這麼快就想把兒子賣了!我是跟你想的一樣呢,還是跟他於家想的一樣?我會不知道!打了我家兩個兒子的主意多少年了,好意思!還下了套讓你鑽!就你這麼蠢的把人當兄弟,兄弟兄弟!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的蠢貨!”陸夫人一邊不停的罵,手上的勁也沒忘了使。
“夫人誒......輕點輕點,”此刻齜牙咧嘴的陸幫主,哪裡還有人前威風八面的樣子,“爲夫知道錯了,此話再也不提,夫人還請手下留情啊。”
“算你識相!”陸夫人甩開他,撿起地上那本差點砸爛的書,“原本還想接着看呢,給你一攪和心情都沒了。”
陸幫主揉着被蹂躪得不輕的耳根子:“我說夫人吶,你怎麼就這麼不待見我
那兄弟一家呢?”
“我並沒有不待見你那兄弟,只是不待見你那兄弟的那位夫人,都說女兒肖母,他們家除了老大是個男孩子還正派些,那幾個女兒沒一個上得了檯面,不是畏畏縮縮就是長得不好,唯一出挑些的那個於詩雅,小小年紀就能那麼狠毒,你要真想讓你兒子娶那樣的女人,你這半生心血搭上大半個漕幫,只怕還不夠做他們於家的聘禮。”
陸幫主見夫人說得嚴肅,不免有些訕訕:“那些陳年舊事,你還記着吶?”
“怎麼?我記着不應該嗎?”陸夫人橫他一眼,“那貓兒我養了多少年?她打破了我的妝臺鏡子我說一句,又不是怎麼兇,至於就把那畜生綁了四肢沉到水裡頭?”
見陸幫主想要說什麼的樣子,陸夫人趕緊叫他打住:“你也不用說她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不過八九歲間就能如此狠毒記仇,我就不信她大了能好到哪裡去!”
“行了行了,往後這話我不再說就是了,你犯不着生這麼大的氣啊夫人。”陸幫主撫上夫人一聳一聳的後背,他知道那貓兒乃是當年救了夫人性命的恩人家裡帶過來的,意義不同平常。且自己也不過是答應了於兄弟探一探夫人的口風,恐怕他也是被他那夫人逼了來的,改日去了他這念想,只怕他還輕鬆些。
見自己夫人還在那裡生氣,陸幫主不得不再好言相勸:“夫人吶,彆氣了,氣壞了身子可不好,兩個兒子的婚事全憑你做主好不好?下回誰再來說我也不聽了,全聽你的可好?”
陸幫主雖是莽夫,於疼夫人上卻是一把好手,自己的女人自己疼,她不好受了,自己這個做丈夫的能好受?夫是出頭天嘛,爲誰出頭?不就是自己的家人麼。這一點上陸幫主很是開明,哪怕是有人說他是個“妻管嚴”呢。
“那好,這可是你說的啊。”陸夫人見丈夫這樣做小伏低,也不好太過,“隸銘確實是該替他找個人收收心了,你沒聽長三那些婆娘傳的什麼話,我都不好說他。”
“這兩年在京城倒是沒怎麼胡來,老太爺那邊也時時瞧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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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是該好好替他挑個人了。”
“先時,你不是挺看好你那乾女兒的麼?”陸幫主忽然想起來似的。
“什麼叫先時?現在還是,若是敏之能做了我陸家的兒媳婦,那是你們陸家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陸夫人沒好氣地瞪一眼丈夫。
“那要不就去提親?”
“......”
眼看着夫人瞪着自己猶如一隻鬥雞,陸幫主急忙打自己嘴巴:“我亂說話,我錯了,我錯了!”
“你沒錯,是我的錯。”陸夫人今晚以來第一次露出低落的情緒。是啊,自己的丈夫有什麼錯,是自己沒有把兒子教得夠好,配不上恩人家的女兒,是自己的錯。
父母那裡爲着自己的終身大事爭吵,在隸銘這邊卻全然不知道。不過即使他聽到,應該也會是一副“關我什麼事”的表情。
“少主?”陸有聽帳中許久沒有聲音,裡頭的燈光卻還未滅,便輕輕的喚了一聲。
“嗯?”許久,帳中傳出一聲迷糊的答應。
“少主睡了?要奴才替您把燈滅了嗎?”
回答他的是瞬間拉開的帳子:“我還沒睡。”
“嚇死小的了。”陸有拍着胸口,一副小娘子被嚇到的嬌羞樣子,“那您沒事說話那麼含糊幹什麼啊!”自家少爺睡着了被吵醒,絕對會滅始作俑者往上三代的氣勢。
“想事情。”隸銘冷冷丟下三個字,汲了鞋往窗邊去站着。
陸有聰明伶俐,很能摸準隸銘的脾氣,可是自從離了滬上北上京城以來,他就覺得自己不再似從前那樣吃的準少爺的心思。要說起來,京中還是外祖祖宅,之前也不是沒有去過,可這次一去兩年,少爺那脾氣!嘖嘖,跟換了地方養的貓兒似的,暴躁、生人勿進,整天把自己丟進公事堆裡。那樣的情形,至半年後方纔好了些,但是也不再與從前那些京中紈絝們打得火熱了,雖還有往來應酬,但非公事則是能推就推,不再像從前那樣一味流連花叢了。
“陸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