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意渾渾噩噩的騎在馬上,此時的閘北城雖然風沙依舊,卻並不不如深秋寒冬一般寒冷,夏天,是閘北唯一一個溫暖的季節,其他時節閘北城都顯得比其他地區要寒冷的多。
飽經戰火,飽經苦寒的人們此時此刻臉上都寫滿了歡幸笑語。
江秋意忽然覺得自己跟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她的心好冷好冷,好苦好苦,她一點兒也不想看見這些人的笑,就好像人們的笑容都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似的。
要魔怔了?要憤世嫉俗了?就因爲謝六郎睡了丁淑儀?這有什麼?古代的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麼?就是現在一夫一妻制推行多年,不也還大把婚內出軌的嗎?
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到什麼時候都一樣。爲什麼要這麼難過呢?不過就是決定要離開那個男人而已嘛!
江秋意對婚姻很純粹,她無法接受謝六郎和她成親以後再去要別的女人,哪怕那個女人是丁淑儀,哪怕丁淑儀的失貞真的和她或多或少有一定的關係,她都無法接受謝六郎和丁淑儀發生任何關係。
該去哪兒?江秋意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剛剛重生時的那種迷惘,天下之大,竟是無處可去麼?
“姐,別吱聲,是我,我接你回家。”一個莽撞的男子忽然牽住了她的馬,江秋意低頭一看:江墨!
“你怎麼可以來這裡!偷偷潛入大秦國境,你不要命了麼!”江秋意忽然間驚出了一身的冷汗,神智也瞬間清明起來,緊張的坐直了身子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手心裡腦門上卻全是汗。
江墨帶着斗笠,打扮尋常,看起來就跟街道上走動的普通老百姓沒有什麼卻別,任誰也想不到,他竟是忽然間崛起,令人聞風喪膽的殘暴嗜血的北魏新帝——斛律勝刀!
“我來接自己的姐姐回家怕什麼危險?”
江墨的態度雖然聽起來滿不在乎的,但江秋意卻敏銳的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王者的霸氣,他說的霸道而冷傲,彷彿身處敵國與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危險。
可這裡面到底有沒有危險,江秋意卻心知肚明。
假如他落入秦兵的手裡,只怕不止老秦人要歡欣鼓舞的放鞭炮慶祝,就連北魏人,估計也有不少要仰天長笑三聲的。
江墨的敵人太多了,不止大秦這邊全是他的敵人,就連北魏國內也有不少蕭太后的餘孽在虎視眈眈,他雖然用殘暴鐵血的手段暫時鎮壓住了,卻始終不是長久之計。
這個時候再把她這個嫁給大秦兵馬大將軍的姐姐接回去,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幫助的,相反的,只怕還會連累他,魏人仇外,和大秦又由着世代血仇,謝六郎這一次把他們打的這麼慘!江墨帶她回去百害而無一利啊!
想明白了這一點,江秋意便勒住了繮繩不肯再往前走:“江墨,我不跟你回去,你快走吧。”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江墨忽然停住叫,手扶在斗笠邊緣,擡頭仰視馬背上的江秋意,聲音低沉。
“姐姐知道父親爲姐姐起的名字叫什麼嗎?小時候,姐姐不叫江秋意,你是斛律冉曦,魏語中‘家雀兒’的意思,姐姐,三日後是父親的生祭,我想,他一定十分想念他的家雀兒……”
江秋意一愣,定定的看着江墨。記憶中有個高大勇猛的男人,鬍子拉碴的,卻終是喜歡將她抱在懷裡用胡茬磨蹭她稚嫩的臉頰,她躲閃不及,在他懷中咯咯笑,就被迎着太陽舉的高高的……
“冉曦哦我的小家雀兒,長大了哪兒也不要去,一輩子留在父王身邊吧!”
“父王給你打下十丈冰牆那邊的萬里沃土,送給你當嫁妝,哪個想娶你,要先從父王的後背上踩過去,不能把父王摔趴下的都是孬種,沒有資格站在我們草原上最美麗的公主身邊!”
然後是漫天的血腥,那個勇猛的男人在她面前倒下,最後的那一刻,用一雙滿是鮮血的大掌將她託上馬背,用盡了全身力氣將匕首紮在那匹他視若珍寶的戰馬身上,張開雙臂替她擋去了身後的萬千流箭。
“冉曦,離開父王,快離開父王!”
“不不不,我怎麼能離開您呢?您不是說讓我一輩子待在您身邊的嗎?我是您的小家雀兒啊!小家雀兒哪裡力氣離開家?父王,我找到了能將您摔趴下的勇士了,可是他不要我了,您也不要我了……”
江秋意只覺得胸膛裡太多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全都涌到了腦子裡,她被那種悲傷的情緒擊潰,眼前一暗,筆直的從馬背上掉了下去。
拐角處,有個人腳下一動,幾乎是忍不住的就想衝出去接住那帶着悲傷墜落的身體,最終卻生生忍住了。
江墨毫不費勁的接住了忽然間暈眩的江秋意,查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發現她這是昏迷了而已,便利落的上馬,揚鞭而去,急速消失在邊城的風霜裡。
江秋意昏昏沉沉的,她能感覺到自己在馬背上顛簸,卻怎麼也撐不開眼皮,好累好累,她一個人長途跋涉而來,星夜兼程,一路上幾乎沒怎麼閤眼,怎麼能不累呢?
可她真正感覺到累的是她的心,腦海裡太多的記憶衝擊着她的已經十分薄弱的神經,前世今生,有些屬於她的,有些卻又不屬於她,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她全都感同身受,於是一顆心,像是碎了成了一片一片又一片……
昏昏沉沉,渾渾噩噩,她不願意醒來。
“陛下,病人的身體有些異樣,她像是中了某種慢性毒藥?只是微臣暫時還查不出來是何種毒物能導致人有如此奇異的變化,陛下您發現了嗎?”
“尋常病人若是像這位夫人一樣,昏迷數日滴水未進,那必定是面容憔悴毫無血色的,可是她卻氣色極好,面若桃花,從面容上看甚至比正常的女子還要健康豔麗幾分。”
“但是她的身體,她的五臟六腑卻在急速衰竭,這,這等詭異的症狀,微臣從醫數十載簡直聞所未聞吶!”
“這個孤知道,你先說說她怎麼一直醒不過來?”
“依微臣愚見,這病人不肯醒來,恐怕和她所中的慢性毒藥沒有多大的關係,乃是病人自己的心魔所致,她打從心底裡不願醒來,該是遭受過致命的打擊了,令她心如死灰生無可戀,這才遲遲不願醒來。”
江秋意睜不開眼皮,可神智卻異常清晰,聽見了那些斷斷續續的對話,只覺得諷刺?是在說她嗎?怎麼會呢?她可是醫者,醫者最珍愛生命了,她怎麼會不願意醒來?她只不過是實在太累了,暫時撐不開眼皮罷了。
再睡會吧!等我睡飽了有力氣了再起來面對這亂糟糟的一切吧!她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
寢殿內,江墨穿着魏人的服飾,北魏苦寒貧困,即使是皇室的衣着也並不十分華麗,而是以隨時能挽弓上馬的騎裝作爲日常裝束,此時正值夏末,騎裝多以輕便爲主,爲了有別於平明百姓,北魏皇室腰間是佩黃金彎刀的。
江墨揮揮手,那太醫正準備躬身退下,但又想到宮中盛傳,這名秦女是大王的心愛之人。
大王爲了她不惜孤身潛入閘北去將她帶回來,回來之後又是安置在自己的寢殿裡,要知道,大王登基以來雖然宮中美人無數,卻沒有誰能有這等榮寵,竟能得大王衣帶不解的親自照料。
新皇暴虐,稍有不順便將人拖出去五馬分屍,老太醫斟酌了一番,便又躬身上前回稟道:“陛下,這位夫人已懷有身孕,兩月有餘,但是她身上這毒素髮作的厲害,只怕,只怕她的性命只餘下不到一月了。”
江墨聞言猛地回頭瞪着那太醫,像是在責怪他這麼重要的事情沒有早點說,太醫當場嚇的瑟瑟發抖。
“倘若解毒,可會對她腹中胎兒有所影響?”
“這個,這個微臣不敢確定,但是微臣觀她脈象,倒是想到了一個解毒之法。”
“方纔怎麼不早說?”
帝王的聲音裡夾雜了怒火,老太醫嚇的連聲音都是顫抖的:“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微臣,微臣也是剛剛纔想起的。”
江墨沉着臉,擺擺手:“罷了,你且說說有什麼法子解毒。”其實關於解毒,他早在將人帶回來之前就已經找到了辦法了,但是如果還有其他辦法解毒,那麼就不用受制於人了。
太醫說:“可用藥將毒素全部引到她腹中胎兒身上,再打落胎兒,如此,母親便可解毒,性命無虞,只是此法兇險,只怕會影響她以後的生育,倘若這位夫人未曾生育,那隻怕要終身無兒無女了。”
“她生養過兩個男孩兒了。”
“那麼此法便可行,大王可需要微臣去爲這位夫人配藥?”老太醫一心想在大王面前立功,便急切的說道。
江墨正想說話呢,江秋意就忽然間撐起身子,紅脣嬌養滿色潮紅,半點看不出來生命垂危的樣子,只是她的聲音卻十分的無力。
“庸醫,什麼狗屁法子,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