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門有婦,慧絕天下,神鬼莫測。
平遙城外,引惶惶天雷而擊之,焦屍萬里,燕之十戶無男丁。
這樣的童謠,在短短几日之間,如瘟疫一般傳播開去,不管是老秦,還是大燕,百姓們口耳相傳,相對於老秦人的得意驕傲,燕人則是膽寒。
如何能不膽寒?
燕士良在戰場上廝殺了數十載,怎樣的屍山血海沒見過?可,可,他被綁在城頭上,那燒焦的屍臭味幾日不散,全都充徹在鼻息間,即使你屏住呼吸,還是控制不住那味道往你鼻子裡鑽。
入目是橫七豎八的燕軍屍體,黃金色的鎧甲已經燒成了烏黑色,幾乎和屍體融化在一塊,一具具的屍體就跟那竈臺下還沒有燒完的柴火似的,焦黑焦黑的,頭一天還冒着白煙……
秦軍倒是不像他們虐待謝六郎似的虐待他,折辱他,可卻將他綁在城頭上,逼着他一瞬不瞬的去看自己同袍的屍體!殺人誅心,燕清柔那些折磨人的手段跟謝夫人這一招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燕清柔折磨的是謝六郎的身體,而江秋意,她要的是燕士良,這個大燕唯一能領軍打戰的將領,從心底裡膽寒,誅滅他的鬥志!
一個嚇破了膽的將軍,就是好模好樣的還給大燕,又有什麼用呢?
第三日,江秋意下令釋放燕士良,令他帶領燕軍俘虜清掃戰場,帶走他們燕人的屍體。
而應,則押着燕士良,讓他一點點的將燕清柔,他們大燕的尊貴的公主,那一灘肉泥,一點點的從地上捧起來,由使臣押解,送往燕都,親自交給燕主!
長安已經派人過來繼續戰後事宜,江秋意如今的全部重點,全都放在謝六郎身上。
旁的都好說,皮外傷,可是那噬骨之刑留下的傷卻不是那麼好治的,即使治好,只怕往後歲歲年年,颳風下雨,他的關節便會讓他疼的痛不欲生!
江秋意這幾日幾乎流乾了她這一輩子的眼淚,一直到謝六郎終於睜開眼,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若是再將自己置身這樣的險境,我便與你和離,謝六郎,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過了!”
說罷,她一甩衣袖就走了出去,留下營帳裡急的不能行的謝大將軍。而江秋意只走出去幾步,便再也走不動道了,她蹲在大將軍的營帳外哭的一發不可收拾,幾近暈厥。
謝六郎沒有醒過來之前,她也哭,只不過是無聲的哭泣,每給他的傷口換一次藥,就落一次淚,每灌他喝一口苦湯藥就落一次淚……可她不敢哭出聲音,其實她甚至連眼淚都不想流的,只是身體不受控制,眼淚就那樣嘩嘩嘩的流下來。
他醒了,沒有生命危險了,江秋意這纔再也忍不住的痛哭了出來。哭到失力暈厥,任由人又擡回大將軍的營帳裡,謝六郎總算是見到了她的秋娘。
她臉色蒼白,原本嬌豔欲滴的紅脣上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失去知覺了卻整個人蜷縮起來抱住自己的膝蓋,全身瑟瑟發抖,看起來害怕極了,昏迷中,還在低低的抽泣,嘴裡偶爾心驚膽戰的低喃一句:“六郎,別死……”
謝六郎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秋娘,上一次在土城,自己身受重傷,雖知道她也是這樣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照顧着自己,可醒過來的時候她雖然臉色不佳,精神頭卻是好的。不像這一次,她真的繃不住了,自己差點兒死了,所以她崩潰了。
手,艱難的擡起,慢慢的摸上了她的眉眼。
她懷着身孕,不遠千里的趕來,說是說想要在生孩子的時候讓自己陪在她身邊,可謝六郎知道,遠遠不止這一個原因。她知道樑王潛入長安,她害怕長安的局面失去控制而讓自己腹背受敵,所以她情願以身涉險,也想要在危難關頭陪在自己身邊。
然而自己呢?
謝六郎這一生,只流過兩次眼淚,頭一回是他阿爹下葬時,第二回他的秋娘發了高燒,而這一次,堂堂七尺男兒的眼淚裡全是愧疚!
他一直想讓她過上好日子,當年他參軍時,可沒有什麼多麼宏偉的目標,他只是想,改變自己的出身,讓他的秋娘過上更好的日子。可是看看自己這些年都做了什麼?除了一次次的讓她擔驚受怕,讓她過過一天好日子嗎?
謝六郎趴在江秋意耳邊,一字一句,哽咽着說:“秋娘,你別怕,以後我再也不去打戰了,咱回家,我就在家陪着你和孩子,哪兒也不去了,你別怕,別怕……”
他的話,像是一記安神藥,江秋意聽了之後,總算不那麼瑟瑟發抖了,慢慢的,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可沒等得及謝六郎傷勢痊癒呈書長安,長安的封賞就下來了。
秦軍大勝,謝六郎被封了一等忠勇候,江秋意也成了一品誥命王侯夫人,就連六郎娘,謝三姐,也都受到了誥命封賞,一時間,謝江府成了大秦最炙手可熱的大功臣!
皇上甚至還在長安城大興土木,爲謝六郎建造了忠勇侯府,傳言,陛下親筆題字:“大秦國柱”,四個大字,由匠人不眠不休的雕刻在一塊高三丈,寬一丈有餘的石牆上,只等着大將軍凱旋歸來,陛下將親自爲忠勇候府這題字揭幕。
舉國歡騰,三軍慶賀,謝六郎手裡歸隱田園的辭呈便遞不出去。
於是江秋意知道之後就日日板着一張臉,雖是依舊無微不至的照顧着他,眼睛卻從來不正眼瞧他一下,別說笑臉了,連話都不肯跟他多說一句。
老軍醫最近最頭疼的事情便是每日去營帳裡給大將軍複診了,總是能見到大將軍舔着一張笑臉,沒羞沒臊的跟將軍夫人撒嬌耍賴求安慰。可將軍夫人呢?面色如常,該幹嘛幹嘛,全當是大將軍是在放屁,壓根都不帶搭理他一句的,連眼皮子都不給他擡一下!
這就尷了個尬了,營帳裡的氣氛啊!簡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