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內紅燭高燃,輕紗薄幔。
墜兒在房中左右行走,端的是心中惴惴不安。
遙汀看着好笑,出聲問墜兒道:“墜兒,你這是怎麼了?什麼把你急成這樣?”
墜兒一對秀氣的眉毛蹙成寒煙:“姑娘,你可知道那寧王是什麼樣的人?”
遙汀笑笑,何止是知道,竟還是淵源不淺。
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竟是像有一條引線,牽着一個重要的節點。
當今寧王,是先太子的遺腹子。
先太子身弱不經風霜,未能繼承王位,便英年早逝。
先皇實在太過喜愛太子,竟將皇位傳於太子遺腹之子,命皇三子監國。
皇三子野心勃勃,恨不得對幼時寧王食肉寢皮,手段心機,不計其數。
皇太后是寧王親生祖母,拼着孃家功勳素著,位高權重,硬是將寧王妥帖保護。
可惜先皇老年喪失愛子,心中頗爲痛苦,太子逝世不過五年,也便追隨而去。
後宮女子不可干預政事,且皇太后並非當今皇上生母,皇太后雖保得了寧王安危,卻不能爲寧王立於朝堂。
皇三子一黨處心積慮,皇位終於穩操勝券。
江山易奪不易守,高處不勝寒。
當今皇上日漸頹勢,早沒了當年英武勃發之氣,寵信宦官,親近小人,一派烏煙瘴氣。
不過這寧王,名聲也是半斤八兩。
據說寧王此人花天酒地男女皆可生冷不忌,每日牀上之人都變着法的換着花樣。
雖然如今是手握兵權功高蓋主,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瀟灑倜儻,卻是沒有哪家想和他結親,白白糟蹋了自家的女兒。
太后雖然身在後宮,也頗有聽聞,奈何年事已高,有些事情畢竟是心力不足,也只能聽之任之。
據說寧王曾經搞大了好些清白女子的肚子,最後竟然都是不肯認賬。
據說寧王曾經夜睡皇帝老婆,皇帝就被用刀逼着在一旁觀看,根本毫無辦法。
據說寧王曾經在府裡養了一羣猛狗,命狗撕扯宮娥衣衫,還在一旁拍手作樂。
一言以闢,禽獸不如。
這些事情皆爲據說,無蹤無影,但也正是因爲這樣,真相便是更加不得而知。
寧王已是將到而立之年,可竟還是沒有娶親生子,也不見有納妾包養伶人妓女之事,外界於是近年尤甚盛傳,原來寧王竟是不舉。
墜兒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通,遙汀正自顧自的想着,也沒聽進去多少。
見遙汀神色惘然,墜兒嘆氣問道:“姑娘竟是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我都爲姑娘你擔心。”
遙汀搖頭笑笑:“生死由命。”
墜兒被遙汀氣得不行,待要再言,只聽得龜奴一聲高喊,知道那寧王已經上得樓來,墜兒無法,深深的望了遙汀一眼,推開房門。
墜兒不敢擡頭張望,躬身低首,待得寧王進入閨房,退了出去,將房門掩合。
遙汀仍舊端坐於鴛鴦錦被之上,一雙眸子清澈平和。
桌上房中,數排紅燭燃燒正旺,此時外間已頗寒涼,屋子內引着的地火卻燒得熱烈,只有陣陣暖意襲人。
寧王身披絳紫色貂絨外袍,在屋子裡不消一會兒,便即生了些汗,見遙汀不動不言,也不擾她,自己動手除下外袍,往屋內正中梨木桌邊椅上坐下,自斟自酌。
素聞寧王行事乖張,這外袍之下,竟然只是一身絳紫色的寬領紗衣,仔細看去,肌膚色澤也是分明。
兩邊鎖骨上一溜的紫色晶鑽,被燭光映的閃亮盈盈,寒毒已盡消散,不見了暗黃膚色,被如今白玉色的肌膚一襯,紫鑽更是耀眼閃爍。
睡去的寧王很無害,但是醒着的寧王,眸子裡凌厲懾人,隱着王者的霸氣。
寧王喝到第八杯酒,擡頭看向遙汀,發現她正瞧着自己鎖骨上的兩排水鑽,笑着問她:“好看麼?”
遙汀點點頭:“挺好看的,但是我比較想知道,釘上去的時候,是不是很疼?”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一定是個非常人。
寧王手握着杯子,第九杯酒剛喝了一小口,失聲笑道:“我還當你想知道,這些水鑽價值幾何。”
遙汀搖搖頭:“我對這類石頭,一直都沒什麼興趣,特別是釘在肉上的時候。”
寧王初時也疑惑這事情蹊蹺,只當遙汀是被皇叔派來,也沒當回事,此時方纔細細打量遙汀,望了一會兒,有些遲疑的道:“你看起來倒是很眼熟,我們在哪裡見過?”
只是昏迷中的一面,竟也能夠模糊記得,寧王難道就連睡覺的時候,都要小心謹慎着?
遙汀笑笑:“有麼?”
那時遙汀爲他驅毒,但已是封了他的五感,只是最後心神稍一紊亂,才使他有瞬間眼可目視,不過也只是恍惚一見。
桌上喜燭噼啪燃燒,遙汀走到桌邊,坐於寧王對首。
寧王舉杯朗朗而笑:“不管是不是,良宵佳人,皆不可負。”
燭下顧目,方纔霜凝劍眉的寧王,竟然面上略顯柔和,溫情許許。
遙汀只舉杯不飲:“我從不喝酒,傷身。”
也傷心。
寧王笑笑,也不勉強,將杯送到脣邊,擡手仰頭,一飲而盡。
遙汀心中有些不忍,不知道是不是要再去揭開他的諸多傷疤。
九五之尊,也終究不過有一天百年古稀。
富貴雲煙,不過轉眼而過。
遙汀知道,眼前這位寧王,其實幼時,從未覬覦皇位。
盛傳之下,其難符實。
悠悠衆口,煽風點火。
當今皇上淫靡揮霍,但是,他不笨。
但也正是因爲皇上的自以爲聰明,生生折斷了二人間的骨肉親情,再是難彌。
正史盤根錯節追本溯源,但遠非野史來得更有趣味。
市井流言,蜚語實多。
遙汀將左手展開,掌心上託着半塊玉訣,正是她從佳璃那裡拿來的那塊。
酒杯一個沒拿穩,掉在了長絨毯上,寧王也不管那酒杯如何,只睜睜的看着那半塊玉訣。
言家被滿門抄斬,姐妹二人因被掉包而得以倖存,是言家在這世上最後的血脈。
錦蘇曾經說過,她有一個妹妹,只是長得很不相像,已是經年未見,不知是否尚在人世。
寧王有些不能自已,咬着雙脣,聲音沙啞的問道:“你是誰?怎麼會有這半塊玉訣?”
遙汀深蹙娥眉,眼圈略紅:“小女本名錦心。”
錦蘇時常和自己提起小妹錦心,笑容寵溺。
寧王神情恍惚,拿過遙汀手中的半塊玉訣,癡癡的盯着發呆。
遙汀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窗幔被風層層疊疊的捲起,撫在她的臉上。
演戲這種東西,果然是要面面俱到的,只是姜水,未免有些過辣了。
寧王不愧是練達世事,只瞬息間的失魂落魄,凝目厲語問道:“你空口無憑,只是這半塊玉訣,就讓我信你不成?”
遙汀笑笑,從窗前走回桌旁,手中已多了一把薄刃匕首,寒光一閃,血珠隨即而下,滴入玉訣。
玉訣漸漸被鮮血染紅,血珠消融於玉訣之中,不見流溢在外,又過了片刻,殷紅色的玉訣漸漸由紅變白,又恢復了原有的色澤。
寧王皺着雙眉望向遙汀,遙汀仍舊面色如常,指着玉訣道:“寧王現在該信了吧。”
此玉訣名爲嗜血,主人以血飼養,從出生起每年要餵養一次,當年是一瘋癲道士贈與襁褓中的姐妹,說是能永保平安,言大人本是不信這些,怎奈母親篤誠,也只好依了。
嗜血只認主人之血,除此之外分毫不入。
寧王看了一會兒玉訣,擡頭說道:“就算你是錦心,爲何現在出現?又要做什麼?”
遙汀神情愴然:“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