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蘭香氣馥郁,源源不斷的從青瓷香爐中汩汩而出,天后身着荷色衣衫,貴妃髻上翠釵雲堆,顏上脂粉調和之下豔若桃李,環佩綴衫,手執金絲凰圖團扇,站於天帝身側,手腕上下輕輕搖擺,送去涼風習習。
“天后,你可是有何事要說?”天帝揉了揉眉心,閉上眼睛,文折審了太久,天帝覺得眼前有些不適,連文折上排列整齊的字跡也很跳躍,好像忽大忽小一樣。
天后臉上笑靨如春,真如一簇鮮花,微微搖頭說道:“天帝以爲,如若沒事,本後就不能來看看自己的丈夫?”
天帝對天后素來敬重,這點在天界中有口皆碑,都說他們夫婦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墨訓聽了倒說不好,哪有夫妻之間動不動就如賓客一般相處,尊敬雖然十足,卻是少了親近。
不論外界如何說法,天帝和天后之間,已是形成了一種固定的相處模式,總歸是若即若離,令他者看不出究竟是疏離還是親密。
天帝聽了天后這話,也只是脣角微微帶笑,執起天后的手,溫和的說道:“天后多慮了,只是這殿離着蝶雨宮甚是遙遠,天后每每來此,要行許多路途,也是辛苦,如若想見本帝,便令仙娥告訴本帝一聲,本帝定當親自去看天后也就是了。”
天帝有一雙十分溫暖的眼眸,眸色是恰好的紫色,沒有一丁點的詭異,卻是有些蘊蓄含情的意味,每次天后與天帝四目相對,皆會陷落在天帝的眼眸當中,心中便會有如鹿撞,仍像少女情竇初開一樣,一顆心砰砰的跳動不已。
天后笑着說道:“天帝就是會說,已經有半月沒有去我那了,想着見你一面,也是難上加難,倒還不如你殿上的諸位仙家,每日都能和你見面。”
這話中雖是有些嗔怪,但也不乏撒嬌的意圖,天后也是知道見好就收,側頭衝着仙娥點了點頭,一個仙娥便即緩移蓮步,垂下的粉紅色飄帶也即跟着曼妙浮擺,她雙手端着一方瑪瑙托盤,盤中放着一碗栗子糖羹,臨要放到案上時候,手上突然一滑,連盤帶碗,便都跌到了桌案上面,將桌案上面放着的文折,染溼了一整片。
那仙娥自知不好,怕是將被天后責罰,連忙滾到帝座之下,將頭磕得咚咚的響,口中求着天后饒命,一顆心怕得要死,惶恐的好像將要昏死一般,也不顧頭上傳來的疼痛之感,仍是專心致志的以頭觸地。
天后任由那仙娥求饒叩頭,只是趕忙從身上扯下帕子,一邊幫着天帝將案上的奏摺清理乾淨,一邊頭也不回的緩聲說道:“你下去吧,這樣笨手笨腳,想來也做不得什麼精細活計,漿洗院中正好有個漿洗的差事,你就去那幫忙吧。”
漿洗院是天界當中十大苦院之一,進了那裡的仙娥仙童,無一不是早早的就將雙手磨出繭子,可是縱然這樣,仙娥聽了天后的話,仍是一連介的叩頭謝恩,趕忙退了出去,額上已是腫了好大的紅包。
天后也不理那領命出去的仙娥,只是轉身吩咐,命蝶雨宮的另一仙娥回去再取一碗栗子糖羹,那仙娥躬身答應,快着走離了大殿。
天帝只是雙眉微微蹙起,並未說話,天后見了問道:“天帝覺得有何不妥?”
打翻碗盤,其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天后的處罰,也是有些過了,天帝素日從不插手天后所管事務,只是聽說天后行事一向仁慈,可是今日一見,卻是有些意外,但若爲了這等小事便傷和氣,實在沒有必要,天帝當下搖了搖頭,只是看着天后手中的文折說道:“是那文折,令本帝有些心煩。”
天后聽了這話,體貼的笑道:“不知是何事情,令天帝這般煩心,有沒有什麼事情,是本後能代天帝操勞一二的,也好爲天帝分憂解愁,以儘儘妻子的責任。”
天帝微微嘆了口氣:“這事若是你辦,也是無能爲力,本帝正是因爲不知如何是好,這纔有些難以抉擇。”
天后聽了面上表情十分驚訝,不由得隨手打開文折,細細的讀了下去,待得看到最後一字,臉上的神色已是有些焦慮,姣好的面容微顯愁色,輕聲問道:“這件事情,可是屬實?”
“綺羅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想要罷免她的文折,從幽冥司中已經來過數次,早知道鬧成現在這樣不可收拾,還不如早早將她免職,鎖在天界,量她也鬧不出什麼事情,這下可好,如今鳳朱兩族一併呈了文折,字字控訴,這樣讓我如何保她?”
鳳族雖然位列仙班,爲天界大族之一,但畢竟只是百鳥之王,所以論起尊貴,實在沒有天大的面子,壞就壞在鳳族現在的當家身上,如今的鳳主,因爲他的母族即是朱雀一族,朱雀比之鳳凰,尤要珍貴許多,隸屬南方之神,爲天之靈獸,即使天帝,也要給他們三分薄面。
現在的鳳主雖然多有風流無恥行徑,怎奈其母親只有這一個血脈,疼得是放在金山銀山珍珠瑪瑙翡翠山玉石硨磲琉璃山上都是不能顯示珍貴,反而覺得會咯到自己兒子,只要是鳳主話一開口,他母親能夠辦到的事情,便是絕對不會打上半分折扣。
要說鳳主的風流韻事,當其還是少年時候,就是一筆難算的糊塗賬本,摘着其中一件說來,便能知道端詳,有次鳳主攜了一個人間女子相親相愛,那人世女子從小便是喜歡星星,知道鳳主貴爲上仙,便是開口想要星星。
其實天上星辰皆爲仙官值宿所顯,就以北斗七星而論,四星天權,其爲文曲,六星開陽,司職武曲,分別掌管人世文武功名,並非平常肉眼所見,只是一顆閃在天上的星星而已,那人世女子想要星星,幼時的鳳主那時畢竟年紀尚輕,不管不顧的求到母親,他母親明明知道不可,卻仍是將文曲抓到鳳族當中三年,導致人世文風凋敝,士林衰微,直至他那惱他惱得牙癢的父親回來,這才放了文曲。
雖然諸多往事已成笑談,如今鳳主也不如少幼時候那般兒戲,自從擔起了一族重任,性情也變得穩重成熟好些,誠然是轉了好些性情,可是如今因他掌了鳳族大權,反而更是言語有力,不可小覷,所以即使天帝不說,天后也是知此事有多爲難。
天后看過文折,將其輕輕放下,沉吟半晌,這才軟語說道:“本後也知道天帝作難,可是三弟也只有這一個女兒,雖然不是親生骨肉,可是偏偏是打從襁褓之中便就開始養育,雖說不是親生,其實恐怕還要勝過親生,綺羅那孩子雖然有些行止不當,總也孝順,難道天帝就是真的狠得下心,將綺羅交給鳳族?”
這話說得不錯,綺羅雖然行止多有不端,好只好在對長輩乖巧孝順,這點比起法天而言,那便即是不可同日而語,也便正是因爲此點,天帝當時也未曾沒有動過念頭,想將綺羅許給法天,只是一是看到自己兒子沒有分毫意思,二是綺羅後來也確實惹下太多禍事,遂無後話而已。
“天后,這件事情,本帝也很爲難,”天帝說着,眉心蹙得更緊,再度嘆了口氣,喝了兩口案上的涼茶,敗敗這些天以來的火氣。
“可是他們又沒確切證據,刺傷洛涯的玉兒,只是綺羅的貼身丫鬟而已,怎麼就要一定交出綺羅,這也太不講理,”天后說着這話,臉上表情也是爲之憤然。
天帝冷冷一哼,冰涼涼的說道:“要想誰不知,除非己莫爲,雖然刺傷洛涯的只是綺羅的身邊丫鬟,但是鳳族遷怒之下,找到了綺羅的好多罪證,羅列不一,卻是條條皆是實情,撇開洛涯被刺一事不說,即使我不以管束不嚴的罪名將綺羅交給鳳族懲處,她如若還想做那鬼城城主,也是千般萬般的難上加難。”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天后也只有求得息事最好,退一步海闊天空,遂向天帝求情說道:“那天帝不如就罷免了綺羅的城主一職,令她返回天界閉門思過,待得過上十年二十幾年,風頭過去,事情也就能夠平息。”
聽了這話,天帝沒有立刻接話,只是低頭翻閱了一通文折,過了一會兒方纔擡起頭來,緩緩說道:“那就先依天后的意思來辦,至於鳳族是否會就此罷手,本帝也不好保證,綺羅既然身犯大錯,實在不行,交了出去罰懲,也可令她引以爲戒,未必就是壞處,於她而言,許是還能有些好處。”
天后聽到天帝鬆了口風,也並不敢再過多求,既然天帝肯先幫着綺羅彈壓下來,鳳族也自然不好撕破顏面,總之罷黜了綺羅司職,已經是大大的懲戒,天后心中寬慰,好在能夠保得綺羅不受侮辱,也是沒有辜負了她父親的所託,自己心中可也感到少許安然。
這是恰好仙娥取回了栗子糖羹,天后這次不再假以她者之手,自己將栗子糖羹端給天帝,看着天帝喝下,這才福了個萬福,帶着仙娥仙童,排成鸞架離開。
待得回到蝶雨宮中,天后屏退其餘仙娥仙童,只是留下一個仙娥,低聲吩咐說道:“夢清,你去看看黛兒,好好囑咐漿洗院中管事的仙官,要妥善的對待黛兒,不可令她辛勞,再和黛兒說,這次委屈她了,等到過段時間,本後再分派給她一個閒散的差事,令她好好享享清福。”
夢清一向辦事利落,卻是不喜多管閒事,只要不是她該知道的事,她便是一句不問,也從不出去說些閒言碎語,因此每每有事,天后總是喜歡差她去辦,當下夢清得了天后命令,只是心中微感詫異,臉上仍舊平靜,不起絲毫波瀾,領命下去,徑往漿洗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