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晟回到墨府,讓人備了些酒菜,一個人坐在亭子裡看書,像是在等什麼人。
過了良久,高牆上陡然躍入了幾條人影,紛紛朝着他走了過來。
“墨,你現在可是京城的名人了,從巷頭到巷尾都在談論你的事呢。”話語間帶着幾分戲謔的自然是上官睿,只見他玩着手中的摺扇,頗爲風流倜儻。
“大家原本都在討論皇上會給你什麼封賞,沒想到壓根就沒有讓你入宮述職。”另一道幸災樂禍的聲音自然來自沈霖,一到亭子裡便自動自發地坐到了石凳上吃了起來。
墨北晟倒是半分不着急,將書往旁邊一放,神情淡淡的,半分抑鬱都無,讓兩個前來看戲的人失望極了。
“墨,你不想知道皇上對你的態度突然這麼大轉變是什麼原因嗎?”沈霖皺眉,本還想賣賣關子,誰知道這個當事人半分心思都無,弄得他逗弄的興趣都沒了。
“無外乎是功高震主,民心所向。。。”墨北晟爲自己斟了一杯酒,手指繞過酒杯撥弄,倒也不急着喝,“放心吧,若是皇上有心對付我,我現在就不會這麼安穩地坐在這裡喝酒。”
“京城都在盛傳墨將軍戰功赫赫,是靖國的福星。”沈霖意有所指地看着墨北晟,“你知道皇上今日把你的兵權移交到我和夏大人手中了麼?你的參將們個個面色難看,難保那些留在京城外的將士們知道之後大鬧,到時候皇上給你按一個治軍不嚴的罪名,直接削了你的軍權。”
墨北晟卻淡淡一笑,“你以爲,我爲什麼沒有讓奕雲跟我回來?”
他並不知道京城裡發生的事,更不知道皇上的態度,但是爲了以防萬一,他將奕雲留在了軍中。他留在軍中,便是墨北晟授意,不論發生什麼事,必須穩定軍心,不能讓任何人出亂子。
奕雲跟在墨北晟身邊多年,將士們對他頗爲尊敬,並不單單因爲他是墨北晟的心腹,更因爲他曾經單槍匹馬地帶人衝出包圍圈,爲墨北晟擋了兩箭,自那以後將士們便將他當成了真正的勇士。
“你居然還有這一手?”沈霖微微放心,見他一臉輕鬆,無奈地苦笑,“看來,我們還真是多此一舉了,你早就佈置妥當。”
“我只是有些好奇,皇上素來多疑,對我雖有防備卻從來不會放到檯面上,爲何這一次居然如此刻意。”墨北晟沉吟一聲,似有不解,“三王輔政,缺一不可,皇上比我們更清楚。可是如今,他擺明了想將我們三人分開,這一次我倒是看不懂他的算計了。”
上官睿眯起眼,並不說話,他也隱隱覺得皇上此次的這番動作十分奇怪。
“我聽聞皇上最近得了一個謀士,經常出入皇宮,好像是皇上的新寵染貴人的表兄。”沈霖支着頭,似笑非笑。
“沒有調查過他們的背景?不太像你的作風嘛。”墨北晟終於執起酒杯小小喝了一口,急不可見地皺眉,這酒,澀意太重。
“身家清白,是個家道中落的小姐,皇上微服出巡時認識的。”沈霖一雙明亮的眸子微微一閃
,狹長的眼眸輕輕揚起,帶着幾分詭異,“皇上如今對這兩人十分信任,信任得。。。不可思議。”
這麼一說,墨北晟倒是來了興趣。
誰都知道皇上這個儒雅君子素來沉穩內斂,極少對什麼事物表達出興趣,除了兩年前過世的顏貴妃,他好像還未曾對什麼女子真心地寵愛過。
“你沒見過那個女子,不過你就算見過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上官睿淡色的眼眸裡藏着一分冷冽,眼角輕佻,輕輕說道,“她和過世的顏貴妃,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舉止投足,更是像了八分。”
乍然聽到他們提起顏貴妃,墨北晟眉眼一動,生生壓下了心底的震動,“你的意思是?這是有人刻意送給皇上的?”
“這也說不準,但是迄今爲止,這位美麗的貴人可是誰都沒有偏幫,不過是日日霸寵而已,皇上連着五日都宿在她的宮裡。”上官睿眼笑眉舒,像是很高興說起皇帝的八卦般,“宮裡人都在說,這個酷似顏貴妃的女子,恐怕會一躍成爲後宮裡最尊貴的女人。”
“你連皇上在誰的寢宮過夜都知道?”沈霖瞪大了眼,對上官睿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後宮的消息傳遞可比朝廷中要快得多,皇上夜宿誰的宮裡,根本無需刻意打聽,就會有無數雙眼睛盯着。
墨北晟支着頭,面色微沉,清顏還活着的消息絕對不能讓皇上知道,他雖然不知道皇上和清顏之間到底有多少恩怨,但是如今真相未明,清顏對皇上恨意極深,而皇上對清顏究竟是愛是恨他也看不明白,不過他知道皇上素來深沉,誰都看不透他,他所表現出來的未必是他心中所想。
再說,他也不想讓清顏的身份曝光,納蘭家罪女身份,假死出宮又犯了欺君之罪,想到這裡,他的心便沉了下去,思索着是不是應該也做些部署,萬一清顏的身份暴露,他也能將她帶走。
這位永遠對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終於生出了一絲防備之心。
他從未對皇上有過忤逆之心,逆來順受地接受皇上給他的任何東西,不論是女人還是公務,但是這一刻,他素來冷硬的心突然有幾分清醒,他開始反思,他之前是不是真的如清顏所說,把事情想得太過美好了。
明明早就知道皇帝的防備之心,卻始終不曾做出任何動作,也許,他真的應該想一想,之後的路該怎麼走了。
“墨,你在想什麼?”沈霖好奇地望着他,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恍神的表情,這傢伙永遠沉默寡言,做事不留餘地,是個難得清醒的人。
“之前讓你查的納蘭案子,不用再查了。”墨北晟突然扯開了話題。
“爲什麼?”沈霖皺眉,這段時間他已經調查到很多了,爲什麼墨北晟突然又讓他不要再查了?
上官睿聽到納蘭案,微微擡了擡頭,看了墨北晟一眼,眼底閃過一抹複雜。
“沒必要了。”墨北晟沒有多說,只是朝着沈霖點點頭,其實他心裡已經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所以這件是無需再做不必要的調查
,萬一打草驚蛇就功虧一簣了。
“澈什麼時候回來?”墨北晟又問。
這回輪到這兩人搖頭了,“不知道,聽說陽城的事情處理完之後,他又去了其他地方,一時半刻估計回不來。”
“墨,你真的覺得,皇上這次只是擔心你恃寵而驕,纔會刻意打壓你?”沈霖依然覺得這其中大有文章,他們那位年輕帝王做事可從來不會草率,背後必有深意,他表面永遠是個斯文溫和的仁君,這一次居然會這麼冷淡地對待功臣,實在讓人奇怪至極。
上官睿和墨北晟忽視一眼,皆是不語,低着頭淡笑。
當然不會這麼簡單,或許如墨北晟所說,皇上並沒有真正想對付他,否則他如今也不會這麼安穩地呆在府裡喝酒,不過皇上這番試探是想看一看墨北晟是不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想知道他的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夠不夠隱忍,懂不懂順勢而爲,鋒芒畢露的人,大多沒有好結果,軍功卓越,有時候更是一道催命符。
皇上小心翼翼的試探,是想看一看墨北晟究竟是不是如表面這般忠君,受了委屈打壓會不會心生不滿。
他的內心應該很矛盾,既希望墨北晟受得住一切冷淡,那說明他確實忠心不二,但是他又怕墨北晟韜光隱晦,等待時機,這個手握兵馬的大將軍王,已經讓皇上心中的不安到了臨界點,蓄勢待發。
至於皇上的不安爲什麼會突然間爆發開來,那就真的沒有人知曉了,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聽到風聲,和西淳聯姻的人,恐怕是你。”上官睿擠眉弄眼地瞅着墨北晟,“聽說西淳太后認了一個郡主,人家郡主指明要嫁給你,說是傾慕墨將軍的威名。”
“。。。”這一次,墨北晟的臉是真的沉下來了,兩國聯姻素來都該是皇子公主,或是嫁給皇帝,哪裡有他這麼個異性王爺越俎代庖,那郡主分明是陷他於不義,還沒嫁過來,就已經讓他和皇上之間心生間隙。
“聽說那個小郡主,纔回西淳皇宮沒多久,就把皇宮上上下下收得服服帖帖的,連那個驕縱的小公主都拿她沒辦法。”上官睿繼續貢獻他得到的消息,沒說一句話,就看到墨北晟的臉黑了一點。
沈霖忍不住捂着額頭,“看來皇上疏遠你,和這件事也有點關係。”
墨北晟皺着眉頭,他現在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他唯一擔心的只有清顏,已經整整十天了,公瑾賜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找到清顏,也不知道香閣抓了她到底意欲爲何,他恨不得丟下這裡的一切去找她。
可是理智又告訴他,對方就是要逼得他失去冷靜,因爲只有他失去冷靜,纔有可能出錯,難得抓到他的軟肋,怎麼能不好好利用。
越是在這個時候,他就必須越冷靜。
見墨北晟一臉陰晴不定,上官睿的眼中劃過一抹精明,心中冷笑,聰明的人最常犯的錯誤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要是皇兄真的做到過猶不及的地步,那他就只好等着兔子咬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