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君怏怏⽽⾏。
“蘿⼘花”家後⾯,多了兩棟房⼦:⼀棟是這個村⼦⾥,⽼公賣⾁、⽼婆賣⾖腐的,兩
⼈個⼦都不⼤,⽼公說這
樣?⽼婆就說好,實在是夫
唱婦隨的⼀對。⽼婆每天挑
着擔⼦,⼀頭籃⼦⾥放着⼑
和⼀塊⾁;⼀頭的⽔桶⾥,
泡着切成塊的白⾖腐,⾛去每
家每戶問⼀句,"要⾁不?⾁
不要,⾖腐總要來⼏塊吧?
不然賺了錢留着⼲什麼的?"
村⾥⼈⼀聽,好⽍⼏塊⾖腐
是要買的,不然⾖腐婆姨,
肯定會在下⼀家說"那家⼈真
是窮切(絕)了,連塊⾖腐都吃不
起。"
賣⾁的⽼公呢,你要是去買
他的⾁,他看上去⽐⽼盧家
賣⾁的那個⼉⼦要善良得多":
哎,拿塊最好的給你,看
嘞,稱⾼⾼的,都是鄉⾥鄉
親的,既然做了這個營⽣,
就是不賺錢也要做下去的。"
村⼈道謝⽽去,等到家被婆
⼦⼀看,好⼀頓嚷嚷:"你個瞎
了眼的!不會看嗎?這是⽕
豬(病豬)⾁!"要不就是,"這個少了⼏兩,李屠夫
莫不是七兩稱?還說⾼給了
你?以後不要去他那買了。"
村⼈諾諾,⼼下暗罵李屠
夫,打定主意再不光顧李屠
夫的攤⼦。可等到下次,想
去街⼝老盧的⼉⼦那⾥買
時,⼜被李屠夫攥住,不得已,割了回去,⼜是⼀頓
罵。
這有什麼辦法呢?李屠夫的
家⻔⼝,朝着⼤路⼝,誰還
能從他⻔⼝⻜了過去?爲了
難得吃次⾁去得罪⼈,總是
不好的。
還有⼀家,是朱⽼師⼤⼉⼦
的家。朱⽼師的⼉⼦,頂了
朱⽼師的班,在⼩學⾥當⽼
師,也是拿⼯資的知識份⼦
了;他的⽼婆,是洋津街上
的,瘸着⼀條腿,平⽇⾥沒
事,和朱大媽,蘿⼘花⼀
樣,惦記着東家⻓⻄家短
的。不過,她不會像蘿⼘花那樣,當着⾯說別⼈,⻅了
誰都是笑眯眯的,沒完沒了
的,⽤⽛⻮啃着指甲,默默的看你從她⻔⼝⾛過,然後
會把⼝⽔,啐在你身後。
雅君倒是覺得,梧桐的光景,
被他兩家兜盡,實是可惜,
可看這兩家,似乎從來沒有
注意到這點,有沒有梧桐,
可能都不知道,⼜哪⾥會知
道,這梧桐⾥,隱着蔡邕的
清絕之⾳?更有那梧桐葉
下,⾦⾊的光影⾥,坐着四
輪⻢⻋,招搖⽽過的茶花
⼥?
"我們⼀定是前世作孽過
多,再不就是來世將享盡榮
華,所以上帝纔會讓我們這
⼀⽣,歷盡贖罪和磨鍊的煎
熬……"
"墳墓⾥蛆⾍啃着我⼼愛的
⼈⼉,如今她早已不在⼈
世,如今她早已消亡……"
⼩仲⻢的遺恨,如落在四輪
⻢⻋上的斑駁陽光,透過梧
桐葉,落在雅君每天來去的路
上。
"讀了⼏個字在肚⾥,就⽆法
⽆天了?看她對她媽那個態
度,是我就打⼀頓!還是司⻢良⼼好,這樣的⼈家,幫
了她還不落好,看她對⼈家
那樣,⼏是寒⼼?"蘿⼘花拍
着巴掌說道,好像在她面前走過的雅君根本不存在。
"⼤凡⼥⼈家讀書,就不是好
事,我家⽼頭⼦就常說,以
前⼈都信奉⼥⼦⽆才便是
德,那樣事就少了,不是⽗
⺟,⽼公就是⼉⼦說了算,
哪有⼥⼉家說的份?"朱⼤媽
揹着手,口沫橫飛。
朱⼤媽的⼉媳婦,倒是沒說
什麼,那雙盯着你的眼睛
⾥,就像⻓了⼀種說不清楚
的東⻄,輕輕的,不讓⼈察
覺的,啐了⼀⼝,剛好在腳
後跟那。
雅君默默的轉過街⻆,聽到癡
⽣⼀成不變的臺詞時,才把
腳後跟那的東⻄,找個⼟坷
垃蹭了。
接下來,司⻢要針對的,肯定是我了,我可不
是姐姐,想逼我就範,哪有
那麼容易?最壞的結果,莫過於
⼀死!何況,有個同學她媽
是鄉婦聯的,說了這是包辦
婚姻,是犯法的,我就不信,我不承認的東⻄,還能
⽩⽩加我身上不成?⽼師說
過,遇事最要緊的,就是頭
腦的冷靜,是的,我要冷
靜!
唉,不想那多,在哪想哪,
再要分神,只怕要掉隊了,
好在他們還沒試着和我說什
麼,說不定我在姐姐的事上一鬧,讓他們⻅識了我的⽴
場,會知難⽽退也不⼀定。
晚⾃習後,回到家⾥,雅君把
客廳的燈拉亮,⼤開着
⻔,"要出去的,趕緊!我要
關⻔了!"
後⾯房間⾥窸窣了⼀陣,司
⻢從⾥⾯出來,雅君背對着
他,司馬⼀出去,雅君立馬就把⻔閂
了。房間⾥,喜⼦坐在牀上看着雅君,
眼睛⻣碌⻣碌着。
"你睡吧,不
是說你。"
夢⾥,媽媽的
啜泣聲時隱時現……
鄉下的學校,到了農忙就放
農忙假,春插開始了。
菩薩和姐姐,再也沒有在一起過,總是⼀個⽥頭⼀個⽥
尾,姐姐有時偶爾的發呆,
倒是雅君在哪⼉,菩薩就跟在
旁邊。雅君問他,"跟着我做
甚?"
菩薩訥訥着,⾯紅⽿⾚,許
久說了句,"你怕螞蟥,我在
旁邊,可以幫你抓掉。"
雅君扔掉秧苗,從頭再
來。
媽媽看着我,欲⾔⼜⽌。
那個"姐夫",來幫了兩天,
個⼦也不⼤,和姐姐同歲,
⼒⽓卻⼤的驚⼈,⼀包五⼗
公斤的肥料,從路上⽤胳膊
夾了就扔在⽥埂上,腦袋總
是三⼗度向上,說話沒個把⻔
的,愛咋說咋說。聽他說家
⾥養了三千鴨⼦,每天他在
家都是當着鴨司令,天沒亮
還得被他爸爸逼着起牀練
功。
雅君問他,"練啥功?"
他說,"我爸爸是個練過武的,
點⽳功夫⾼的很,我是他的
⻓⼦,當然要學點。"
呀!看不出來,這個地⽅,居然還有隱俠?哪天倒要看
看,那個世外⾼⼈,是什麼
樣?
姐姐聽到他們說話,厭惡的
別過頭去,從始⾄終,不會
和"姐夫"說⼀句話也不看
他,"姐夫"倒是不以爲意,
從來也不會主動去和姐姐搭
腔。
姐姐瘦⼩的身影,顯得格外
的孤獨……
不管雅君怎麼避開,回家吃飯
時,媽媽最終還是開腔了:"司⻢叔叔很喜歡你,想把
你許給菩薩。雖然菩薩的年
紀是⼤了點,也沒讀到什麼
書,可他是個⽼實⼈,以後
不會欺負你,⼜會⼲活,⽇
⼦不會苦到哪⾥去,我們這
樣的⼈家,能在村上找到個依靠也是好的。"
"是不是司⻢叔和你說,我要
是不答應,以後就和我們絕
交了?正好,我還不耐煩看
⻅他們呢!"
"你個⼩孩⼦,不知道事情的
後果,你只知道不答應就沒
事了,可知道⼀旦鬧翻了,
我們家在這⼜多了⼀個仇
家?你親叔這⼉,要不是司
⻢叔叔撐着,早把我們不知
道趕哪⾥去了,如果他們合⼀
起,我們還能呆下去嗎?我
帶着你們這⼀撮蛆,能去哪
⼉?誰⻅了敢要啊?"媽媽抹
起了淚⽔。
"可是,你知道,你們這樣盤
算我的將來,可知道我⼼⾥
有多難過?這⽐讓我死了還
難受!我是⽆論如何不會和
菩薩搭界的。"雅君的淚⽔噴涌
⽽出,丟了筷⼦,跑去學
校。
路上,⻅了流淚的雅君,唾沫
加⽩眼好像更歡了,連李屠
夫⻅了這個⼀年也難得光
顧他家⾁攤⼈家的⼥⼉,平⽇⾥和⼥⼈⼀樣的嘴⾃然是
不肯放過,"司⻢真是好⼿段
啊,⽼嫩通殺,說不定吃的
不是⼀個,還是⼀窩……"
阿⽟說,"你看,你現在的
⼿,⽐我們還⽩了。"
雅君停下⼿中的筆,剛剛左⼿
給她抓去,因爲⼀⼼思考,
⽆暇顧及,現在⼀看,呵
呵,這個傢伙,⽤⽩⾊的粉
筆,把她整個的左⼿都塗⽩
了,可就是再怎麼掩蓋,能
抹去底下的真相嗎?
"好好做作業吧,塗了有什麼用?"
即使媽媽再怎麼磨破嘴⽪,
再怎麼哭喊抹淚,我也不會
鬆⼝的,我就不信,媽媽這
個軟棉花,碰到剛性的我,
還能不妥協?就算她真的聽
了別⼈的話,打我⼀頓,也
⽐要我答應了強,抱定這個
原則的雅君,反⽽⼼⾥踏實
了。
雅君看了看後⾯的男⼈婆,她
在那⾥和前⾯的同學聊天,⻅雅君望她,打了個"OK"的手勢,雅君笑笑,低頭做題。
男⼈婆說,"這⼏天,你要
不就在寢室⾥和我睡吧?省
的回家被你媽囉嗦"。
"嗯,回家先和我媽說⼀
聲。"
"我陪你回去。我知道你媽不
喜歡我,反正我臉⽪厚,罵
罵⼜不會少⼀塊⾁。"
男⼈婆這段話,倒是
和蘿⼘花說雅君的話有點內
同,"你們說,司⻢家的那個
叫菩薩,我看這個纔是尊真
菩薩,不管⼤家怎麼說,都
是雷打不動,⾯不改⾊,真
是⼀點⾎⾊都沒的⼈啊!"
嗬嗬,難道把我打磨成我媽
那樣,當着⼈哭⿐⼦抹淚,
趔趄着臉討告,你們就能饒
了我嗎?我這樣⼈家的⼥
⼉,就和你們家的⼥⼉⼀樣
清⽩了嗎?
男⼈婆和雅君朝家⾥⾛去,能
夠暫時避開⼀下媽媽的⼝⽔
和眼淚,⼼⾥壓⼒還是會少好多的。
⼤廳⾥沒⼈,媽媽的房間裡窸
窸窣窣的~在房間
⾥。
"媽……"雅君叫着,推開房
⻔。昏暗的房間⾥擺着⼀條⾼⻓凳,媽
媽站在凳⼦上,⼀根粗粗
的麻繩,掛在閣樓上的⽊頭
上,媽媽在打結。
"媽媽!你
要做什麼!"
雅君⼼膽俱裂,淚⽔瞬間崩
塌,想好的怎麼對付媽媽的
詞全沒了。
"反正你也是油鹽不進的⼈
了,再怎麼說也沒⽤,媽也
不勸你不逼你了,以後你就
帶着弟弟妹妹過吧!"媽媽邊
說邊結好繩⼦,把頭伸了進
去,就要踢翻凳⼦。
雅君跪到
地上,趕緊膝⾏⼏步,死死
抵着凳⼦抱住媽媽的腿。
男
⼈婆也哭着"阿姨,你不要這
樣,有話下來說。"
"媽媽,只要你不死,凡事好
商量,我知道你是想要我爲
這個家出⼒,可是你的想
法,我真的很難接受,報答⼀個家,不是你說的⼀種⽅
式……"雅君涕泗橫流,顧不得
臉⾯了,媽媽若死了,自己就
成了千古罪⼈,書就算讀出
來了⼜有何⽤?
"你真的可以商量?"媽媽流
着淚問雅君。
雅君點點頭,"可
以!真的可以!就是不是那
種。"
媽媽嘆了⼝⽓,"罷了!你
⾛吧,我知道你是九頭⽜都
掰不回的。"媽媽的脖⼦⼜伸
了進去……
"媽媽!你說的那種也是可以
商量的……"說這話時,雅君的
⼼開始哆嗦,如果可以把脖
⼦伸進那個套⼦能夠緩解這
種痛苦,那也是願意的。
媽媽慢慢下來,"真的不騙
媽?你莫不是轉什麼壞⼼
思?想拖過⼀陣?讀書的
⼈,該知道⼀⾔九鼎,不能
出爾反爾,我⻢上告訴你司
⻢叔去……"
"媽媽慢點!要我答應可以,
就是我有條件,必須約法三章,不然,媽媽還是掛上
去,我後⾯跟着來,就讓⼩
軟狗他們全都做流浪⼉
去……"雅君哭倒在地,她的腦
袋亂了,要約什麼,得容慢
慢想,徐圖後計,實在不
得,只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