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便有人罵他:“你這臭老頭,在這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在此聚會,爲的正是治理這混亂的天下,你怎說是我們把天下搞亂的?”“這人莫非是個瘋子?”……
霍畔聽了他的話也很生氣,但他畢竟有盟主風範,說道:“大家先靜一靜,聽這位仁兄把話說完,到時候大家再來品評他說的有沒有道理。”
那人對自己的話招致的罵聲顯然早已料到,他右手拈鬚微笑,等大家都不說了,他才說道:“這天下本來挺太平的,就是因爲有人要治理它,所以才越折騰越亂。”
閔闡越聽越氣,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歪理邪說!”
這時婁鬆說道:“你可是楊朱麼?”
谷烈浪道:“楊朱?婁兄,你說的可是那個一毛不拔的楊朱麼?”
那人說:“正是在下。”
閔闡問道:“你的一毛不拔是怎麼回事啊?”
谷烈浪搶着說道:“讓我來說吧。有人問這位仁兄,拔先生一根毫毛,來拯救天下世道,先生願意嗎?這位仁兄竟然不願意。”
閔闡道:“僅僅損失一根毫毛,就可以拯救天下,這樣的事情都不幹,也太自私了吧。”
楊朱說:“小兄弟,只用一根毫毛就可以拯救天下,你難道不覺得十分荒謬嗎?”
閔闡說:“這只是一個假設。如果你的一根毫毛真的可以拯救天下,你願意把它拔下來嗎?”
楊朱說:“如果拔你一根毫毛,可以拯救天下,你拔不拔?”
閔闡說:“我當然拔。”
楊朱又問:“如果痛打你一頓,給你無數金銀珠寶,你幹嗎?”
閔闡雖然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問這個,但回答得很乾脆:“幹!”
楊朱又問:“如果砍斷你一條腿,給你一個國家,幹嗎?”
閔闡猶豫了一下,說:“不幹。”
楊朱又問:“砍掉你的腦袋給你整個天下,幹嗎?”
閔闡說:“當然不幹。”
楊朱說:“對呀,這也正是我一毛不拔的原因了。今天拔一根毛,明天就能撕一塊皮,後天就能剁一條腿。不要認爲一根毛微不足道,整體是由局部構成的,總是損害局部,最後損害的會是整體。天下是由我們小民構成的,我說的一毛不拔的意思就是不要輕易讓我們小民去犧牲。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就大治了。”
霍畔說道:“可是現在天下已經大亂了,如果現在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就會回覆到大治的局面嗎?”
楊朱說:“當然可以。”
霍畔說道:“如今天下大亂,天子的威嚴減弱,你不思積極進取,匡扶社稷,反而隔岸觀火,妄談什麼一毛不拔救天下,對我們這些熱血男兒冷嘲熱諷,當真可恥!”
楊朱一愣,隨即叫道:“你們纔是一羣攪亂天下之人,這天下只有不折騰纔有救,你們越折騰天下越亂,欲天下大治,只有一途,便是無爲!”
張大當家道:“你奶奶的,再不滾,小心老子揍你!”
楊朱叫道:“愚魯之人!愚魯之人!”轉身離去,身後傳來一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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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畔大聲說:“如此苟且偷生之人,還大言不慚,當真可笑!”
剛纔聽到霍畔說“天子的威嚴減弱”時,閔闡想到,大家要商議輔佐哪一位諸侯稱霸,然後讓他維持這天下的秩序,上尊天子,提升天子的威嚴,那麼大家何不直接去輔佐天子?
於是閔闡說道:“我建議大家都去輔佐天子,倒勝過輔佐哪一位諸侯了。”
張大當家說:“輔佐天子好是好,但現在天子勢力衰落,要把天子輔佐得像霸主那樣強大,簡直難如登天啊!”
立即有人附和道:“對呀,天子勢力畢竟太弱了!”“縱有管仲之才,也只有在齊國那樣的大國才能施展哪!”
霍畔道:“我們輔佐諸侯稱霸的最終目的是提升天子的威嚴,但是直接輔佐天子是不太容易成功的。要成爲霸主,必須有大國爲依託,方今天下,稱得上大國的只有三個,那便是齊、楚、晉。統觀三國,還是公子重耳最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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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遠處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接着大家看見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走了過來。
閔闡大叫道:“祁姊姊!”霍畔道:“繡繡,你怎麼抱了個孩子?”
那人正是祁繡繡。她說:“畔哥,我總算找到你了!”閔闡心想:“原來祁姊姊和霍盟主認識。祁姊姊懷裡的孩子是她自己的孩兒麼?”
祁繡繡向閔闡說道:“你是誰?怎麼認得我?”閔闡想到上一次和祁繡繡見面時自己才十歲,現在自己已經十七歲了,面貌身材有了很大改變,她自然認不出自己了,於是說道:“我是閔闡呀!”
祁繡繡很吃驚:“你長這麼高了!我都認不出你了!你不在桑山學武,跑這兒來湊什麼熱鬧?”
閔闡說:“我要同這裡的兄弟們一道,輔佐諸侯,治理天下!”
祁繡繡笑道:“你才幾歲呀,憑你也想治理天下?”
閔闡說:“我們大家一起呀,又不是光我一個人。”
霍畔走到祁繡繡身前,說:“繡繡,這孩子是哪兒來的?”祁繡繡說:“這是我們的孩子呀!”
聽到這句話,大家都很吃驚。閔闡想:“霍盟主怎麼連自己有了孩子都不知道?”
霍畔的聲音發顫:“我們的孩子?是男孩女孩?多大了?”
見他很激動,祁繡繡心中也很高興,說:“男孩。八個月大。還沒有名字,你給起個名字吧。”
霍畔想了想,想不出好名字,對身旁的申國攏說:“申兄弟,你讀的書多,你給我兒子起個好名字吧。”
申國攏見盟主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不敢怠慢,思索片刻,道:“我想到一個名字,叫霍葵,葵丘的葵,紀念齊侯的葵丘會盟,也表現了盟主輔佐諸侯稱霸之志。好與不好,請盟主定奪!”
霍畔笑道:“霍葵,霍葵,好名字!我有兒子啦,我的兒子有名字啦,哈哈哈!”
霍畔把孩子從祁繡繡懷中接過,盯着他看,說:“哈,真可愛。”申國攏在旁邊提醒道:“盟主,大家還在等着你主持大事呢。”霍畔說:“嗯。”把孩子遞給祁繡繡,說:“繡繡,待此間大事一了,我再同你說話。”祁繡繡說:“那你快點啊。”說完便抱着孩子到那棵大槐樹的樹陰下乘涼去了。
閔闡想同祁繡繡說說話,也走到樹陰下來。祁繡繡見閔闡走過來,對他說道:“你的武功學得怎麼樣了?露兩手給我瞧瞧。”閔闡說:“好,請祁姊姊指教。”將雙刀緩緩拔出刀鞘。
這時,一箇中年漢子向這裡走來,向祁繡繡抱拳說道:“祁妹子,在下楊復晝有禮了。”閔闡見狀,又將雙刀放回刀鞘中。祁繡繡也抱拳道:“楊大哥,有何指教?”
楊復晝道:“敝教教主想請祁妹子移步一敘。”祁繡繡問道:“教主?你們教主是誰?”楊復晝道:“敝教教主莊贊。”
祁繡繡沒想到莊贊竟會主動來找自己,她問:“他在哪兒?”楊復晝道:“離此不遠,我帶你去。”祁繡繡微一沉吟,道:“我先去和我丈夫說一聲。”楊復晝趕忙阻止道:“慢着,祁妹子,你去告訴你丈夫,他未必會同意,況且莊教主離此也不遠,你們見面就說一會兒話,馬上就回來了,也耽誤不了多少工夫。”
祁繡繡卻不同意:“萬一他待會找不着我怎麼辦?”楊復晝道:“不會的,我們很快就回來的,他這個英雄大會卻還要開很長時候呢。”
這時申國攏走了過來,他對楊復晝說:“你是誰呀?”楊復晝道:“我是霍盟主夫人的朋友。”申國攏又問:“你是來參加英雄大會的嗎?”楊復晝道:“我只是來瞧瞧熱鬧。”
祁繡繡對申國攏道:“這位兄弟,麻煩你過去告訴你們盟主一聲,說我要去見一個人,馬上就回來。”申國攏問道:“大嫂要去見誰?”祁繡繡道:“一位老朋友,煙雨教教主莊贊。”
作爲霍畔多年的兄弟,申國攏自然對祁繡繡與莊讚的往事十分了解。他感到此事頗爲重大,對祁繡繡說道:“嫂子稍等片刻,容我稟報盟主。”說完立馬飛奔回去了。
霍畔聽完申國攏的彙報,馬上跑了過去,對祁繡繡說:“你不能去!”又對楊復晝說道:“你是煙雨教的人嗎?”楊復晝本不願讓霍畔知道此事,但此時霍畔已經知道了,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便說道:“在下煙雨教南舵舵主楊復晝。”
祁繡繡聽說對方是舵主,心下暗喜:“你派一個舵主來請我,總算對得起咱們的交情了。”
霍畔說:“一向聽聞煙雨教有條教規是不得參與諸侯之事,但上次煙雨教在葵丘打敗刺客,保護了齊侯,這次又想輔佐諸侯稱霸嗎?”
楊復晝道:“輔佐諸侯,煙雨教還沒這個本事,我們莊教主這次就是路過這裡,想和老朋友敘敘舊。”
祁繡繡說:“就是敘敘舊而已,爲什麼不讓我去?”
霍畔說:“既是敘舊,他自己爲什麼不來?”
楊復晝說:“你們不是在討論輔佐哪位諸侯嗎?我們教規不讓我們參與諸侯之事,莊教主得帶頭遵守教規,所以他就沒來。”
霍畔問:“他現在在哪裡?”
楊復晝說:“離此不遠,我帶着尊夫人去去就來。”
祁繡繡說:“畔哥,我們走了。”
霍畔知道自己的妻子脾氣倔強,自己就算不讓她去,她也未必肯聽,只得說道:“申兄弟,你跟你嫂子一起去,保護着她。”祁繡繡說:“我是去見朋友,又不是去打架,還用得着別人保護嗎?再說了,這位申兄弟的武功也不見得比我高。”
霍畔說:“你抱着孩子,申兄弟跟着你,也好有個照應。”祁繡繡說:“好吧。”申國攏說:“放心吧大哥。”
霍畔又回去了。閔闡也很想見見這位江南第一大教的教主,而且他聽祁繡繡講了她和莊讚的故事後,對莊贊充滿了好奇,於是他對祁繡繡說:“祁姊姊,我很想見見莊教主,能跟你們一起去嗎?”
祁繡繡痛快地答應了。楊復晝本來對申國攏跟着就已經很不滿了,這下又多了一個人,他自然很不高興,問閔闡:“小兄弟,你跟着幹什麼?”閔闡說:“你放心,我只是去見見莊教主,不會打擾莊教主和祁姊姊敘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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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多時,便遠遠看見一個人站在一棵樹下,閔闡問祁繡繡:“那是莊教主麼?”祁繡繡道:“太遠了,我看不清。”楊復晝道:“那位便是莊教主。”
只見莊贊朝這邊跑了過來,他站在祁繡繡身前,道:“繡繡,好久不見,咦,這是你的孩子嗎?”
閔闡仔細打量着莊贊,只見他二十多歲年紀,衣着很華麗,濃眉大眼。
祁繡繡說:“是啊。是個男孩。你怎麼胖了?”
楊復晝對申國攏和閔闡說:“莊教主和祁妹子有話要說,二位請回避一下吧。”
閔闡想難得見一回煙雨教的教主,怎麼也得打個招呼再走吧,於是他說道:“你好,莊教主,我叫閔闡,是祁姊姊的好朋友。”莊贊微笑道:“你好。”閔闡說:“祁姊姊,我去那邊等你。”邊說邊朝不遠處一指。說完正要和申國攏一起離開,祁繡繡說:“哎,等一下,你幫我抱一會兒孩子吧,謝謝了。”
說着把孩子送到閔闡懷裡,閔闡趕忙接住,卻面露難色:“可我沒抱過小孩呀,我怕我抱不好他。”祁繡繡說:“沒事,你就這樣抱着就行,他要是哭鬧你就來叫我。”閔闡朝懷裡的嬰兒看去,那嬰兒正睡得香甜。
(有關楊朱的部分參考了易中天《我山之石》。我把楊朱生活時間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