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從那時候起,江秦便隱隱知道,葉青是這樣獨特的一個女人,她比大多數的人都要聰明,知道人世艱難,許多事情不可掌控。她向來是比別人更能隱忍,所以往後耀眼之時也讓人驚歎。她在家中的那些年,不像江秦一般乖張,處處與父母對着幹,她的刺反而藏在皮膚底下,表面上波瀾不驚,卻一走就是八年。
那些時日,江秦喜歡跟在她身後,她回過頭來看着他,對他說:“江秦,你不要總是跟着別人走。”
這句話他至今仍記得,或許那時候他便是依賴她,勝過於對她的喜愛。
大一些之後,他十分頑皮,父母不常在家,他更是將所有教條拋之腦後,十二歲時他開始抽菸,異常兇猛,常常一夜就能抽掉兩盒,夾煙的手上指甲被薰得發黃。那些夜裡,葉青總是能在星火中找到他,上來便踹,之後又坐下來,搶過他的煙,抽得精光。
她實在是嫵媚的女人,抽起煙來煞是性感,他一直覺得她這樣的紅顏,多是禍水,太多男人爲其赴湯蹈火,鍾楠也不例外,然而她卻依然青煙嫋嫋,一身利落地飛去遠方。
他時常想,若不是孟離笙,他大概也是會愛上她的。
葉青提一個笨重的袋子,踩着高跟從暗處走出來。江秦站起身,迎上去,從她的手裡把物品接過來。
“你突然回去,他們應該嚇壞了。”江秦點上一支菸說。
葉青聳聳肩膀,淡淡笑了一下,不做回答。
末了,像是想起什麼,又補道:“江嫣長大了,像你爸爸。”
那是他們的妹妹,他已經是五年未見過她,入獄前她不過一個十分小的姑娘,卻很是懂事。
他說:“那就好。”
葉青看住他:“江秦,你跟你爸爸倒是一點兒也不像。”
他愣住,很快釋懷,他確實是不像父親,小時候,許多人見到他,都誤以爲他是女孩,他的眼睛跟母親一樣是晶瑩的琥珀色,他長跟她非常像,從記事起他便知道。
葉青伸出手撫摸他的額頭:“江秦,你到底是怎麼了呢。”
他眉頭皺着,一時也忘了如何舒展,只好傷懷地看着葉青,眼睛裡隱隱地都是痛。
他想起五歲時候,他親眼目睹母親從十二層的陽臺上跳下去,他站在客廳裡,手足無措,想要質問她在結束自己的生命時,爲什麼不曾想到過他,爲什麼這樣毫無眷戀。她十月懷胎將他帶到這個世界,血濃於水,她畢竟是他的親生母親。
那天夜晚,他放學歸來,母親站在廚房裡,圍着圍裙,仍是笑着催促他洗手吃飯。那晚,她做了他愛吃的菜,看他心滿意足的揮霍完,還遞過了毛巾擦嘴。做完作業後,他梳洗準備入睡,走到客廳裡,以爲母親如往常一般站在陽臺上面看風景,是夜星光黯淡,她便是那麼縱身一躍,從此天人永隔。
她死前,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而他此後漫長的人生,也不會再有她的參與,這份缺失變爲他身上永久的病悼。在這個世上,她興許是隻愛他的父親。
然而儘管不在身側,她卻仍舊把這孤冷偏激的愛,完完全全地遺傳給了他。
多年之後,當他愛上孟離笙,癡纏至深,如中毒般不顧一切,他才終於對她有所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