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浮交代完該交代的，就同流霜離去。二人前腳剛走，院裡漸漸響起人聲。
淳于嫵忙尋了個隱蔽的地方，將解藥和心法秘籍藏了起來，緊接着門就被敲響了。
“郡主？您歇下了嗎？”門外傳來水韻的聲音，許是見着她房中沒有點燈，放的很輕。
淳于嫵坐回窗前，這才道，“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水韻掌了盞燈走進，暖黃的燭光頃刻驅散屋中昏暗。
見淳于嫵坐在大開的窗前，水韻快步穿過水晶簾，上前將窗戶關上，“郡主，春天的夜仍涼着，您怎麼坐在這裡吹冷風？”
淳于嫵接過水韻手中的燭，將房中的琉璃八角燈點上，“我只是在想些事情，沒想到，想着想着忘了時間，天竟然已經夜了。”
水韻不禁瞪大眼睛，伸手就去抹淳于嫵的手，觸上一片沁涼的肌膚，她驚訝低呼，“郡主該不會回來後就在這裡坐了一下午吧？”
“嗯，要不是你敲門，我興許還沒回過神。”淳于嫵淡淡一笑，正想說自己沒事，窗外拂過一陣冷風，那股涼意逼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郡主，您着涼了？”水韻變了神色，忙從一側衣櫃裡取了湖藍織錦薄披風，披到淳于嫵身上，“奴婢這就去請太醫過來。”
“沒有那麼嚴重，不用折騰。”
淳于嫵叫住水韻，攏了攏披風，低了聲音溫和問道，“怎麼不見凝碧？”
“她啊，忙着呢。您回房後，她就一頭扎進了廚房，說是要親自給您準備晚膳。”
淳于嫵皺眉，“我記得她似乎不會下廚？”
“您沒有記錯，她的廚藝是這三年在安國寺學的。您入獄後，長公主鬱鬱寡歡茶飯不思，太后娘娘見公主日漸消瘦，便給奴婢和凝碧分派了任務。奴婢負責陪公主聊天解悶，她負責網羅天下美食並學習做法，讓公主殿下能有食慾。”
水韻話剛落，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她朝半開的房門投去一眼，展顏一笑，露出兩個笑渦，“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
凝碧領着上菜的婢子魚貫而入，將數十道菜餚擺上飯桌，食物的香氣頃刻充滿整個房間。
水韻閉上眼睛深深一嗅，嚥了口口水，看向淳于嫵，“郡主，凝碧的廚藝公主和太后娘娘都讚不絕口，奴婢伺候您過去用膳吧。”
淳于嫵卻一動不動坐在原處，似未聽見，只看着凝碧，目光幽深，如寂潭波瀾不驚。
凝碧被看得低下頭去，輕聲道，“郡主出獄以來，奴婢一直想親自下廚爲您做幾道菜，今日正巧有機會，便做了些各地的風味美食。桌上的每一道菜，從摘選淘洗到入鍋裝盤，都是奴婢親力親爲，還請郡主放心品嚐。”
話裡有話。淳于嫵微微斂眸，起了身，“你和水韻都是在我身邊伺候多年的人，你經手的東西，我怎會不放心。”
邊說着，淳于嫵邊走向外室，在桌邊坐下後，她朝候在門口的一干婢子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等人都出去了，屋中只剩下自己與水韻凝碧，淳于嫵緩緩道，“你們也過來坐。”
“您是主子，奴婢們怎能和您同桌？”水韻連連擺手，凝碧也震驚的擡起了頭。
“既然知道我是主子，我的命令你們難道要違抗？坐下！”淳于嫵一臉肅然，語氣也透着凌厲。
許是出獄之後，她在人前總是溫溫和和的模樣，沒動過大脾氣，此刻發怒，水韻凝碧都嚇得不輕，即使心仍被主僕之分的條條框框束縛着，可卻更不敢激怒淳于嫵，只得規規矩矩坐在了桌旁。
淳于嫵讓人備了兩副碗筷，替水韻凝碧擺好，見二人呆若木雞，柔了語氣道，“水韻，凝碧，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們陪伴我這麼多年，我早就不把你們當奴婢看，在我心中你們已是我的朋友親人。與朋友親人闊別三年再相逢，一起吃飯敘舊，再尋常不過的事。”
“何況這頓飯是凝碧下廚，此時此刻，更顯應景。可若你們再僵着一張臉，就要大煞風景，影響我的食慾了。”
淳于嫵坐正身子，目光落向滿桌的琉璃蓋，道，“水韻，將蓋子都去開吧，看看凝碧做了些什麼美味。”
“是。”水韻應聲揭去琉璃蓋，屋中剎那菜香四溢，看着滿桌琳琅繽紛的佳餚，忍不住嘆道，“凝碧，水裡遊的，地上跑的，天上飛的，你都網羅了嗎？”
凝碧搖頭，小心瞟向淳于嫵，“只是挑了些郡主愛吃的食物，換了種做法，卻不知道合不合郡主胃口。”
“色香俱全，光是看着聞着就讓人食指大動，郡主您快嚐嚐。”水韻催促，面對美食的誘惑，她向來撐不住。肚子裡已經有條饞蟲在爬來爬去，可郡主不動筷子，誰也不敢先吃。
淳于嫵握了筷子，夾一塊手邊的清蒸鱸魚，放入口中。細膩嫩滑的魚肉入口即化，留鮮美的味道回縈脣齒間，久久不散。
“確實人間難得的美味，凝碧，辛苦你了。”淳于嫵語氣誠摯，給二人分別夾了一塊，“都動筷吧，不用顧忌，今日這裡沒有主僕，我們是家人。”
水韻如獲大赦，恭恭敬敬道了聲謝，便歡歡喜喜吃起來。
凝碧卻是一愣，看了碗裡的魚肉，一點點紅了眼眶。似掙扎猶豫許久，她突然起身，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道，“奴婢對不起郡主，肯求郡主責罰。”
“啊？”水韻咀嚼食物的動作停下，鼓着腮幫子好一陣纔回過神，連忙嚥下口中食物，“凝碧，你做錯什麼了？”
她不解看向淳于嫵，只見自家郡主放下筷子，面色凝重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思索你是從進府那日起便帶着目的接近我，還是後來與我離了心，看你此刻的反應，我想我知道答案了。凝碧，你既然肯主動站出來，那就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吧。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背叛我成爲別人的眼線？是被人收買還是被人逼迫？”
“凝碧，你……”水韻住了聲，饒是她神經再大條，也知道眼前的狀況意味着什麼。
她默默放下筷子，起身跪倒在地，“郡主，奴婢和凝碧朝夕相處，她的性子奴婢不敢說全部瞭解，但也知道**分。她一定是被逼迫的！”
“何以見得？”淳于嫵目光落向水韻。
“郡主，誠然如您所說，奴婢與她都是您身邊貼身伺候的人，如若對您有什麼不軌的心思，早有有無數的機會可以下手。然而，她沒有這麼做。三年前您入獄，她與奴婢同樣擔心，長公主前往安國寺爲您祈福，只有她與奴婢自動請纓隨公主同行，當知道您出獄，她甚至比奴婢更高興。前幾日聽到您墜河的消息，她更是與奴婢抱頭痛哭一夜。就如今日，靖伯侯府小侯爺前來尋麻煩，您與鳳儀郡主在大廳閉門獨處，也是她先反應過來，讓奴婢與她分頭去找長公主和將軍。”
水韻此刻的思維竟出奇的靈敏，看了一眼凝碧，繼續又道，“奴婢雖然愚鈍，但何爲假意，何爲真情，什麼可以假裝，什麼不能假裝，還是能分清的。凝碧對郡主的情誼，比奴婢只多不少，請郡主明察。”
“水韻，你能看出，我何嘗又看不出？我若是認爲她居心叵測一心要加害於我，你覺得此刻她還能毫髮未損出現在我面前？可背叛就是背叛，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凝碧瑟縮了一下，擡起頭淚水在眼底打轉，“入獄前，奴婢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您的事情，後來……被人用家人安危要挾，奴婢仍沒害過您。即使是被迫監視您的一舉一動，奴婢報上去的也只是無關緊要的事。郡主，奴婢知道這已是大錯，不敢奢望郡主再留奴婢在身邊，但懇請您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幫奴婢救救家人吧。”
“凝碧，你可知插手你的事情，就意味着我原諒你。”淳于嫵嘆氣，“也不是不行，想我幫你救人，我給你兩條路，要麼坦誠布公將功抵過，告訴我威脅你的人是誰。要麼自行了斷以死謝罪，用你的性命換你家人的性命。”
“郡主奴婢不想死，可奴婢也不能告訴您那人是誰，奴婢寧願自己活在煎熬裡也不願看您痛苦！”
“又是一個我知道真相會讓我痛苦的人！”
淳于嫵擰眉，“凝碧，你這番話和鳳儀妹妹的話可真像啊！唯一的區別恐怕只在於語氣，一個是恨，一個是關心。我真懷疑，你們所謂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可你知道鳳儀妹妹說這話時暗喻的是誰嗎？是一次次要將我置於死地的幕後黑手！”
凝碧僵住，“怎麼會……不可能……”
“這世界沒有什麼不可能！”淳于嫵起身走到凝碧面前，“你若爲我好，就應該讓我知曉真相，我才能提前防範，提前預知結果。我若什麼都不知道，猝不及防的那一擊纔是最致命的！”
“凝碧，郡主已經不是從前的郡主了，三年牢獄那麼艱苦的生活都熬過去了，還有什麼熬不住的？你就快說吧！”水韻哽咽，郡主和凝碧是她最親的人，她們之間誰她都不能失去。
“我……”凝碧緊咬着脣，眼淚如斷線珍珠滑落。
沉默許久，她看向淳于嫵，“奴婢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