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夕陽明媚。
小喜獨坐涼亭,癡癡望着荷花池內的錦鯉。
小蠟燭坐到她身邊,“你喜歡的人是小陸?”
小喜無聲搖頭。
小蠟燭猶豫了一下,“葉孤山?”
小喜春水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落寞。
小蠟燭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她沒有再說下去,陸小果已站在亭外,他的眼神和表情已說明,跟小喜有話要說。
小蠟燭起身出去,經過陸小果身邊時,眼神複雜的看了他一眼。
陸小果卻一直盯着小喜。
小蠟燭又嘆了口氣,漸漸走遠。
陸小果走進亭內,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
“這是我預支的月錢,足夠你回家的川資。往後自力更生,或是找個好人家嫁了,平平淡淡過完這生,纔是你的福氣。”
小喜別過頭,不去接他的錢袋。
陸小果的手一直舉着。
“跟着葉孤山不會有好日子過,他不適合你,你又何必作踐自己?”
小喜冷笑,“我便是作踐自己,又與你陸少俠何干?你又何需如此惺惺作態的裝好人?”
陸小果明白無論自己說什麼都只會令對方更加反感,只好將錢袋放在一旁。
“我這輩子沒幾個朋友,你便是其中一個。以後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多珍重。”
也許是被他平淡卻真摯的話語所打動,小喜緊咬下脣,慢慢轉過頭來,卻已不見了對方身影。
城主府外,一個遊方的道士正在化緣。
“貧道夜觀天文,佔算天機,得知貴府有寶物失竊。貧道不才,已算出此物方位,只是要親自稟明葉城主。”似乎生怕守門之人不信,道人又說了八個字,“忘情忘憂,斷親絕緣。”
片刻功夫,葉孤山已出現在門外。道人與他耳語幾句,轉身朝東面走去。
東面是出城的方向。
葉孤山略一猶豫,終是跟了上去。
道人領着葉孤山出了城門,上了一輛馬車。
葉孤山眉頭一動,“這裡有酒嗎?”
道人微微一笑,從座位下面拿出還封着泥封的兩壇酒和兩個酒碗。道人拍開泥封,酒香更加濃郁。
“不知葉城主敢飲否?”
葉孤山也不答言,接過酒罈就給自己倒了一碗。
道人讚道:“葉城主果然膽識過人。”
兩壇酒都見底時,馬車已停在山腳。
道人下車道:“前方已無路,我們需得步行上山。”
葉孤山看着眼前一路向上似無止境的石階,“你要帶我去何處?”
道人捋髯道:“到了便知,又何必多問?”
葉孤山邁步走上石階,道人頭前領路。
葉孤山忽道:“道長小小年紀,何必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
道人腳下一滑,險些摔下山去。
葉孤山也不擡頭,“粘那麼多鬍子,不嫌熱嗎?”
道人冷汗涔涔,雙腿打顫,登山的力氣都沒有了。
葉孤山卻不再開口,彷彿在專心致志的爬山。
兩人攀到山頂,已是月上梢頭。
葉孤山道:“還沒到嗎?”
道人指了指前面,“穿過那片樹林就到了。”
葉孤山盯着他,一言不發。
道人之前飄逸若仙的氣場已大爲削弱,只能勉強維持鎮定,“葉城主有話要對貧道講?”
葉孤山淡淡一笑,轉頭走入漆黑如墨的樹林。
林中樹木稠密,枝葉茂盛,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葉孤山卻依舊步履從容,還有心思聊天,“道長目光如炬,果然非同凡人。”
道人一言不發,點燃一支火摺子。
兩人在林中無聲穿行,樹林的寂靜中彷彿透着一種無法言說的詭異。
一團巨大的黑影突然從林間飛起,朝葉孤山撞來。
寒光一閃,劍已出鞘。
道人呆呆望着被黑影團團圍繞中的那道劍光,盤旋飛舞,迅如掣電。森森劍光,將黑影震得四散飛激,殘軀黑羽如雪片紛紛灑落。
光芒一閃,劍光竟朝道人而來。
道人魂不附體,驚叫一聲閉上雙眼。
一聲尖銳不似人聲的慘叫自腦後傳來,葉孤山手腕一抖,一隻蝙蝠自劍尖甩出,摔到旁邊的樹幹上。
道人顫巍巍睜開眼,只看到一地零落的屍體,蝙蝠的屍體。
葉孤山收回長劍,“道長無恙吧?”
道人心有餘悸,拱手道:“多謝葉城主救命之恩。”
葉孤山淡淡道:“舉手之勞,還請道長帶路。”
月光下,一座幽靜的道觀巍然佇立。道人在道觀門前停下。
“葉城主請。”
葉孤山望着緊閉的觀門,身形卻未動。
道人率先進門,身形一閃,進入大殿旁的一間雲房。
葉孤山慢慢走到雲房外,雲房的房門虛掩着,房內燭光搖曳,他一眼就瞧見八仙桌上的烏鞘劍。
正是他丟失的忘情劍!
葉孤山不由自主推門而入。
道人站立在燭光的陰影中,彷彿與光影融爲一體。
葉孤山的手已伸向忘情劍。
道人突然飛起一腳,八仙桌四分五裂,忘情劍也被震得飛向半空。
葉孤山正要去抓,一道劍光穿過紛揚的木屑,刺向他的胸膛!
劍光之快,劍氣之強,似乎已不亞於葉孤山那招聞名於世的“天外來客”。
如此近的距離,又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似乎沒有人能躲過這勾魂奪命的一劍。
除了葉孤山。
葉孤山身形如牽線木偶般突然後撤,腰畔長劍已然拔出。
沒有人能形容他拔劍的速度,陸小果若不是親眼所見,也不能相信普通人的速度能達到如此巔峰!
葉孤山厲聲喝道:“你不是剛纔的道長,你是誰!”
行刺之人自然是陸小果。
就在昨天,陸小果從嬌十八手中拿到一張□□,交換條件是內衛行刺朱拓的情報。
而後他易容成9673的模樣,兩人訂下這條偷樑換柱的計策,交換條件是陸小果剩餘酬金的一半。
這一路上,9673先用美酒降低葉孤山的警惕性,又用山路和蝙蝠消耗掉他的體力,待其看到忘情劍而分神之際攻其不備,陸小果估計自己的勝算大概能有五成。
五成的勝算並不足以殺死對方,但他必須冒險一試。
他已沒有選擇,也沒有時間。
明天就是魔教給予朱拓的最後期限。
然而他算來算去,依舊低估了葉孤山的實力。
現在對方手中有劍,他成功的勝算只怕連一成都不到。連能否順利逃出這間屋子都是一個大問題。
陸小果一咬牙,手中長劍連振,片刻的功夫已經刺出了十餘劍,劍劍都指向葉孤山的要害。
若是一夜雪在此,必會驚訝於陸小果的劍法已遠非往日可比。
他若非是吃了什麼增長功力的靈丹妙藥,就是刻意隱藏自己的實力。
只是他爲何要這麼做?
屋內劍氣橫飛,除了兵器相交之聲,無一物品擺設損壞,可見兩人劍法之精湛,力道控制之精妙。
葉孤山突然大喝一聲,“着!”劍尖直指陸小果咽喉。
陸小果此刻長劍尚未收回,自保已是不及,想與對方玉石俱焚,逼對方撤劍,一劍又刺空,再刺卻已沒有機會。
他甚至已經預感到劍尖穿透喉嚨時的冰冷。
他突然想到朱拓,臨死之前都沒能跟他好好道個別,不能不說是種遺憾。
然而他連遺憾的機會都沒有。
劍尖並未刺進他的喉嚨。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人影撲到他身前,替他擋住葉孤山那雷霆萬鈞的一劍。
陸小果萬分震驚,此人竟是大眼程!
葉孤山的震驚不亞於他,他抽回長劍,鮮血迸飛,大眼程悶哼一聲,慢慢軟倒在地。
陸小果立刻去探他的鼻息,發覺還有呼吸,剛剛鬆了一口氣,卻被葉孤山推到一邊。
葉孤山抱起大眼程,直接掠出屋外。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陸小果還沒反應過來,屋內已只剩他一人。
9673並未出現,估計在陸小果與葉孤山拼鬥時就偷偷的溜走了。
陸小果坐在昏暗的桌邊,他越是想將混亂的思路捋清,大腦越偏偏是一團亂麻。
他想得太過入神,連朱拓是何時進來,都沒有注意到。
忘情劍還躺在地上,葉孤山走得如此匆忙,連他曾經視若生命的故人遺物都沒來得及帶走。
難道大眼程在他心裡比忘情劍還要重要嗎?
朱拓將劍撿起,放到桌上。
陸小果突然道:“劍是我偷的,跟小喜沒有關係。”
朱拓沉默不語。
陸小果又道:“我偷劍是爲了殺葉孤山。”
朱拓道:“我可以問是爲了什麼嗎?”
陸小果想都不想道:“我與他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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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是一種萬金油類的萬能藉口,江湖人做事一向不問因果,只憑恩仇。只要把關係定位到仇人上,基本就不需要再做過多的解釋。
朱拓又道:“你瞞着我獨自行動,是怕連累我?”
陸小果默認。朱拓所說的確是他心中所想,這一點他無需否認。
朱拓嘆息一聲,“那一夜我對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陸小果動容道:“可是少主……”
朱拓打斷他的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從今以後,不要再對我有所隱瞞,希望你能做到。”
陸小果猶豫片刻,道:“屬下何德何能,令少主如此擡愛?”
朱拓輕輕一笑,“也許這便是緣分吧?”
陸小果心裡一動,擡起頭望向對方。
朱拓卻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月光如水傾瀉,灑遍屋內的每一個角落。
他轉身,凝視着陸小果,“我待君如知己,願君心似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