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曾說,皇后曾有一嫡子,名爲夜祁辰,死於流放之地,但是今夜孃親告訴我,哥哥並沒有死,只要我肯幫忙,便能救了哥哥的命!
可是哥哥還活着這件事,我不能告訴師父,也不能告訴二哥,因爲這是欺君之罪。
本道姑生平,最恨這種藏着掖着憋屈的感覺,手心手背都是肉。
第三十七次嘆息,我對師父道,“師父,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師父一把奪過我的酒壺,然後仰首便灌了個乾乾淨淨,白色寬袖拂動,酒壺再被塞回我手中時,已是空的。素日裡,師父一向走知書達理溫文爾雅路線,委實未曾像此刻這般豪飲,我納悶道,“師父,難不成你也有心事?”
師父眨了眨鳳眸,妖孽一笑,“是人,便皆會有心事。”頓了頓,他擡起頭,目光遙遙看向天邊的一彎上弦月,“阿鳶,越美麗的東西,往往越不能輕信。”
我善意提醒道,“師父,你也知道我文化不高,別說這麼詩意的東西,假如你用金子比喻,我大抵更容易明白。”
師父,“……師門不幸。”
我,“……”
師父,“比金子,更美好的東西是什麼?”
我想了想,片刻後道,“很多金子?”
師父的扇子已經敲到了我的頭上,嘆息,“蠢貨不可教也。”
我,“……”
我深深覺得我和師父已經有了代溝,但聽師父又嘆息道,“傻徒兒,這世間最美的東西,自然是人心。”
“?”
“人心有多好,人心便可以有多壞。純良的人心,比金子更易腐朽,更不能輕易相信。”
師父此話的意思,到底是讓我信,還是不信?
丟下這樣一句話,師父施施然離去,我對着一空壺,發起了呆。
皇后說,不對,是孃親說……怎麼就變成孃親了呢?我一陣煩悶,抓了抓髮絲,仔細回想着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那是三十四年前,正值西禹、吳國以及陳國三國聯手滅掉南隋,國破當日,南隋皇后誕下小公主,那個小公主便是我的孃親。那時,因爲陳國上一任國主對南隋皇后有情,便以黑衣人身份救走了孃親,並將其養在陳國將軍府裡。彼時,將軍夫人已有一女。那女子便是當今太后。兩個女孩年歲相仿,她們五歲那年,將軍夫人病逝,先皇憐愛,將其雙雙接入了宮中撫養,未料陰差陽錯,一個成了皇后一個成了太后。
孃親並非自願嫁給皇上,她早與青梅竹馬互定終生,而這青梅竹馬,便是我的父親。嫁給皇上不久後,她便有了我,我的出生註定是不容於世上,孃親讓父親帶着我遠走,對外宣佈我難產而死。皇上暗地裡下了聖旨殺無赦,表面上卻過繼了一個少年給孃親,以示安慰,那個少年便是哥哥。
說起來,哥哥同樣與我沒有血緣關係。
孃親要當今聖上的命,是爲我爲我父親爲我族人報仇,我無力阻止,可是孃親需要我幫哥哥重見天日,而哥哥,卻是害了二哥孃親的兇手……孃親想讓我在大婚之日,在來參加婚宴的部分人酒中下藥,普通的蒙汗藥,這樣,她便能爭取到時間,與哥哥一起離開陳國,如若我肯出手相助,她們有百分之九十的機會離開,而如若不,她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
後半夜,我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迷糊中,似乎有人幫我披了件衣衫,總是夢見二月雪這件事,我已經見怪不怪。鑑於此,我發現,如果想要一個人很難將你忘掉,要麼你插那人一刀,要麼讓那人插你一刀。
他坐在我對面,衣衫清冷,輪廓幾乎能與月色重合,我哼了一聲,“不是說了兩清嗎?你爲何老是要跑到我的夢裡來?”
“我來,是因爲你需要我。”許久不見,他瘦削了許多,脣角勾起的弧度,是李九霄獨有的邪魅。
他不是第二重人格的二月雪。
他是李九霄。
他步步緊逼,“阿鳶,你心底明明那般渴望親情,爲什麼不肯正視,非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纔剛問出口,他笑的似是而非,然後那笑容漸漸變成了一個漩渦,很大很大的漩渦,我一頭紮了進去,黑色幾乎將我包圍,良久良久,我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竟站在了冷宮之前。
硃紅的大門已褪色褪得發白,牆角到處掛的都是蜘蛛網,推開門,舉目望去,到處是斷壁殘垣,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一切都透着腐朽的氣息。院子裡,草已有半人深,草叢深處,傳來一女子喃喃的聲音,我不由自主走了過去,那女子的背影好生熟悉,此刻,她正在拼命的往嘴裡塞草。
我走近了,才聽到她說的是,“好餓,好餓。”
可是那些草根本不能吃,我想上前阻止她,可是她竟抓住了一隻青蛙,作勢要朝嘴裡塞,然而塞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來,然後傻笑起來,“咦,肉,是肉,要留給乖兒子和乖女兒吃。”
然後,她便抱着那青蛙,撥開草叢,瘋瘋癲癲朝宮殿內跑去。
“孃親!”那聲音,是皇后無疑,我捂住脣,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孃親,你怎麼了。”
爲什麼會這樣?
皇后爲什麼會被打入冷宮?
我追進了宮殿內,灰塵嗆得我幾乎無法睜開眼睛,我捂着喉嚨劇烈咳嗽了一陣,這纔看清,地上竟躺着一具已經腐爛發臭的屍體,屍體上爬滿了白色的蛆,孃親跪在屍體旁,聲音很輕柔,像是對待世間最寶貴的東西,“辰兒,起來吃東西啦,你一定餓了很久吧,你看孃親找到了什麼?”
她像獻寶似得,捧起那隻青蛙,青蛙呱呱叫了兩聲,然後猛地一跳,從她佈滿各種傷痕的手裡躥出去,她立刻爬着去追,我哭着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走,她奮力要將我甩開,我轉到她的面前,哭喊道,“孃親,是女兒啊!”
“女兒?”她咬着手指頭,很用力地想,面目一瞬猙獰了起來,她忽然掐住了我的脖子,“你明明舉手之勞,便可助我母子二人離去,爲什麼,爲什麼不肯?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咳咳!孃親!”
有那麼一瞬,我已不願再反抗!是啊!我明明舉手之勞,只不過迷暈幾個二哥手下守城的關鍵將領罷了!
我原已閉上了雙眼,可是忽然間,窒息的感覺消失了,勒住我脖子的雙手不知何時鬆了開,我緩緩睜開了眼,孃親向來溫婉的容顏已變得幾乎無法認出,可是那雙眸子,卻依舊溫柔,她撫過我的臉頰,“孃親不怪你,孃親本就不該打擾你的生活,拿那些過去的恩恩怨怨去困擾你。阿鳶,孃親從來都不後悔遇見你父親,生下了你。”
“孃親,我錯了。”我撲到孃親的懷裡,哭了出來。
沒有人比我更能體會,從生下來便沒有孃親和父親的感覺,孤孤單單,沒人疼,沒人愛,彷彿是憑空出現在這個世上最多餘的人一般。逢年過節,別的小孩有父母買的新衣服,有父母做的好吃的,有父母陪着放煙花,而我自從八歲之後,只有飛鸞宮一個人坐在牀頭抱着膝看着窗外,幻想着父母何時會出現,幫我撐腰,撫平我的不安與難過。
許是夢裡的太過悲傷,醒來時我的手都在抖。
誠然,若我不相信孃親,不願幫孃親,我後半生都會在不安中度過。
人心有多好,人心便可以有多壞。這句話,不正是說我自己的。
翌日大清晨,我便拿着孃親給我的令牌,尋到了長樂宮。
晨曦微薰,侍候皇后的許嬤嬤只道皇后昨夜一夜未眠,方纔入睡,但她並未攔住我入殿內。薰香冉冉,煙霧瀰漫,我莫名想起了昨夜夢中的灰塵,手指扯了帳子的一角頓時又放了開,眼淚差點落下,我多麼害怕掀開帳子噩夢會成真。
慶幸的是,當我掀開帳子,那個我稱之爲孃親的人,正安然躺着。
她睡得並不好,眉頭蹙起,我輕手輕腳走過去,跪在牀邊。昨日,我還不願喊她一聲孃親,可是一場噩夢過後,我卻是生怕再沒有機會喊她一聲孃親。
所謂親情,大抵永遠都是失去後方知珍貴。
“孃親。”這兩個字從口中吐出,很是生澀,但那些積聚了許多年的情感,彷彿終於找到了出口,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孃親你醒醒。”
睜開眼看見我的那一瞬間,她眼底先是露出驚訝的情緒,然後是感動與喜悅。
“阿鳶,你終於肯喚本宮一聲孃親了。”
如若那時,我便知道,這一聲孃親的代價會是那般沉重,我一定寧願自己有一顆天底下最壞的心,可惜世上永遠沒有後悔藥。
二哥因公出差回來的時候,正是二月十二花朝節,家家都在祭花神,我在東宮裡,閒着沒事,便跟着那些老嬤嬤們一同,剪了五色彩箋,取了紅繩,把彩箋結在花樹上,謂之賞紅。
我正墊着腳尖將彩箋綁在枝條上時,背後忽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
二哥?
我驚喜的回頭,那抹紫色身影不是二哥還能是誰?這一刻的心情,簡直比飄在雲端還不真實!大抵多日不見,他又清瘦了點,定是這段日子太過勞累所致。於是我連忙對身邊近日才熟悉起來的容嬤嬤道,“快去廚房熬個十全大補湯。”
“先煮點清粥,給太子清胃。”
“對,再去幫我做的薰衣草香囊也送來!”
“還有我親手縫的衣服。”
“……”
容嬤嬤笑道,“太子妃,你緊張都快語無倫次了,咱太子啊,現在可不需要那些?”
我納悶,小聲道,“那太子需要什麼?”
一旁的老嬤嬤們皆是笑得比菊花還燦爛,異口同聲道,“太子妃啊!”
說罷皆風捲殘雲地離開現場,東宮的伙食果然好啊,養的老麼麼們都是健步如飛!
我一個人呆呆立在原地,二哥一步步朝我走來,我竟緊張羞澀得手都不知道哪裡放,原來愛上一個人竟是這般感覺,任憑你一顆心如何漢子,見到他時,都會變得患得患失,半是甜蜜半是忐忑。
偏偏小十一笑嘻嘻道,“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相思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這不正是我寫給二哥的信!這些詩詞,可都是我從小言上抄下來的,這種東西,自然只適合閨閣時悄悄說,眼下被他這般口無遮攔當着衆人面說出來,我頓時囧成了包子,二哥卻是淡定道,“十一,把東西放下,你先下去。”
小十一剛走,我便撲了上去,氣呼呼道,“你竟然把我寫給你的信讀給他們聽,以後我再也不寫給你了!”
二哥哦了一聲,然後很欠揍道,“你忍得住不寫?”
我裝模作樣,“寫,不寫給你而已。”
二哥兇狠的吻說罷便襲來,“不寫給我,你還想寫給誰?又能寫給誰?”
唔,俗話時候英雄難過美人關,但到了我這兒,卻變成了美人難過英雄關,只要二哥一使美人計,我就沒轍了。
久別重逢,少不了一番耳鬢廝磨,世間兒女,皆是難過情關。只不過,我沒想到,用心如二哥,出門辦公事的時候,都不忘忙婚禮的事,當他打開一個精緻的玉盒時,裡面竟然是……
見我呆立在原地,二哥忽然低頭咬了口我的左耳,舉止輕佻聲音惑人,“不喜歡?”
本道姑當初是昏了頭才覺得眼前這廝是君子,呸!恁好色了!我捂住耳朵,退後三步,故作鎮定道,“嫁人嘛,有什麼喜不喜歡的?”
“可是金線金絲做的嫁衣不多,既然不喜歡,那我賞賜給別人重新幫你訂做一套好了。”
二哥作勢要收起那盒子,我連忙撲上去緊緊抱住不送,笑得那叫一個狗腿,“嫁衣什麼將就一下就好了,不用太破費哈哈。”
二哥忍俊不禁,“比起金屋,確實不破費,不去換來看下?”
我心事重重,抱着嫁衣魂不守舍去換了出來。走到一半,我折回頭,認真問道,“其實……你現在對我這麼好?以後會不會變心,比如說,我長胖了什麼的?到時候你會不會拋棄我?”
天空萬里無雲,久別重逢,我的心底有頭小鹿一直亂撞,此刻,他的表情很是玩味,捏了捏我的臉,半晌,才吐出一句很欠揍的話,“就算我想拋,也要拋得起來才行啊。”
“……”我氣哼哼道,“你要是敢始亂終棄,我就……”
“就怎樣?”
“就不嫁了!爲了一棵樹放棄一片森林,本道姑要仔細考慮考慮。”
“哦,我沒打算放棄森林啊!”
我,“……小哈,咬他!”
這男人太可惡了,也是,本道姑一向沒心沒肺,爲什麼要變得這般患得患失?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哈擺起尾巴汪汪叫了兩聲,然後屁顛屁顛跟我一起去試嫁衣了。
嫁衣雖是金絲金線做的,卻不是很重,只是有點繁複,琉璃瓔珞,五彩金絲,堪堪是千嬌百媚的一件衣服。我完全不會穿,兩個宮女一起搗弄,才幫我穿好。當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時,連我自己都被驚豔到了,這衣服肯定很值錢吧?莫名的,我的腦袋裡又想起了那句詩詞:銀釵金鈿珍珠墜,鳳袍霞帔鴛鴦襖。
難道,在那段失去的記憶力,二哥也曾要迎娶我?
在我神思的時候,二哥已站在了我的身後,他攬住我的腰,“還有十多天就要嫁爲新婦了,沒辦法看到你那一日的模樣,大概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我拉起他的手臂,“你可以摸一摸,然後想象一下?”
他嗯了一聲,然後手開始不規矩起來,我笑着拍開他的手,只見他的眉頭忽然微微皺了起來,像是被我碰到了傷口一般,我連忙拉開他的衣袖,只見他的小手臂竟裹了層層布條,“這是怎麼回事?”
這世間,能傷到二哥的人,不多吧?何況隨二哥一同出去辦事的還有阿大和阿二。
“二哥,你那日所說的對手,究竟是誰?”
“沒什麼。”
“你還不說是不是?不說我當真生氣了?”
室內檀香冉冉,二哥抿脣沉默良久,才伸手撫過我的臉頰,“阿鳶,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記住,你生,我生,你死,我死。生死不離。沒有什麼能再把我們分開,所以,你只需好好當你的新娘便是。”
二哥不肯告訴我,我只好去找阿大和阿二,他們說,二哥最近去追查的人,是活死人。所謂活死人,便是被一種藥物控制了神智的人,目前尚且不知道這批人在何處,數量有多少,而且這種人的破壞力很大,劍刺不死,刀砍不死,因而即便只有幾十個人的一個團體,破壞力堪比一個軍隊。
原來,之前二哥出去辦事,便是去追查這批人的下落,可是這批人竟是走得毫無頭緒,多次正面衝突之後,傷勢過重最終不治而亡。
事情越發詭異,我找師父說了這事,發覺二哥竟也在同師父討論這件事,二哥將那活死人的屍體帶了回來,自己解剖之後,提取藥物,讓師父去分析,藥物的成分,然後配置解藥。
時間很快便到了三月初,眼看即將要到大婚之日,普天同慶,到底都是喜氣洋洋,陳國的每個角落裡,討論的話題無不是太子大婚,而我整日需要忙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孃親,特地找了教習嬤嬤教導我爲人婦之事,所以,很快便將那些煩心事都拋到了腦後。
嬤嬤們對於房事上的教導,是比較內涵的,哪像鐵柱那般血腥。
嬤嬤們是直接給了我一本書名爲《春閨幽夢》的書,每每有空,我便會正大光明坐在院子裡品鑑上一番,小包子說,“孃親,你最近好生好學了。”
我摸了摸包子的腦袋,“孃親一直這般好學,不然怎會如此文采飛揚呢?”
包子好奇道,“那孃親知道書裡都畫的什麼?”
我淡定合上書,“是人世間各種姿勢,哦,不,是姿態,內什麼人間百態。”
阿四掩面抖腿淚奔而去。
小十一掩面抱頭撞牆。
果真是……人間百種姿勢啊……
可是包子太天真,他在國子監裡,四處宣傳,說什麼他孃親好學,天天鑽研春閨寂寞什麼……這回輪到我哭死在東宮李裡了……國子監的太師個個面紅耳赤,撫胸扼腕,“妖妃妲己在世啊,太子沉溺女色,實非名君,陳國不保啊!”
於是,翌日,彈劾我的奏摺一本本堆得老高,二哥把我叫過去,一本正經,眉毛挑起,“春閨寂寞?”
我乾笑了一聲。
二哥又道,“是我讓你春閨寂寞了?”
我又幹笑了一聲。
二哥冷哼了一聲。
我連忙狗腿,“討厭,這不還兩天就不寂寞了麼?”
二哥嘴角抽了抽,招手讓我過去,狠狠折騰了一番,這才肯放我走。翌日我才聽說,二哥當日直接在那些奏摺上批了這樣幾個字,“本宮的房事,干卿何事?”
找相公,就該找有錢有權有優勢的,嘖嘖,牛逼哄哄的感覺,多威風!
一時間,二哥爲我造小金屋爲我力排羣臣之事,在陳國傳得更加沸沸揚揚,直到我大婚出嫁的那一日,達到了頂峰。
三月三,龍擡頭,宜嫁娶,宜生子。
半夜十分,小豆角便把我挖了起來,一羣麼麼宮女們圍着我,那叫一個百般折騰,臉上撲的粉估計都有半寸厚,又是胭脂又是脣彩,我偶爾眯開眼看看鏡子中的自己,妝容很是精緻,美是美,可是二哥親起來,不會有股淡淡的憂傷?
我把我的覺悟告訴小豆角她們,她們皆是喊道,“矜持啊!”
“矜持這東西,能吃麼?能當金元寶用嗎?”
“……”
上鸞轎前,我又給她們上了一課,論如何倒追。可事實上,我表面看似平靜,內心早已像沸騰的油鍋。
金絲金線與寒冰蠶絲織成的大紅喜服,宛若雲錦蔚蒸霞鋪萬里,炫目得讓人無法移開雙目。
儘管我額前彆着鳳簪,簪上的南海紅珍珠一顆接一顆垂了下來,將我的視線幾乎都擋住了,但耳朵聽得見四周的吸氣聲。
小豆角扶着我,一步步朝東宮門前走去。師父一襲白衣,端得是絕世獨立,站在東宮門前,將我的手遞給一襲大紅喜袍下馬而來的二哥,鞭炮聲,奏樂聲不絕於耳。
那一刻,當師父將我的手遞出去時,當二哥的手堅定地握住我的手,朝萬千圍觀羣衆走去時,我激動得險些被長裙絆倒,嘴角不由自主揚起微笑,笑意還沒維持多久,便有鹹鹹的淚水沿着脣角滑入口中。
師父說,“阿鳶,你們一定要白頭偕老,永結同歡。”
我忽然想起,在我出江湖之前,師父曾對我說過,阿鳶,你命中註定有一大劫……看吧,師父果然是神棍,眼下,我正朝着人生巔峰走去,哪來的大劫?
而我,又是何其幸運,能遇見一個自己喜歡的,也喜歡自己的人,而且他又是那麼優秀,有錢有權有才還將我放在心尖上捧。陳國嫁娶風俗,新娘必須要跨越火盆,可是二哥卻是一把抱起我代我跨了過去,一片唏噓聲裡,他低笑出聲,“不到洞房那一刻,我是時刻都緊張你會出什麼差錯,都是些古老的儀式,在乎嗎?”
我搖了搖頭,認真道,“我也很焦急。”
二哥大抵理解錯了我的意思,嘴角緩緩勾起,抱着我的腳步更加快了,三步作兩步將我放到了九重鎏金的鸞轎上,一聲起轎,頓時將氣氛推到最*,道路兩旁,客棧茶館二樓,總而言之,能站人的地方几乎都站滿了人,所有人都在吆喝,所有人臉上皆是羨慕的神情。
儀仗煌煌,翠羽寶扇華蓋,九重鎏金的鸞轎浩浩湯湯朝宮門駛去,而二哥,則騎着一匹紅色的烈馬行在最前方,鮮衣怒馬,張揚不可一世,連雙眸的白絲綢都換成了紅色絲綢。
包子亦是一襲小蟒袍,騎着一匹小紅馬,跟在二哥的旁邊,偶爾他會放慢速度,跟轎子走一塊,一口一句孃親今天真美,誇得爲孃的那叫一個心花怒放。
沿途十里紅毯,皆是紅色玫瑰鋪成,灑以金榍,行過之處,金光閃閃,香飄十里。兩邊樹木,柱子之上皆掛了紅綢緞,喜氣揚天。拐過街角,我回頭,終於再也看不見師父的身影,心底澀澀的,卻也是歡喜的。
遠處長空萬里,碧色無邊,宮城隱現。
約麼半柱香時間,隊伍終於到了宮門的正門,煊赫儀仗從宮門展開,遠迎十里,宮人匍匐跪候道旁,內官各持禮器侍立在後,皇家護衛執仗陣列,近了,所有人皆是俯身行禮,三呼賀詞。小豆角說,便是皇后,也不一定能有這般待遇,太子對太子妃簡直沒話說。我點了點頭,“有生之年,總算感受了一把當人上人的快感。”
小豆角,“……”
一旁靠近的大臣,嘴角抽了抽,嘴巴扁了扁,這看傢伙大抵就是彈劾我的言官吧,他剛想說什麼,二哥忽然轉過頭,意味深長一笑,然後這夥人立刻將扁起的嘴扯成月牙,一個個笑得恁甜了。
進入宮門,前往金鑾殿的路需要步行,且是九百九十九層階梯,百官命婦全立於兩側,齊誦百子千孫經。二哥拉着我的手,讓我小心腳下的階梯,別被長裙絆倒。一旁的禮官一個勁嚷嚷於禮不符,這個環節不能牽手,需太子妃自己爬上去。我想了想,連忙作勢要將手扯出來。
可是二哥卻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今日我若不這般做,往後指不定你們這羣人吃飽了撐着沒事幹一個勁兒彈劾你。姑且讓他們看清了,你背後靠山是誰。”
明明如此溫柔的一句話,配上二哥純良的笑容,卻是警告味十足。
丟下這句話,丟下一羣嘆息不已的老臣,二哥繼續牽着我,朝階梯上走去。
禮炮齊鳴,鐘鼓齊奏,階梯的盡頭,帝后並肩。每上一個階梯,我覺得世界變得不真實一分,九十九層階梯,漫長而短暫,二哥牽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得不像話。我卻覺得有些心虛,高處並肩而站的男女,一個是我的親生孃親,一個是二哥的親生父親……
終於,爬到了金鑾殿前。
禮官高呼行禮,羣臣百官齊刷刷跪下三呼萬歲千歲,在一片吵雜中,二哥牽着我,跪在了皇上和皇后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禮。
贊禮官唱頌,宣誦吉辭。
禮成,聖旨大赦天下。
自陳國有史以來,因爲太子大婚,聖上便要大赦天下的,只有夜祁言一人,可見當今聖上對太子的寵愛有多深,儘管傳言紛紛,皆言太子有逆反之心,盜竊兵符,欲謀害當今聖上。
而真正要謀害聖上的,是我的孃親,可是這事,無論如何我都不敢去跟二哥說。想到這一點,我抓着二哥的手更加緊了。二哥不解回頭,“怎麼了,緊張?”
我搖了搖頭。
二哥又道,“不開心?”
我一笑,“怎麼會,我只是……太開心了。”
拜過帝后後,還要去拜見太后,以及去宗祠拜祖宗,一整套禮儀下來,委實能被折騰掉半條命,可是能當太子妃,被折騰得奄奄一息,本道姑也很樂呵呀!午時過三刻,我終於被送到了宮中臨時的宮殿,重新進行梳妝打扮,參加接下來的宮宴,大抵是去見一些他國來賀的使者,接受他國乃至朝廷元老的祝福。
大紅的喜袍被換成了更加端莊大氣紅黑交加的束腰長裙,小豆角說,“這麼一番打扮,太子妃委實有種母儀天下的風範。”
我笑眯眯,“真的?”
小豆角信誓旦旦,“比金子還真!”
“好,賞金子!”
換好衣裙之後,二哥便過了來。他委實不必親自接我去參加宮宴。
我想到一千種和二月雪重逢的方式,卻沒想到,會是在這裡,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二哥牽着我的手,在奏樂聲裡朝大堂走去,樂聲停,一抹孤零零的掌聲忽然響起,我循着掌聲望去,一瞬間如遭雷劈。那一襲黑衣,神色冰冷中透着殺氣的男人,不是二月雪還是誰?見我望過去,他忽然笑了,然後冰冷的神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李九霄的邪魅與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