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在想何事?”處月漠龍早已處理完那些積壓的事務了,大手一收將人納入懷中,沒有熱度的身體,讓他眉頭微動,雙手微微的收緊。
“你是和父親一起住?”謝容窩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問道。
“嗯?”冷硬的表情因她的活而柔和幾分,隱隱的喜色,她這是在意他父親因此問他?
“不是?好像沒有聽說過與你父親相關的事?”這幾年來一直就是處月漠龍這個名字讓人如雷貫耳的出現,若非要隨他來這洛陽城,她也不會留意到他父親這個人的存在,彷彿那根本就不存在的人一樣,根本沒有聽到過任何與之相關的消息,現在才發現好像連他父親的名字都沒有聽過。
“稍侯你就可以看到。”下巴親妮的貼着她發頂,嘴角掛着一絲笑意越發明顯。
“我又沒說要見他。”謝容撇嘴。
“我只是好奇他以前也是晉國將軍,怎麼從未聽說過?”
“晉國無人敢議論我父親。”還裝不在意,分明已經是寫在臉上的在意了。他父親乃晉國堂堂的護國公哪裡有人敢議論。
“他知道你回來了?”
“嗯?”
“怎麼感覺不聞不問,消失這麼久你父親也不擔心你?”若是她父親不知多擔憂她,她父親……,謝容心裡瞬間一堵,又酸又麻,頓時失了聲音。
“他一向如此。”處月漠龍冷淡道,並不打算讓她對自己父親作過多的關注,他父親性情與他也很相似,並不是那種你濃我濃的人,那種明面的關心根本極少。
“怎麼了?”處月漠龍極快就發現她神色不對勁了。
“到了。”謝容望着外面行走的百姓,馬車已經在城門之外被守城士兵攔停了下來了。
“來者何人?”門口處士兵個個高大威武,正氣凜然的站着,隨着古年的城牆一起散發出一股王者的威儀,那是屬於都城的威儀,謝容從來不曾想,最是想去的吳國都城建康沒去成,這想都沒想過要來的洛陽城,卻先來了。
“自己看。”馬車之外當車伕的正武身形不動,直接從懷裡拿出一個令牌丟了過去。
“喝!”那小領隊接過令牌一看頓時抽了一口冷氣,直直的望着正武,這……這不正是虎賁將軍的令牌麼?若這趕車的人是虎賁將軍,那……那裡面坐着的人是誰?
“快讓開。”那人根本不敢多想,停留多一秒都覺得罪該萬死,霎時站的筆直,目光熾熱的落到馬車上,越看越像,難道……難道真的是沙陀將軍的馬車……?
“那人猜到你了。”謝容目光透車窗縫,落在那個人的臉上,那上面已經清楚的表達了他心中所想。
“京畿衛戍之中謀得一官半職的都有些本事。”否則就應該拿京畿衛戍的統領問罪了。
“不是說司馬維掌握了軍隊?看情況並非如此嘛。”古人講究名譽聲望,堯舜禹他們憑着名譽可統領一國之衆,可想而知名聲對於一個人立世的重要性,由此可見這晉權雖然說在司馬維手中,可是論名譽聲望,無人可敵處月漠龍吧?憑着他赫赫戰功與讓人仰望的戰神形象,完全的將沙陀一族的名譽推到了頂峰,晉國所有軍人心中都有着一種願爲他所用,爲他犧牲的情結,那入伍的好男兒無一不是對着他的敬仰而參軍的,這種人對於部隊的影響力可是可怕的,因爲他影響的不是權力,而是人心。
“沙陀一族由建國之初就爲晉國上戰場,保護晉國國泰民安而前赴後繼的揮灑沙場,征戰四方,這種付出終是有回報的。”處月漠龍淺淺一笑,那種回報便是百姓對沙陀一族的信賴,遠勝於君王的信賴,在百姓眼裡只要沙陀一族存在那晉國便永遠存在,沙陀是不可替換的信任,如同高聳入雲的豐碑豎在百姓的心中,而那種信任,是沙陀一族的男兒拋顱頭灑熱血,出生入死,永生不可擺脫的責任的代價所換來的。
“嘖嘖,如此說來你父親以前也是跟你一般?”說實話她對於他國的事瞭解的不算多,可以說極少的,對於沙陀一族更是如此,因爲沒有過多的接觸戰事,沒有與之正面對敵過,因此對於沙陀一族的存在相知甚少。
“我父親,你稍侯便可見到。”處月漠龍淺淺一笑,就是不多說自己的父親。
“你父親他也是一名大將?”然而隨着馬車離着他的家越近,謝容心裡對着那個名爲他父親的男人越是好奇,和那種先下手爲強,在見之前要百分之百了解透徹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隱隱的讓人可以看出她心裡那幾分醜婦要見家公的緊張感,而正因那幾分緊張感,處月漠龍越是可以從中發現她對自己的在意,她因爲在意自己而緊張,這讓他很是喜悅。
“我父親是晉國的護國公。”終於還是不在調她胃口,處月漠龍開口說了。
“據聞我父親十歲便上戰場了。”
“比你還小?”謝容微微詫異,該不會也是拿着一把這麼重的大刀吧。
“那時我爺爺戰死沙場,我父親便子替父職,上戰場了。直到我上戰場之後,才脫下那一身責任解甲歸田。”左手輕輕的摸着橫放着的大刀,處月漠龍目光含着深幽,沙陀一族在旁人眼裡是光榮的,然而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那一切得來的是如此的不容易,且一擔披上便無法脫身,如同枷鎖永世相隨,爲血肉見證以性命爲誓。
“我父親是晉國的護國公,他的榮譽遠高於我,只是他當初坐鎮西北,攔住匈奴無數次進攻,爲晉國形成一條人肉的長城,建立一片太平盛世,只要我父親身在一日,匈奴也無人敢渡過天山南下一步。”處月漠龍目光深處平靜,年少時期說起父親的那股對尊者的仰幕,對父親的敬佩,這些年對戰爭的透悟,對自身所得的遠高於父親的榮譽,對於手刃鮮血之多,這一切早已沖洗了年少時期將父親當作神的心態,一切早已隨着年齡的成長而變得沉穩內斂,慢慢的平靜。
“因爲他以前長駐西北,你可能聽的極少,然而在匈奴之中他名氣遠盛於我。”處月漠龍目光落在她身上輕聲道,事實上他父親就算是解甲歸田,平日裡釣魚玩樂,然而那護國公的名譽,那屬於他的號召力,哪怕是坐于山水之間,晉國無數的後生都要尊稱他爲長師,遇事無不尋他解惑,晉國大小事務之上,根本無人比他那父親知道的透徹了,用時人的話來說,根本就是坐在家中的國師。
“老軍人啊!你父親性情如何。”謝容前後兩世可以說都是半個軍人,因此對於老前輩老將軍有着一種敬佩之情,開口的語氣隨即與先前有異了。
“我父親性情極好。”處月漠龍輕輕一笑,寬慰道,對她那一句老軍人很受用,也很是喜歡她語氣之中的尊敬,在任何人眼中自己的父親都應受人尊敬的,何況還是自己心愛之人。
“是麼?”謝容鬆了一口氣,卻無法看到馬車之外坐着的正武聽到這句話時,臉色是何等的模樣,護國公性情好,那世上還有性情不好的人麼?
他們這些從小被護國公訓練過的人,對於那訓練的過程,只有用兩個字來形容——地獄,完全的人間地獄,完全能讓你情願上戰場也不願意去訓練場。
試想想處月漠龍十三歲就能拿着這千人斬上戰場了,那他還沒上戰場之前是幾歲能拿得起來呢?到底是怎麼做到讓一個小兒拿得起來呢?本來是無法想象的,然而當你讓護國公訓練過之後,你會發現這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將軍,到了。”就在此時,馬車已經停住,而正武的聲音也由先前在小山村的隨意到現在的尊敬,口中的大哥也轉爲了將軍,私底下如何都可以,但是,天子腳下一切都要尊於紀律,做好本份不可讓人輕易的抓住馬腳,加以利用,這些他們這些爬到將軍之位的人早已極懂的該如何去做了。
“下來。”簾子掀開,護國公府四個赤紅大字出現在眼前,正門兩側是兩尊石獅子,殺氣凜凜,門前是一個極大的空地,可作處停車之用,門外空無一人,安靜之極,地面上鋪了一層白雪,而天空之上雪花仍在飄舞着,如此看上去這護國公府既荒涼雙冷清,帶着幾分無人居住一般的寂靜,讓人聞到一股另人警惕的氣氛,彷彿眼前有着一頭兇猛巨獸,盤踞在此,不可隨於驚擾,不可任意打擾,最後迴避三尺。
“好有氣勢的房子。”謝容打量一翻之後,感慨道。光從風水的角度而言,這也絕對是洛陽城最有煞氣的地方了,護國大將軍坐鎮於此,鎮守着洛陽城的風水,阻止着煞氣入侵龍脈,只怕也是有意而爲的事吧。
“開門。”正武在兩人下馬車之前,便走上前去敲門。
“小心些。”後面的處月漠龍對足足三年不見的家看都沒有多看一眼,全副心神都在後面的謝容身上。
“好冷。”謝容邁出馬車之後,打了個冷凜,不知是離開了馬車還是離開他的胸膛,感覺溫暖差了一個臺階那麼遠。
“入屋便暖和了。”處月漠龍大手一收,摟着她的身子。
“要有個暖爐提着就好了。”謝容不由的想起江陵的驕奢的日子,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一流的物品,一極的生活理念,極其舒適的生活真叫人懷念。
“誰?……漠龍?”硃紅色的大門緩緩推開,一個老頭子探出一個頭來,神情傲慢的目光掃過正武落在他的後方兩人身上,看到處月漠龍時,一下子就愣住了。
“李伯。”處月漠龍朝那老頭子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現的過多的熱情,卻能讓旁邊的人感覺到了他那份親近。
“是漠龍回來了呀。”只見那老頭子點了點頭,目光完全的落在他懷中的謝容身上,眼神頓時如鷹隼般凌厲着。
“走。”處月漠龍摟着謝容腰上的手緊了幾分,謝容更是囂張的一句話也不說,這些人只怕早已知道她的存在了吧,在知道她是謝府嫡子卻與處月漠龍這個九代單傳的沙陀一脈身上,只怕所有人都恨不得她即刻消失吧?
兩人一路往裡走去,遇到的人所有目光都落到了謝容身上,對於處月漠龍的重新回來沒有表現的過多的熱情與激動,彷彿他不過是昨日剛離開而已,根本沒有人因爲他的突然失蹤而認爲他遭遇不測了,反而是認爲他的出現是理所應該的,堂堂沙陀男兒不戰死沙場而讓殺手殺死,祖宗十八代只怕都會氣的跳起來,指着他鼻子痛罵一頓,反而對謝容的出現表現了更多的驚訝,然而這些人的驚訝如同所有軍人一般的模樣,眼神之中再多的驚訝表面上也顯得波瀾不驚的。
好似從一開始的不相信處月漠龍會帶個男人回來,再到驚訝於她那過人的外表,雄雌莫辯的五官之上,再見着兩人抱在一起的模樣,對謝容的目光要多怪異有多怪異。越過前堂,走過佈置簡單的前院,兩人走入了簡陋的大廳之中,迎面坐着的一個年近五十的男兒,目光深靜的望着兩人,誰也不知道他坐在哪裡多久了,坐在哪裡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