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奴交了印綬,東宮之內如今有主似無主,不知道殿下會讓哪位代掌?
宮女下人議論紛紛。這看起來森嚴的太子府 ,暗地下卻潮流涌動,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扇窗戶。
冬梅苑,董良媛還沒睡 。
已近二更,睡房裡的燈火依舊通明。一個別致的銅雀燭臺,上面架着三根宮臘,嘶嘶作響。
小宮女平安 在坐在繡塌下面的一個橢圓的氈墊子上,歪着頭一針一線繡花,這一幅《花好月圓》好長好大。自打進了太子府就繡,直到今天還沒完成。
老宮女瑞福打開衣服櫃子,將白天從浣衣房拿來的衣服薰完了香。仔細摺疊好,放進櫃子裡。
入秋了,這些甚單薄的衣服已經用不着了。上頭傳來來話兒,明兒個到 宮裡領秋衣了,大約這兩三天就能發到各個宮裡了。將這些穿不着的收起來。
董良媛卻圍着薄氈毯子,斜臥在繡榻上,磕着瓜子兒。
太子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葉良媛酷愛讀書寫字兒,這水墨丹青更是她的強項,就說吳良娣也有些愛好,養養芍藥,玩玩寵物,平色也是描眉畫眼,收拾的妖嬈多姿,那孟嬌蕊就更不說了,唯獨自己,平時既不怎麼讀書,畫畫兒,也不描眉畫眼,總嫌費勁兒,反正用不着出去見人,也沒有人來這兒。卻只有一個嗜好——愛吃零嘴兒。
什麼瓜子兒,杏仁兒,核桃兒,葡萄乾什麼的,一樣少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當初就怎麼被選上了,稀裡糊塗中就進了宮。
老宮女瑞福慈祥地說道:“我的良媛啊,就要睡了,少吃幾顆兒吧,晚上吃這麼多零嘴兒,會發福的。”邊說便將放在她面前的,盛着瓜子的八寶瓷盒子的拿到了一旁,不讓她繼續吃。
老宮女說話的樣子,像是對待一個未長大的妹妹,語氣極其溫馨親和,看來這個樣子不止一天,主僕門習慣了,毫不拘禮。
董良媛本就性子溫純,不善言語,待人卻是極好。
冬梅苑裡,上下宮女太監,相處甚是融洽。這裡人手本就不怎麼多,況且太子從未來過,更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了。
宮女平安低着頭有一搭沒一搭說着:“今兒個碰倒怡情苑裡的翠兒,聽她說好久太子不過去了,孟良媛氣得什麼似的,摔摔打打,下人們大氣兒也不敢出。”
老宮女 瑞福淡淡地說:“上次因爲那事兒,沒打入了‘失樂宮’就不錯了,後宮裡頭從來都是朝來暮往,不曾休息半刻 。 沒有一人 在這宮裡頭做一棵不倒的常青樹的。”
“失樂宮”是太子府裡關押犯事兒的妃嬪的。
董良媛不知想到了什麼,拿去了她的零嘴兒,她就更不愛說話了,悶了半天,不無抱歉地說了一句:“跟了我,苦了你們,眼見得別的宮裡,宮女到處炫耀,風風光光,你們卻只能和我一樣忍受冷眼,默默無聞。”
她說的是綠丹苑和春蘭苑唄,現如今這兩個宮裡的奴才腰板兒聽得可硬了!真正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良媛,您別這麼想,比起她們,平安覺得能伺候董良媛真的是福氣。”平安真誠地說。
這宮裡頭,順風而倒的人可是多了去了,奴婢欺侮不得寵的妃嬪也不是沒有。
誰不是看着哪家的樹兒長得高,就去了那家涼快。等那家的樹抵不過寒風的侵蝕只剩寥寥幾片樹葉,就連打掃清理都不弄了,直接再找下一家去了。
福瑞輕輕說道:“跟了誰,服侍誰。都是前生的緣分。這輩子是冷是熱,只要良緣不嫌棄,走到哪裡福瑞就跟到哪裡。”
平安也忙說:“奴婢也是,一直跟着您。”
董佩環不由眼窩一熱,患難見真情。
接着,平安壓低聲音說:“聽說當初選秀時,吳良娣和鄭承徽, ——是鄭良媛,因爲丟了一件什麼東西,鬧得不可開交,幸虧太子妃出手相救;進了宮,鄭良緣受宮女欺負,還是太子妃拿錢爲她打發了下人們……”
瑞福說:“ 鄭承徽升爲良媛,吳良娣倒是花了血本送了禮。”
言罷又嘆:“這些話萬不可對外人說,我們頭上頂着董良媛,我們說了,也不嘴皮子快活一霎兒,傳了開去,卻害了主人,萬萬不可多嘴啊。”
是啊,這世上負
心人是太多了。
誰還記得四面楚歌時 ,誰爲誰爲 遮過風擋過雨 ? 誰還記得薄暮微涼時,誰爲誰披過一件紗衣?誰還記得寂寞深宮,誰對誰說過幾句貼己的話 兒?
人情薄似紙,這後宮的人情說透了就是“權和勢”, 更比紙還薄了。
趨利避害,人皆如此。
董良媛繼續看着手裡的書,並不言語。
平 安嘆了口氣,又道:“良媛,話說回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您也該爲自己想想法了。”這下子可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瑞福道:“這丫頭, 趕緊兒好好繡花!等到喬皇后生日,我們良緣獻上去,也好積攢人氣。”
“我正是這樣想的呢。”平安不無嚮往地說道。
董良媛心裡又是一熱。
這兩個宮女比起日裡姐姐妹妹說的可心中聽話的,打扮得雍容華貴的人兒,不知要強多少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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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進宮時日也很久 了。太子還未來過這冬梅苑一次。
從河北滄州千里南下 ,父母爺孃 一家子人轉眼 就骨肉分離,各奔東西,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再見到面呢?
來到京城,在踏進宮門的那一刻就註定:管你願是不願,你愛或者不愛,你就跟定了這個男人,一輩子,一個人,一盞燈。
做了太子的妃嬪 , 已經是一個不容爭辯不容回頭的事實了。
望着北方,爺孃,我只願 你們都能看 到,佩環在宮裡頭不爲別的,但求終其一生, 有一方天地,遮風避雨,過得四平八穩。
人生苦短,不過數十年光景,卻要經歷悲歡離合、是非曲折,是福也好,是禍也罷,我董佩環只求 :每日清晨,太子府上空第一縷陽光緩緩普照到冬梅苑的時候,我,還能看到。
畢竟——活着就好!
後宮裡的爭鬥 向來沉沉浮浮,沒有人必勝!
爺孃請你們放心:太子府內,好花百支,女兒不一定是太子府裡,最惹人注目,爬得最高的開得最豔的 一個 ,但, 一定會是這些後庭花中,活得最長的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