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讓琰親王和皇上發生爭執的是兵部尚書的任用問題。
前任兵部尚書去世的時候,正趕上先帝病危。因爲這個職位實在太重要了,無人敢替先帝下詔,故暫由當時的太子太保,也就是琰親王兼任。
先帝駕崩,新皇年幼體弱,沒有正式親政,這件事也就因循下來.到現在,琰親王兼任兵部尚書一職已一年有餘,皇上今日便在飯桌上提起此事,同時提出了幾個可能的候選人,問琰親王哪個合適。
琰親王只顧埋頭吃喝,語氣淡漠地說:“皇上認爲哪個合適就用哪個。”
皇上楞了一下,但還是耐着性子說:“朕這不是和王叔商量嗎?王叔和他們共事已久,對他們的瞭解肯定比朕要深入一些,所以朕想聽聽王叔的意見。”
琰親王總算從飯碗裡擡起頭,微微冷笑道:“若說關係親密,誰又比得上至親呢?還不是一樣忌憚防備,所以,共事久有什麼用,還不如陌生人來得親切。”
這話夾槍帶棒的,連準備作壁上觀的太后都聽不下去了,咳嗽兩聲後,回頭對崔總管說:“叫個人去太醫院,讓樑琦英開幾副清熱解毒的藥給王爺,我看他最近可能遇到的事兒多了點,人有點上火。”
琰親王這才稍稍收斂了一些,皇上是晚輩沒錯,太后可是嫂子,即使只講家庭倫常,也沒有小叔子在嫂子面前放肆的理。
可惜,短暫的寧靜之後,又一波爭吵來襲。
起因還是一樣,皇上見琰親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怎麼問都只肯打太極,便索性說:“那好吧,既然王叔對此全無意見,那朕明天就下任命書。”
琰親王這下裝不成淡定了,馬上追問:“任命誰?”
“章景淳。”
琰親王聳肩一笑:“他當年被哈圖魯捉去當俘虜,靠給哈圖魯暖牀活命,後來僥倖偷得一封重要書信逃脫,這個發跡故事國人還沒聽夠嗎?由他擔任這個職務,只會讓人笑掉大牙。”
皇上也不惱,又提出另一個人選:“那郝連夕明如何?”
“這個人一貫唯唯諾諾,在朝堂上我就沒聽他發表過什麼意見,總是附和這個,附和那個,典型的庸碌之輩,不明白皇上何以會選他。”
不贊同皇上的話也就罷了,口氣竟然頗爲不屑,大有質疑皇上的眼光之意。
我以爲皇上會忍不住發火,沒想到,這回他倒挺有耐心的,又陸續提了好幾個人選,每個都被琰親王批得一錢不值。
最後,皇上嘆了一口氣道:“還是請王叔推舉一個吧。”
太后也說:“是啊,王爺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還是王爺推舉幾個,我們再議議。”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皇上說的是“推舉一個”,太后說的則是“推舉幾個”。這樣就給了琰親王很大的彈性空間,讓他可以拉幾個給他心目中的人選做陪襯,模糊真正的目標,然後再用排除法,找出各種理由排除掉陪襯,留下他要的人就行了。
可惜我還是想錯了,琰親王的確提出了好幾個人選,可這些人選最後都在“議議”中又被他否決了。
也就是說,這個職務無人擔任,還是隻能由他兼任下去,直到出現合適的人爲止——那個人,也許永遠都不會出現。
我以爲,皇上到這個時候會已經完全沒轍了。琰親王擺明了不肯相讓,就是要霸佔這個職位到底,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好當面揭穿他。這事,多半隻能先擱着,以後再想辦法。
一陣靜默中,皇上突然說:“嚴橫怎麼樣?”
琰親王有點訝異:“他早就回去了,現在應該已經在雁門關的戍所了。”
“調他回來就是了。”皇上說得輕描淡寫。
琰親王看了太后一眼,太后便開口道:“這恐怕不大好吧,他纔去沒多久,現在東邊在打仗,西北一帶的防守就更顯得格外重要。要防止回鶻和匈奴趁勢取事,讓我們同時幾方受敵,在我們力有不逮時,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
琰親王最關心的則是:“把他調回來了,皇上想派誰去接替他的職務呢?”
皇上笑道:“正如太后所言,西北一帶的邊防非常重要,必須要有一個比嚴橫更有威望的人去接替才行。放眼望過去,朝野上下,也只有一個人能擔當此任。”
琰親王到這時纔算明白了皇上的意圖,冷冷地問了一聲:“是誰?”
“當然就是王叔您了。”皇上一點兒也不肯含糊。
琰親王霍然而起:“原來皇上是看我這個王叔不順眼了,要把王叔發配到邊疆去,皇上明說就好了,何必繞那麼大一個彎子。”
太后低斥道:“大吵大嚷的,成何體統!王爺請坐下,有事可以慢慢談,別那麼激動。”
琰親王歸座後,太后又對皇上說:“王爺可是我們天佑皇朝的頂樑柱,他怎麼能走?”
琰親王賭氣道:“皇上要發配微臣去邊疆,微臣也無話可說,這就回去收拾行李。”說罷,鐵青着臉衝出紫薇閣,落花公主也趕緊追了出去。
他們走後,太后用責備的眼光看着皇上:“你做出這麼重大的決定,總得事先跟母后打個招呼吧。”
皇上沒有急着回答太后的質詢,而是朝崔總管打了個手勢說:“你帶他們下去吧。”
待屋裡只剩下我們三個人的時候,皇上才向太后解釋:“兒臣並沒真想派王叔去。兒臣只是想將計就計,讓那些蠻夷以爲這是個難得的機會,等他們孤軍深入後,再迎頭痛擊。”
太后皺着眉說:“皇上的意思,是我們同時跟高哥麗、回鶻、還有匈奴作戰,這樣會不會鋪得太大了?人力物力都跟不上啊,這些年,我們一直都在休生養息,並沒有刻意儲備作戰物質。”
皇上似乎早就預料到太后會有此一問,已經做好了準備,太后話音剛落,他伸手從茶几上拿來一摞賬薄類的東西說:“如果太后不放心這個的話,請看看這些冊子。”
我湊過去一看,上面果然記載着各地軍用倉庫的儲備情況。
太后把冊子大體翻看了一遍後說:“就算糧草豐厚,同時跟幾方作戰恐怕還是不行的。”
皇上笑道:“誰說要同時跟幾方作戰了?”
我和太后一起提醒他:“皇上才送了祁雲海出征高哥麗啊,如果再跟匈奴打,起碼也是兩方了。”
“朕只送他出城而已,至於打不打高哥麗嘛……”
我恍然道:“難道征伐高哥麗只是個幌子,皇上真正的目標是回鶻和匈奴?”
皇上答:“沒有回鶻,只有匈奴。嚴橫已經和回鶻人達成了和議,雙方約定,只要嚴橫鎮守西部一天,回鶻就不犯我邊境,我方也不對付他們。”
太后點了點頭說:“嚴橫本就是回鶻人的後代,只是他的祖先早早地就來到中原定居了。”
我還沒從驚訝中醒過神來,皇上又說:“其實,這事並不是我一個人策劃的。”
“皇上和嚴橫合謀?”
皇上橫了我一眼:“什麼叫‘合謀’?亂用詞,我們是合計。”
“那皇上和誰合計的?”
“朕,嚴橫,還有一個,就是剛剛大吵大鬧跑出去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