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承乾殿外,我不是沒有猶豫的。皇上也是個怪脾氣的孩子,好的時候黏得要死,生起氣來冷若冰霜,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決不肯有絲毫的勉強。但願他別讓依蘭,也別讓我,太難堪纔是。
還好,通報的太監很快回來說:“公主和蘭妃娘娘請進。”
在外廳坐下,小宮女奉上茶水點心,皇上卻遲遲未見出來。
一碗茶都快喝光了,還沒見主人身影,蘭妃坐立不安,我也有些待不住了,拉着一個小太監問:“你們皇上呢?”
小太監朝裡面看了看說:“應該快出來了吧。”
又過了半晌,後堂還是寂無人聲,我只好吩咐:“去,把小安子給我叫來。”不敢命令皇上出來,小安子我總可以叫吧。
小安子總算出來了,不過樑太醫也來了,小安子敷衍了我們兩句就說:“奴才領樑太醫進去了,公主和蘭妃娘娘留下來用了晚膳再走吧。”
聽這口氣,皇上今日是不打算出來見客了,而留飯的話更像是逐客令。蘭妃的臉色變了又變,有一次我都以爲她要站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衝進去了,可最終她只是嘆了一口氣說:“姐姐,既然皇上在瞧病,不方便出來見客,我們還是下次再來吧。”
我還能說什麼呢?本就是被她催來的,倒鬧得我也吃了一個閉門羹。
看着皇上臥室的方向,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對他說:何必這樣讓人下不了臺呢?她到底是你的妃子,又是和親公主,即使看在兩國交好的份上,也不該做得太絕情。她不過是個女人,還有我陪着的,你見見她,難道她還能強×了你不成?
彆扭的小孩,一旦鬧起情緒來就顯得不近人情。
兩個人悶悶不樂地出了承乾殿,我問小蓮:“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蓮答:“申時二刻了吧。”
最近天黑得早,又冷,太后的晚膳也開得比平時早些,若朝中不忙的話,申時三刻就開始傳膳了。於是我索性拉着一臉哀怨的依蘭去了太后的春熙宮,同時命人去瑤光殿取來中午買的東西。
太后對依蘭還是不錯的,席間噓寒問暖,飯後又讓太監記下依蘭愛吃的那幾樣菜。末了,還賞了她兩件珠寶。依蘭是個感性女子,在皇上那裡受了委屈,在太后這裡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關照,竟至於落下了淚。
太后問明原委,把她拉到身邊着意安撫,直把依蘭說得破涕爲笑,纔好好地讓人把她送了回去。
依蘭走後,我由衷地感嘆:“剛纔太后勸慰依蘭的時候,好像慈母。”
我本是誇讚之辭,太后卻不以爲然地說:“我可沒興趣當別人的慈母,我只是你的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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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知如何回話了:“兒臣的意思是,母后對人很慈祥。”
“是嗎?”她淡淡一笑。
我不解地望着她,慈祥又不是貶義詞,爲什麼她不肯接受?
太后朝我招了招手,我走到她身邊,她把我拉到她的寶座上坐下,小聲道:“這依蘭好像會武,又是蠻夷之女,沒受過中華禮儀薰陶,我怕她將來對你不利,所以結恩於她。”
我越發不解了:“她怎麼會對我不利?”
太后用預言師一樣的口吻說:“嫉妒是一種可怕的力量,一個被嫉妒矇蔽的女子,會把復仇的火焰燒向她認爲最有嫌疑的人。”
“可我是皇上的親姐姐呀,弟媳再嫉妒,這筆帳怎麼也算不到姐姐頭上吧。”
太后看了看我,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才說:“你以後就會明白我今天所說的話。”
我差點失笑,我又不是小孩,要等長大了纔有知情權,爲什麼現在不跟我說明白,要打啞謎,埋伏筆?
可她畢竟是太后,即使我是她親生女兒,說話也不敢太造次,我只是問:“是不是我以後跟皇上也要疏遠點,免得他的妃嬪嫉妒我?”口裡這樣說,心裡卻覺得無比荒唐,哪有親姐姐怕兄弟媳婦嫉妒的?
太后卻說:“不用!母后早跟你說過,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跟誰親近還是疏遠全看你的喜好,不用顧及任何人。若不能讓你開心,母后霸着這天下至尊的地位又有什麼意義?”
“母后……”我慚愧地低下頭,母后對我如此溺愛,我剛還對她不滿來着。
她笑着摸了摸我的頭:“好了,母后還有些奏章要批閱,你要是不嫌枯燥的話,就陪母后去御書房坐坐吧。”
我訝異地問:“奏章都是母后在批閱嗎?”
她搖了搖頭:“最近才這樣的。以前是皇上和琰親王一起批,我坐在旁邊幫着出出主意。現在琰親王養傷,皇上養病,只剩我一個人了,不得不親自來。”
我想了想道:“那這樣吧,等會由兒臣把奏章念給母后聽,免得母后看着累。而且念出來也清楚些,也許兒臣唸的功夫,母后已經想好怎麼批了。”
“好主意,那我們走吧,說不定今天能早點完工,早點歇息呢。”
話雖這樣說,由於奏章太多,我和母后還是忙到很晚才就寢。我也沒回瑤光殿,就在太后的寢宮住下了。
睡到半夜,我們被一陣驚呼聲吵醒了,這回,居然是皇上的寢宮闖進了刺客。
乍從夢中醒來,我和母后都有一瞬間的呆楞,明明是太平盛世,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多刺客,才行刺完親王,又來行刺皇上了?
徹底清醒後,我和母后慌忙穿上衣服往外跑。崔總管看天寒地凍,又是黑幽幽的深夜,已緊急備好了一輛車子停在宮外。
等我們趕到皇上的承乾殿時,刺客早跑得沒影兒了,只有宮中守衛一隊一隊走馬燈似地晃來晃去,人爲地增添了許多緊張氣氛。
皇上估計也被他們晃煩了,皺着眉頭說:“把守衛都撤了吧,我知道刺客是誰,她不是來行刺我的。”
這話聽起來就矛盾,不是刺客的“刺客”,那是什麼?午夜翻牆訪友的故人?大夥兒都急等着下文,皇上卻閉緊嘴巴不肯說了。
太后沒法,只得帶皇上入內室,然後把所有的下人都趕了出來,連我都留在外面了。
過了一會,太后出來了,站在門口吩咐:“新增的守衛都各歸原位吧,這裡只留下原來的就行了。”
既然危險解除,考慮到太后明天還要上早朝,我和皇上極力把太后勸回去休息,我則留下來陪着受了驚嚇的皇上。
其實,是我好奇心作祟,想趁沒人時審問審問他,看“刺客”到底是誰。
皇上並沒有隱瞞,很坦然地告訴我:“半夜闖進我房裡的是一個女人,看走路的樣子,很像你白天帶來的那個蘭妃。”
我大驚,同時亦有些疑惑,皇上跟蘭妃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好像都沒正眼看過她,怎麼能僅憑一個蒙面的黑影就判定是蘭妃呢?
皇上接着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勢跟我們漢人女子不同……具體怎樣我也形容不出來,反正就是比較特別,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望着他笑:“還說不喜歡蘭妃呢,不喜歡你觀察得那麼仔細?”
他先一楞,然後臉竟然變紅了,只是語氣不像是害羞,倒像是惱怒:“瞎說,我觀察她?明明是你自己粗心,她走路的時候,步子邁得很大,腰腹擺動的幅度也大,不像我們漢族女子,從小受禮儀薰染,講究目不斜視,走小碎步,裙子的擺動也力求最小。你再看這個蘭妃,大步流星的,好像還是外八字呢。”
他這樣一說,我也點頭道:“皇上的觀察力真不是蓋的,她的確有點外八字,只是不厲害,還不至於影響觀感。至於她走路的姿勢,我還覺得很好看呢,瀟灑大方,來去如風的那種,她肯定練過武的。”
“是的,有一點武功底子,不過還夠不上高手的級別。”
我心裡一動,皇上也意識到了什麼,嘿嘿笑道:“我是從她走路的樣子判斷出來的,你也說她‘來去如風’嘛,快速,輕盈,沒一定的武功底子,是做不到這樣的。”
他不解釋還好,越解釋,我越覺得這裡面大有文章。
不過,暫時我最想問的是:“皇上不打算追究這件事吧?”
“怎麼追究?”他一攤手。
我立即跟進:“就是啊,沒法追究。皇上的妃子,爲了見自己的夫君一面,竟然要半夜扮刺客破窗而入,多可憐啊,外人聽了反而會同情她的。”
“什麼夫君?我可沒碰過她。”皇上不悅地說。
“要碰了纔算嗎?”我差點問眼前的病美人:“小孩,你知道怎樣叫‘碰’嗎?”
“當然。”他一點兒也不含糊。
我笑了起來:“人家可不這麼認爲哦,所以,今夜的行刺事件,說出去外人絕對會同情她的,她只不過想進皇上的臥室看看自己的夫婿而已。”
“不準再說‘夫君’、‘夫婿’這樣的詞!”這回,小孩是真的動氣了。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深更半夜,你還在養病呢,快去躺下吧。”
“那你呢?”他反問我。
“我自然回自己的寢宮了。”
“能不能再多陪我一會兒,等我睡着了再走。”
“這……”
“就一會兒,我也困了,很快就着了的。”
“很快就着了呀,那我不是得預備一桶水等着?”
他總算再次露出了純真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