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悅耳的脆響聲突然在連青顏的耳畔響起,一連串劍鋒破風聲過後,接着響起的是叮的一聲。他連忙睜眼望去,只見弓天影目瞪口呆地握着一柄空空如也的劍柄呆立自己面前。他轉頭就着月光望去,卻看見那失去蹤影的劍刃被一枚白羽箭牢牢釘在林中的樹幹之上。
“哼!”弓天影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一轉身,身子宛若一陣狂風般消失在了臥虎林中。
“呼!”連青顏此刻終於徹底鬆了一口氣,身子順着樹幹軟綿綿地滑倒在地。
“青顏!”趙恆和龍鐵膽連忙一左一右扶助他的肩膀。
“喂喂,”就在這時,一直隱藏在樹上的鄭東霆才飛身跳下來,大聲道,“快一點,連大俠就要散功了,馬上運功療傷啊。”
“是,是。”趙恆和龍鐵膽這才醒悟,連忙一左一右坐倒在連青顏的兩側,各出一掌,抵在連青顏的雙肩之上,將純正的天山六陽功真氣疏導到他體內。
看到他們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鄭東霆知道不好,立刻道:“我也來幫忙。”說着他大馬金刀地盤膝坐倒在連青顏的對面,雙掌齊出,抵在他的胸口之上,將兩股淳厚的小無相功輸入了他的體內。
“喂,這不行……”看到他雙掌觸及的位置,趙,龍二人臉上一陣尷尬,齊聲出言制止。
“無妨!”連青顏睜開眼朝二人微微搖了搖頭,沉聲道,“多謝鄭兄的救命之恩。”
“別急着謝我!”鄭東霆此刻的臉色全部化爲淡紫色,正在全力施展小無相功,這路武林中罕見的先天氣功乃是首創於聖手牧天侯,對於治療內傷有着近乎神奇的效果,但是催動這種奇異功法,也需要施術者全神貫注。
一炷香過後,連青顏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了應有的紅潤,一股勃勃的生氣重新回到了他的神采之中。
“好了!”鄭東霆和龍,趙二人同時收功站起身,互視而笑。
盤膝在地的連青顏雙掌一開,也收了功,仰頭道:“鄭兄的先天功法好生了得,青顏此刻感到非常受用。”
鄭東霆微微一笑,用力搓了搓雙掌,試圖將剛纔雙掌抵在連青顏胸前那種軟綿綿的感覺抹去,但是那感覺就彷彿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連大俠,恕我多口說一句,咱們學武之人,內功要練,外功也要練。剛纔我給你療傷之時,發現你胸前贅肉太多,這可是施展輕功之時的致命傷,不可不知。”鄭東霆下意識地將雙掌在褲腿上蹭了蹭,隨口道。
一旁的胖瘦二師兄同時咳嗽了起來,彷彿什麼東西嗆住了喉嚨。
連青顏尷尬地笑了一聲,忽然正色道:“鄭兄,經過之前種種,我此刻再也不是你的連兄了?”
“……”鄭東霆怔了怔,彷彿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對連青顏的稱呼已經不復當初。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艱澀地嚥了口唾沫,將手裡的藥包一擡,啞聲道,“我替你帶來了藥。”
“給我吧。”趙恆來到鄭東霆身邊,將藥接過。
“龍師兄,趙師兄,請讓我和鄭兄單獨待一會兒。”連青顏擡頭輕聲道。
“好的。”這胖瘦二劍客也不多言,只是友好地拍了拍鄭東霆的肩膀,魚貫走到了臥虎林更遠的深林處。
“鄭兄,我一直沒有機會對你說抱歉。”連青顏靠着巨樹,勉強直起身來,將自己身子朝鄭東霆移近了一點,“因爲我當日的一計,累你擔驚受怕經歷這麼多苦難,是我不好。”
鄭東霆半跪下身子,將臉正對着連青顏苦笑了一聲:“連大俠不必客氣。一入江湖歲月催,就算沒有你當日的計策,我鄭東霆的日子又會好過多少。”
“想不到鄭兄比我還要豁達得多,連某慚愧。”連青顏渾身一震,眼中露出慚愧和讚許的神色,朝他拱了拱手,“但是你爲何不肯再稱我連兄?難道你對我有別的不滿?”
鄭東霆默然看了他一眼,思忖半晌,終是搖了搖頭:“連大俠高人行事,不是我所能揣測的,鄭某不敢妄論。”
“鄭兄,雖然你我相識日淺,但是我一直當你是一個信得過的朋友。既是朋友,希望你能夠坦誠相待。”連青顏嚴肅地說。
“連大俠,你不該做出種種假象,誤導七派弟子去和太行山賊火併。就算你是爲了解救關外的黎民百姓,就算是你不圖任何名利聲譽,這麼做也大大的不該。”鄭東霆終於忍不住低聲道。
“爲什麼?!”連青顏下意識地直了直身子,激聲道,“七派人士空有滿身武功,卻坐看關外百姓備受太行山寨的屠戮而不施援手,這些渾渾噩噩的無能之輩,若是無人逼他們,終生不會去爲平民百姓盡半分力。更可笑的是他們卻自詡俠義無雙,每日裡自我陶醉地爲自己歌功頌德,沽名釣譽,令人不堪忍受。我這麼做能夠激起這些人的一絲血氣,令他們爲世間做件好事,又有何不可?”
“你不能逼人見義勇爲,更不能逼人行俠仗義。不錯,這些人沽名釣譽,碌碌無爲,但是罪不致死。你將這些養尊處優的大派子弟逼上太行和那些終日以殺人爲樂的太行山賊拼命,這和謀財害命有何區別。就算是爲了救黎民於水火,也與理不合。”鄭東霆用力一拍胸膛,激動地說,“如果我有你這一身武功,如果我有你這一腔豪氣,我會像昔日的顧天涯顧大俠一樣,單人獨劍,夜挑太行,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鄭兄,你可知道,這個世上能有幾個像他一樣的不世劍神。”連青顏微微搖了搖頭,但是眼神中卻被鄭東霆的一番豪言激起了一片明亮的火花。
“我想當初顧天涯夜挑太行之前,也不會知道自己就是後來世世代代人們交相傳送的劍神。在那之前,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天山弟子。”鄭東霆沉聲道。
這番話猶如晨鐘暮鼓,重重撞擊在連青顏的心口上,令他心中一癡。默然半晌,他終於艱澀地開口道:“你說得不錯,在那之前,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天山弟子。”
“在那之前,他一定和你一樣曾經彷徨無措,懷疑自己是否力有未逮,懷疑自己是否只會成爲太行刀客手下另一個犧牲品。但是他還是去了,義無反顧。這纔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顧天涯。”鄭東霆用力一拍身旁松柏的樹幹,振奮地說。
“太行千年不融雪,難比天山萬里霜!”連青顏雙手疊放在膝上,曼聲吟道。
“太行兒郎多勇悍,生撕虎豹也等閒,長空飛雁落別峰,作惡多端無人管。寂寞龍泉清音起,孤影獨騎出天山。太行山門次第開,如雷鐵騎排雲來,白刃如火馬如龍,叱吒刀聲今猶在。”鄭東霆的臉上露出一絲憧憬的神色,隨着連青顏的起韻,不由自主地唱起了大唐流傳至今的歌謠。
“幽咽絃音寒人膽,一泓清泉入天關,劍光點亮天與地,無人今夜可成眠。劍光起處白鶴來,太行山頂舞一圈,如花白羽繽紛落,長風一卷上九天。”應着鄭東霆的歌,連青顏接着唱道。
“如雷鐵騎起悲聲,雁翎折翼血染塵,霹靂刀風音黯啞,如虹氣勢去不還。太行男兒多勇悍,奈何今生不爲善,三十六刀敵一劍,山雞鳳凰怎相戰。朝雪埋了惡人骨,青衣孤影歸天山。”二人忍不住同聲吟道。
“朝雪埋了惡人骨,青衣孤影歸天山。何等的威風,何等的英雄,就算是天地都要爲之低頭,這纔是真正的俠客。”鄭東霆輕輕閉上眼睛,在心底想象着當年顧天涯一劍縱橫的豪情壯志,“當年我入江湖,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他一樣行俠仗義。”
“是嗎?你的理想比我還要遠大,我入江湖成爲俠客,是因爲另一個人。”連青顏的臉上露出一絲虛幻的笑容。
“是什麼人?”鄭東霆好奇地問道。
“我本是在天山和父親同住,從小習練天山劍法,但是心中對練劍心存反感,念念不忘要下山尋找失散多年的孃親。十年前我從一位師兄口中知道了孃親的行蹤,立刻偷跑出天山直奔幷州,那裡是孃親層出現的地方。但是那一年突厥即將復國,崑崙魔教充斥關外道,官府疲於應付,太行山賊趁機崛起,四處作亂。我剛剛和重病初愈的孃親相認,還未來得及互敘離情,就和一羣百姓被百餘名太行山的精銳響馬團團圍住。這些屠夫此刻早已經殺紅了眼睛,無論男女老幼都不放過。我和孃親雖然懂些武功,但是一個武功不精,一個元氣未復,眼看就要被這羣太行高手斬殺。這個時候,一位少年豪傑好像一支閃電般殺入戰團。他左衝右突,前遮後擋,一個人擋住了百餘人的圍攻,護着我們這羣百姓一直行到州府駐軍處。一路上他連殺了數十名太行刀客,渾身浴血,連面孔都被血糊住了。脫困之後,我和孃親都急切地想打聽他的出身來歷,誰知到他一轉身就失去了蹤跡。從那之後我立下誓言,從今之後苦練劍道,誓要像他一樣行俠仗義。我想只要我一直這樣行俠仗義,總有一天我能夠和他再次見面。然後……”說到這裡,連青顏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紅暈。
“哈哈,原來那個少年豪傑是個巾幗英雄!”鄭東霆突然笑道。
“嗯?鄭兄何出此言?”連青顏微微一錯愕,忙問道。
“好了連兄,大家都是男人,還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嗎?”鄭東霆指了指連青顏微泛紅暈的雙頰,嘻笑道。
連青顏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不由得翻了個白眼,苦笑一聲:“無論如何,鄭兄終於肯認回我這個連兄,我很高興。”
鄭東霆笑着撓了撓頭,湊近連青顏的耳側,低聲道:“我之所以來這裡,還有件事要問你。”
“什麼事?”連青顏聽他說的鄭重,臉色也嚴肅了起來。
“我和師弟夜探聚義廳,找到了關思羽,太行刀客聯手和你作戰的證據。關思羽是否變節了?”鄭東霆沉聲問道。
“你們竟然查出來了,我以爲這件事已經石沉大海,無法證明。”連青顏驚訝地說。
“我師弟發現了一批鞋印子,足以證明太行刀客和關思羽有勾結。我們也因爲這個原因受到了刺客的突襲。”鄭東霆正色道。
“刺客?這件事還有別人蔘與嗎?據我所知,關思羽的變節不過是剛剛發生的事,他還沒有來得及發展任何黨羽。”連青顏輕聲道。
“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鄭東霆奇怪地問道。
“關爺之所以成爲武林盟主和關中劍派的首腦,這和洛家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他和洛家兄弟也是過命的交情。自從我放出洛家滅門的消息之後,他自以爲武林中唯一支持他成爲盟主的力量已經消亡,他必須重新尋找支持他的力量。”
“於是他找到了太行山寨?”鄭東霆難以置信地問道。
“關爺一向是個有野心的人,爲人好高騖遠。太行山寨正好要在七大劍派中找一個內應,而關爺也需要一股能夠支持自己爭奪盟主之位的後臺,兩撥人馬一拍即合,狼狽爲奸。卻正好讓我在遞血書的時候撞上。”連青顏嘆息着說,“可惜關爺一身好武功,卻在大節上不能有始有終,最後被我所殺。”說到這裡,他忽然擡頭問道:“剛纔你說刺客突襲,你們師兄弟沒有什麼事吧?”
“我……”鄭東霆的眼前立刻浮現出祖悲秋渾身是血的慘景,神色一黯,“我師弟受傷,如今洛秋彤正在照顧他。”
“他傷得重不重!?”連青顏聽到這裡忍不住一把攥住鄭東霆的手,緊張地問道。
“傷得雖重,不過此刻已經甦醒,暫時沒有性命危險。”鄭東霆忙道。
“令師弟點穴功夫了得,鄭兄輕功絕頂,這個刺客能夠成功刺傷你們,來頭決不簡單,你們千萬要小心。”連青顏說到這裡用力一搖鄭東霆的手,“關爺變節之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這件事糾纏太廣,牽連甚重,你們追查下去,只會越陷越深。現在的首要之事是將那個刺客找出來,否則誰都不會安全。”
“連兄放心,這些我理會得。你現在身負重傷,更要小心保重,我會想盡辦法證明你的清白。”鄭東霆誠懇地說。
“正像鄭兄所說,連某所作之事也並非完全無愧於心,到時候我自會向天下人做出交代。”說到這裡,連青顏臉上露出一絲決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