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當佛提妮講到這裡時,她突然感到描述別人的情感責任重大—倒不如讓當事人親自來講述她自己的事。雖然佛提妮像其他在世的人一樣知道索菲婭會有什麼感覺,但索菲婭親身受到了真相的打擊,誰還能比她講得更好呢?那個八月的晚上,當她的父母告訴她,說他們根本不是她的親生父母時,索菲婭拼命想呼吸,可呼吸不了。她不得不面對這個真相—她真正的母親早已不在人世,她的生父身份不明。從那以後,她什麼都不再相信了。即使克里特島被地震撼動,腳下的地搖晃不已,她覺得也不會比這更不安全。

佛提妮認識到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給倫敦的索菲婭打個電話。她悄悄地走出去,任阿麗克西斯兀自凝視着現在已經熟悉了的斯皮納龍格。

索菲婭一拿起電話,就知道是誰打來的。

“佛提妮,是您嗎?”

“是我。你好嗎,索菲婭?”

“很好,謝謝你。我女兒阿麗克西斯去看您了嗎?我給您寫了一封信,讓她交給您。”

“當然來了,現在她還在這裡。我們度過了一段很有收穫的時光,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

電話那頭有片刻的停頓。佛提妮覺得情況緊急。

“索菲婭,你來這裡得用多少時間?我盡我所能把一切告訴了阿麗克西斯,可是還有些東西我覺得告訴她不合適。她不久就要走了,去與男朋友會合,可是如果你能在她走之前趕到這裡,我們能一起待上幾天。你覺得如何?”

電話那頭再一次沉默。

“索菲婭?你還在聽嗎?”

“是的,我在聽……”

這是個多麼自然的邀請。索菲婭有一千個理由說無法放下手中的事情飛來希臘,可是也有足夠的理由來克里特。她幾乎無須思索,就決定把反對意見放在一邊。接下來幾天不管發生什麼事,她要去克里特。

“聽着,我要看看我是不是能趕上飛機。過了這麼久能重回布拉卡真是太好了。”

“好。我不會告訴阿麗克西斯,我求神保佑你能來這裡。”

索菲婭很容易就搭上了一班飛往雅典的飛機。一年之中這個時候沒什麼人來希臘,那天下午正好希思羅機場有班飛機。她匆忙收拾好一個小包,給馬庫斯的語音電話留了個口信,解釋她去哪裡了。飛機按時起飛,那天晚上八點鐘,她坐上出租車,飛快地趕往比雷埃夫斯,在那裡搭上去伊拉克裡翁的夜班航船。當渡船斜着靠過來,一路向南時,索菲婭還有足夠的時間擔心,她到後如何面對一切。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決定。布拉卡之旅是一條滿載回憶、令她自己吃驚的旅程,可是佛提妮那樣堅持。也許真的是面對自己過去的時候了。

第二天清晨,距兩個女人電話交談不到二十四小時,佛提妮看到一輛小車挨着小飯館的路邊停下。一位身材豐滿的金髮女人走了出來。雖然有二十年沒見過索菲婭了,一頭金髮也讓她產生錯覺,可是佛提妮還是立即意識到來人是誰。她急忙出去迎接。

“索菲婭,你來了。我簡直不敢相信!”她說道,“我不敢相信你真會來!”

“我當然會來。我這麼多年來都想回來,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再說,您也沒邀請我。”她頑皮地說。

“你知道用不着等人邀請。你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我知道。”索菲婭停了一下,四周打量一番,“看起來還和從前一樣。”

“沒多大變化。”佛提妮說,“你瞭解這些村子。哪怕當地商店換一種油漆刷窗戶,都會招來抗議。”

佛提妮向索菲婭保證過,不對阿麗克西斯提一個字說她的母親會來。所以,當年輕的姑娘睡眼惺忪地站在臺階上看到她母親時,她驚呆了,開始還以爲是昨晚喝多了白蘭地而產生的幻覺。

“媽?”她說的只有這個。

“是的,是我。”索菲婭回答,“佛提妮邀請我來,看來這是來這裡的好機會。”

“真沒想到!”她女兒回答說。

三個女人坐在遮陽棚下的一張桌前,喝着冰咖啡。

“你的旅行怎麼樣?”索菲婭問。

“噢,就那樣。”阿麗克西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直到來了這裡,才覺得有意思。我在布拉卡過得好極了。”

“埃德沒有和你在一起?”索菲婭問。

“沒有。我把他留在哈里阿了。”阿麗克西斯說,低頭看着咖啡。她這幾天很少想到埃德,突然感到有點內疚。她把他扔下了那麼長時間。“可是我打算明天就走。”她加上一句。

“那麼快?”索菲婭叫道,“可我纔剛來。”

“嗯。”佛提妮又拿了咖啡過來,“那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三個女人全知道時間緊迫。索菲婭還爲什麼別的而來嗎?過去幾天,佛提妮說的一切讓阿麗克西斯頭暈目眩,可是她知道有最後的結局。母親就是爲這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