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十三年,因爲大運河阻塞,平江伯陳瑄走訪當地百姓後得知,城西管家湖西北,距淮河鴨陳口二十里的地方,是宋代喬維嶽所開沙河的舊渠,宜鑿爲河,可引湖水通漕。於是陳瑄修疏沙河,名清河浦河。陳瑄在河上設移風、板閘、清河、福興、新莊五座節制閘,從而使得“河水常平,船行自易”。自此,運河船隻南往淮河駛向江南杭州,北通臨清入衛運河直達北京,京杭運河全部暢通。在清河浦河的兩側興起了新的城鎮,便以河名“清河浦”命名。在黃河全流奪淮後,由於閘座不能啓閉,黃河水內侵清河浦河道,以致“伏秋水溜,漕舟上閘,難若登天,每舟用縴夫至三四百人,猶不能過,用力急則斷纜沉舟”,危險很大。清河(淮安)以北的京杭運河迂緩難行,以南則順通暢達。以清河爲界,大運河的南北漕運能力非常懸殊。
也正因如此大量的人員、貨物要經過這裡“一停”、“一頓”。因此清河城裡貨物豐富、倉儲發達、各色人等彙集、市井尤爲繁華。清晨時分,一支由十幾條鹽船組成的船隊,大搖大擺的抵達了清河浦碼頭。
在那清河浦碼頭上,早已密密麻麻彙集了百餘大小不同的船隻,這會這些船全都下了錨,等待着接受官府的搜撿和盤剝,對此他們早就習以爲常了。只有在這裡被官府的差役們搜撿完了,然後繳納上一筆高額的稅金,才能轉入城北充滿風險需要縴夫拉挽的運河水道,若是沒有稅關的憑證,便了偷偷過了關,也沒有縴夫敢拉船,如此一來,這些行商必然需要於此完稅。
在這些鹽船尚未靠岸,便有一個人乘着小船上了岸,上岸後,鄭俠如並沒有去城中,而是直接去了碼頭附近的一座香堂,這香堂說是漕船船伕祈求老天保佑的地方,可實際上卻也是漕幫的總堂。那片鄭俠如不過剛遞過拜貼,不稍兩口茶的功夫,便有一位穿着一身綢衣中年男子,滿面笑容的迎了出來。
“喲,不知鄭老爺駕臨,有失遠迎,待慢之處,祈請海涵!”
在潘子欽抱拳相迎着,可以看到他拳面上厚實的老繭,身爲漕幫幫主,可不是平空便能當上的,這雙手上不知見過多少血。
“見過潘幫主!”
在鄭俠如連禮時,潘子欽已經客氣扶着他的手臂說道。
“鄭老爺是我等漕幫弟兄衣食父母,但凡有什麼吩咐,只管派人送信來便是了,何需親自來此?”
雖說看似粗憨毫無心機,但鄭俠如卻知道這位潘子欽在十年前,是怎麼奪得這漕幫幫主的位子,那份心機遠比尋常人所能相比。也正因如此,他纔會對此行信心滿滿,因爲他了解這位號稱有數萬幫衆的漕幫幫主。
雖說這漕幫各個碼頭實際上聯繫並不緊密,而且各個碼頭和漕幫之間也沒有直接的下屬關係,但是這並不妨礙潘子欽作爲漕幫的某種象徵。
在這大運河沿岸,所有的水陸碼頭或多或少的都會買他這個漕幫幫主的面子。
而當年出身漕衛的潘子欽,能夠讓這大運河沿岸的各個碼頭堂主,承認他這個幫主,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沒有一番心機,又怎麼可能做到這一切?
行商多年,鄭俠如見過各種各樣的人,自然之道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應該更加謹慎一些。所以顯得很是客氣。
嘴上立即與其客氣着,不過在最初的客氣之後,他又開門見山的直接說道。
“其實,小弟這次從過來,也是受人之託,從南邊帶個口信……”
鄭俠如的話語顯得很是模糊,可他不過只是一提“從南邊帶個口信”,隱約猜出對方來意的潘子欽的臉色頓時一變,沉聲問道。
“鄭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潘子欽的神色變化讓鄭俠如立即意識到問題所在,於是便輕笑道。
“潘幫主,您看……”
朝左右看了一眼,雖說沒有外人,但在這裡說話,總讓人不甚放心,於鄭俠如又說道。
“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片刻後,兩人進了層之後,在房門緊閉之後,看着面無表情的潘子欽,鄭俠如倒是直截了當的說道。
“實話不瞞潘千戶,這次鄭某來之所以來清河,是替大明江北招討使朱軍門之命,請潘千戶歸復大明!”
一開口鄭俠如便道出了潘子欽的身份——他是大明的世襲千戶,甚至他爹、兄長也是死在清軍刀下,也正因如此,鄭俠如纔會相信能夠說服這個人。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對於潘子欽,甚至漕幫,他都有一定的瞭解,雖說當年兵敗之後,他看似棄官從商,但是並不意味着鄭俠如會真的從此不聞天下之事。
甚至因爲生意上的關係,他對漕幫反倒是比過去更加關心了。他知道潘子欽於其他人的不同,也知道現在漕幫的不同之處。
也正因如此,鄭俠如纔會來到這裡,求見潘子欽。
“現在天下的形勢,想來潘千戶應該有所耳聞,目下江南光復指日可待,這天下民心在明,大勢如此,潘千戶……”
“千戶,哼哼……”
冷笑着,打斷了鄭俠如的話語,潘子欽毫不客氣的說道。
“雖說潘某家父是前朝千戶,可又落得什麼?潘家雖受前朝之恩,可父兄皆已爲國盡忠,可以說盡還了前朝之恩,這前朝之事又與潘某何干?再則,雖說潘某未曾出仕大清,可我漕幫弟兄卻也是受恩於大清,如果沒有大清,我曹幫的弟兄們又吃什麼喝什麼?對此,潘某又焉能不知恩!”
輕蔑的看了鄭俠如一眼,潘子欽看似客氣,可是嘴上卻毫不客氣的說道。
“鄭老爺,雖說你是前朝的官兒,可以你鄭家的家業,可謂是家大業大,又何需趟這池渾水?在這天下變亂之時,老老實實的做你的足谷翁不比什麼都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潘子欽的回答,讓鄭俠如脫口說道,
“可,可鄭,鄭某是漢人……”
一句簡單的回答,雖說有些結巴,可在說出這句話後,鄭俠如只覺得的長鬆了口氣,似乎要說出這句話要費多大的勁似的。
但在說出這番話之後,他整個人反倒平靜了下來。不再像先前那麼惶恐了。
是的,鄭某是漢人!
既然是漢人,理所當然要爲天下漢人的將來而奔走!
不是爲了金錢,也不是爲了榮華富貴。
僅僅因爲……鄭某是漢人!
對,正是如此!
鄭某是漢人!
簡單的五個字落進潘子欽的耳中,詫異的看了他幾眼,確定其不是在演戲後,他纔開口說道。
“漢人、漢人……”
沉吟着這兩字,神色變得似乎有些複雜的潘子欽只是在心中略微感嘆一聲,隨後看着鄭俠如說道。
“潘某雖是漢人,可卻身負漕幫上下數萬弟兄的活計,鄭老爺無須再言!”
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潘子欽的臉上盡是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樣。似乎他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是因爲他自己。而是因爲,因爲他必須要考慮到整個漕幫的利益。
“可,可……”
就在鄭俠如剛欲開口遊說時,潘子欽的雙目猛然一睜,打斷他的話,盯着他說道。
“鄭老爺,潘某還是那句話,這渾水,潘某趟不得,若非我是漢人,這會恐怕早就把你送了官!還請鄭老爺莫再逼我,此事,我便當從未聽說!”
說完這番話後,面色猛然一厲,潘子欽看着鄭俠如,冷哼道。
“送客!”
什麼?
怎麼會這樣?
鄭俠如詫異的看着潘子欽,這和他得到的消息完全不一樣啊!如果不是因爲知道那件秘事,他又豈會冒險來到清河?
他之所以敢來清河,不正是因爲知道那件事嗎?正是想借此立下大功,從而得到軍門的賞識。進而得到軍門的信任。
現在,怎麼……可這會,被潘子欽這麼一說鄭俠如那裡還敢再呆在這。
在送客聲中,鄭俠如有些是魂落魄地離開了這裡。就在他剛走出去的時候,那邊便有人走進來對潘子欽說道。
“幫主,我看這姓鄭的沒準帶來的消息是真的,即然咱們……”
不待來人把話說完,潘子欽的眉頭一挑,看着來人說到冷哼道。
“老二,我看你是昨個的酒沒醒,這造反的活,又豈是咱們弟兄能擔的?你去,把三弟他們都喊過來,這年月,他麼的,真不讓人消停!”
在老二出去喊人的時候。潘子欽的眉頭緊鎖,他的臉上表情不時地變換着,那眉宇間更是隱隱流露出些許煩憂。
“難道這天……到了現如今,當真個又要變了?”
自言自語中,潘子欣的手指不時的輕輕敲擊桌面,那眉頭時而緊皺,時而鬆開,偶爾的他又會發出一聲嘆息,在那嘆息聲中,他的目光又在不斷變換着,似乎對於他來說,現在這一切來到似乎有些太過突然了。
“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