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409章有錯誤,應該是邯鄲午,今天先這樣,明天兩更
趙鞅是繞道洮邑南方靠近城郊的,最初時,看到趙無恤連東邊和南邊也派出了斥候,警惕地向他們靠近,趙鞅感到很高興。雖然無論是衛軍齊軍,出現時都會在西方、北方,但兒子謹慎行事畢竟是好的。
七千大軍行行復行行,稍遠處,透過霧氣,趙鞅瞥見了洮邑的高牆門樓,他們已經抵達了終點。
洮邑又曰姚墟,據說在上古之時,是姚姓唐堯的故都之一。魯僖八年,齊桓公盟諸侯於洮,後屢爲會盟之所。魯僖公三十一年,晉文公分曹地,自洮以南,東傅於濟,作爲附從於楚的代價,這兒便成了曹國在濮水北岸唯一剩下的據點,在這齊衛大軍逼近的情況下還能借到此地與自己會師,足見趙無恤與曹伯交情匪淺。
看來他已經學會尋找盟友了,而不像在晉國國內一樣,孤身一人奮戰,有了成就便招人妒忌,卻沒有多少朋友可以幫襯。趙鞅嘴角也露出了一絲自嘲,這一點,自視甚高,目中無人的他也是經過年輕時跌了無數跤後才學會的。
最後,當趙無恤前來下馬迎接拜見時,趙鞅見到他的身邊圍繞着家臣和軍吏,不少人對無恤俯首帖耳,同時擡起眼用好奇和敬仰的目光看向自己。
“吾兒也蓄鬚了。”趙鞅將斧鉞和弓矢交給車右鄭龍,笑着下車將趙無恤扶起,他本有許多疑慮和話語要詢問趙無恤,但第一句話卻是如此。
“唯。”
趙無恤愣了一下後欣然應諾,然後不好意思地摸摸因爲行軍在外,無時間打理而長滿胡茬的下巴,好像突然覺得不太習慣。不過趙鞅初見面的這句話裡包含着爲父者的關切,卻將倆人長久未見的生疏瞬間趕跑了。
“善,倒是和爲父年輕時有幾分相像,多了幾分威儀。更像位冠者了。”
趙無恤身後的下臣和軍吏們陸續過來向趙鞅見禮,武臣甲冑鮮明,文士眼裡透着機靈。最後是迂迴至此的先鋒郵無正,他捧着那一師車騎的虎符向趙鞅回覆作戰情況。趙鞅卻再度將虎符推還於他。
“大戰將至,孤還指望子良繼續做我的前鋒!”
……
趙鞅的威儀讓趙無恤手下的文武們暗暗讚歎,虎子必有虎父,那份不怒自威的人格魅力還更甚無恤幾分。
對面隊伍中也有不少趙無恤熟悉的面孔。黑衣侍衛的司士鄭龍持劍侍候於趙鞅之側;深衣高冠的是帶在身邊的謀臣傅叟;醫扁鵲鶴髮童顏,見了趙無恤笑容可掬。
在棘下立了大功的吳國使節團則行進在側面。屈無忌與無恤態度親密,勇士專鯽被凍得像霜打的茄子,沒了以往的驕橫模樣,跟無恤還禮時還哆嗦了幾下,顯得有氣無力,直叫無恤好笑不已。而南國君子言偃身後拉着半車書卷,據說這是他在下宮守藏室裡用無恤相贈的紙張,對着燈燭和沉重的竹簡一卷一卷手抄的。
然而那個走在隊伍中列,帶着溫縣縣卒的貴族,在趙無恤眼裡竟像個陌生人……一直到對方翻身跳下戰車。發出似曾相識的洪鐘吶喊,然後在趙無恤面前下拜行弟見兄之禮,他方纔認出來者是誰。
“堂兄英姿一如當年!”
要是趙無恤也能對他說同樣的話就好了,兩年前靦腆的小胖子趙廣德雖然身材有些臃腫,但好歹面容修整乾淨,眼神清澈。可現如今兩年不見,也不知道他在家都吃了些什麼,十六歲的少年像吹氣球一樣鼓起,已經身高近八尺,在人羣中鶴立雞羣。高一點是好事。可惜腰圍也變得和身高同樣驚人,他起碼胖了一倍,有一團粗黑如鐵絲的鬍子遮住他肥胖的雙下巴。
不過古代的審美對男子的腹圍是十分欣賞的,認爲是一種有力量的象徵。君不見漢唐壁畫雕塑,凡是武士幾乎人人都腆着大肚子。看上去趙廣德的力量的確見漲,戰車上放着一柄全銅製作的大椎,似乎是趙廣德的武器,趙無恤按自揣測,自己也只能勉強扛起。
在一路上的閒談中趙無恤得知。溫大夫趙羅留在後方負責溫地的防禦,他雖然才年四旬,體態卻臃腫得幾乎無法蹬車作戰。
“他們父子真該少吃幾隻熊掌。”趙鞅談笑風生,順便向趙無恤暗暗抱怨。趙羅過去幾年越發貪圖享樂,彷彿這輩子都不會再打仗似的。所幸他的兒子雖然也物慾旺盛,好歹還有幾分膽量,念着趙無恤當年對他的好,主動請纓領軍隨行。
溫縣縣卒戰鬥力較差,不過在援引武卒訓練方式後,這一千餘由趙廣德直接統轄的兵卒也沒那麼不堪。此外,鄭龍帶着兩百餘從家臣之子中精挑細選出的黑衣甲士,拱衛趙鞅左右,還有三百在大原騎乘代馬訓練的輕騎士,這些人算是趙氏常備軍。其餘五千人,則是趙氏從下宮、晉陽等地臨時徵召來的,配備長矛、弓箭和戈戟的邑兵。
無恤甚至還看到,有數百衛國楚丘戎州被髮的戎兵相隨,他們與衛國人積怨已久,不少人在招募下投了軍。
這便是趙鞅手裡的全部戰力了,最讓無恤驚喜的,自然還是那三百輕騎。雖然訓練作戰大不如無恤手下的原始版本,可對於即將發生的戰事來說,也是不錯的補充。
“加上兩百武卒輕騎,還有郵無正手下的三百餘,此次作戰,我便能湊齊八百騎兵了!”
若是使用得當,千騎擊走萬餘徒卒並不是神話,而是歷史上反覆重演的事實!
他們父子進行的軍事改革僅限於軍中,而不像後世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一樣在民間和貴族中強制推廣,所以雖然也有一些反對的聲音,可對於圉、牧、狄人血統出身的輕騎兵也漸漸司空見慣。用趙鞅的話說:“吾等祖上伯益、造父便是乘馬牧馬之人,騎馬作戰又如何?”
他年輕時也做過乘馬遊園的事情,那時候,趙氏與範氏的關係還算親密,趙鞅本人與範吉射兄弟也有些交情。
如今物是人非,一而再再而三,趙與範。經過這次縱敵渡河的事情後,更是成了解不開的死仇!這筆賬,等趙氏父子脫險後自然要與之算一算。
趙鞅最後向無恤引薦的,是位扎着扁髻。一口衛國邶地口音的陌生老者。
“衛國先大夫褚師圃,惡於衛侯元而被逐,本來亡在中牟,聽聞我渡河入衛,便前來相助。”
褚師是春秋時期的官稱,就是負責管理市場的官吏。也稱作“市令”,衛國工商業發達,工匠和商賈勢力龐大。十多年前衛國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公子朝作亂,正是利用了工匠的力量纔將衛侯逐出濮陽,所以王孫賈才說過“苟衛國有難,工商未嘗不爲患”。
不過那次政變最終失敗,公子朝、褚師圃逃亡入晉,那位美男子最後靠着衛侯的戀姦情熱獲得了原諒,又回去了。而褚師圃本來寄居在趙氏的中牟大夫處,如今更直接投入了趙氏門下。
畢竟下宮處招攬門客的“聚賢居”經過一年發展。已經名聲在外,除了那些年輕的遊士外,招攬的一大對象就是各國亡臣。這些人對故國心懷不滿,又常年身居高位,對彼**政虛實瞭解極其詳盡,可以加以利用……
入晉的楚國亡臣屈巫,入吳的伍子胥,莫不如此。當年鄢陵之戰,晉國的亡臣苗賁皇在楚共王之側,楚國的亡臣伯州犁在晉國諸卿之側。對母國的軍隊進行了徹頭徹尾的分析,更是一個經典場景。
而褚師圃亦然,這位已經年過六旬卻還妄想着重返衛國朝堂,甚至將衛侯趕下臺的老傢伙就直截了當地說了。
“中軍佐與小司寇勿憂。衛國兩軍雖然有兩萬餘人,但衛侯生性多疑,絕不會孤注一擲。老夫在中牟時,知道範氏和邯鄲兩家將駐兵在大河以東的頓丘等地。那兒離濮陽極近,衛侯雖然被彼輩縱敵,但依舊有防備之心。必然要將彌子瑕所帥的左軍半軍留在濮陽,再和王孫賈帥右軍和半支左軍,共萬五千之衆,伺機與齊人匯合。”
“若真能那樣便好。”這個消息像一劑強心針,讓無恤眼前一亮,若衛軍參戰數量只有一軍半,那他的計劃就更有可能實現了!
……
就這麼邊說邊走,無恤紮營選了一個好地方,馬蹄下的土地乾燥,不會隨着踩踏下陷。他們行經炊煙裊裊的營火,一排排的戰馬和車輿,滿載糧食和穀物的輜車,這些大多是從陶邑直接運來的。
再然後,趙鞅看到了趙無恤的兵卒們排列整齊,在軍吏的率領下列隊迎接,見到他的戰車駛來時高呼聲不斷響起。
照樣被不由讚歎道:“威武雄壯,陣列無隙可擊,已經是一支百戰之師了!”
不過其他軍隊就沒那麼讓人樂觀了。
常備軍的武卒已經擴充到了千餘人,廩丘、甄、鄆城的邑兵亭卒基本被趙無恤抽了大半,一口氣調了兩千過來,一千由冉求帶着留守濮南,順便監視仍未完全歸服的大野澤,一千則作爲戰鬥部隊使用。其次便是西魯各邑拼湊的一千人,大夫們得知齊人南下的消息嚇得魂飛魄散,所幸趙鞅已至,又讓他們安心幾分,所以也紛紛派人來示好湊數。
加上先期抵達的郵無正師,無恤手頭有近六千之衆的戰鬥部隊。
趙鞅帶來的兵卒們陸續被引到已經搭建好的營帳去,衆人的目的地則是在一個地勢較高的裸岩上,用厚重的牛皮和木杆搭建而成的中軍大帳。
在屏蔽左右後,賬內便只剩下趙鞅與趙無恤,一時間父子兩人沉默了片刻。
案几上有用包茅縮好的粟米酒和小魚乾,趙無恤給趙鞅倒了一角杯,他在榻上坐下來,小啜一口之後,再次細細端詳兒子。他似乎比去歲長得高了些,那點黝黑的鬍鬚也確讓他看起來年紀大了不少。
“吾子正與我並肩而戰。”他心裡想,這是他最小的兒子,也是最能幹的一個,換了其餘三個,加起來都不足以駕馭五千之衆。
這是理所應當的,從離開晉國開始,趙無恤便單槍匹馬在各國流亡,奪甄城,入魯爲大夫,又乘着魯國內亂混到了大邑鄆城,當上了職權較高的小司寇之職。他似乎在用事實證明,即便不在國內,他依然能時不時給趙鞅一個驚喜。
比如此次月餘時間席捲衛國濮南,已經有五個邑落入手中,雖然並沒有建立起穩固合乎禮法的統治,但這已經是連趙鞅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做到的事情,甚至比當年的晉文公,表現還要好上幾分。
可這成就如同建立在沙丘上的壁壘,隨時可能在海浪狂風的吹擊下轟然倒塌。
而風暴,正在北方形成。
於是趙鞅緩緩開口道:“想必局勢你也清楚,多虧了範氏和邯鄲午兩人,再過些時日,你我父子要面對數萬齊、衛聯軍了。雖然衛人一如褚師圃所說,不會全部南下,但爲父便實話實話罷,縱然如此,我雖然素來自詡爲善戰,卻沒把握必勝。”
末了,趙鞅又加了一句:“曹伯真的會來麼?曹軍真能助吾等?”
趙無恤認真地聽着,恭敬地回答道:“我承諾事成後割讓笙竇和歷山、雷澤以南的土地,以及近萬人口。子貢的巧舌父親是見識過的,正是因爲有他說項,曹伯才答應了此事。曹軍近萬人已經北上,離此只有一日行程,明日便能與父親冬狩於洮!”
“曹伯雖然應允,但來了以後,面對如此大敵會不會反悔?”
無恤笑道:“兒子與麾下謀臣自有後手,如今已經一一發動,雖不指望齊、衛的數萬人分崩離析,但也足以讓齊侯多些麻煩,想必再過幾日,吾等面對的敵軍便沒這麼大的威勢了。父親恐怕還不知道罷,說來也巧,昨日從北面傳來消息,留守臨淄的唯一卿士鮑國,已經逝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