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本來天已經轉暖,可是又下了一場大雪。這場春雪下得很厚,早晨起來推門的時候,門都被雪給掩住了,野地裡本來已經曬得露出黑地皮的地方被雪覆蓋起來,空氣裡又有了冬天冷冽的味道。
早晨一起來,老爺子和西明文就拿着掃帚掃雪,把從屋門到大門的甬路,正房廂房屋檐下和大門外通向村中主路的地方都掃乾淨,不然等太陽上來一曬,人再一走,雪就化了,會變得很泥濘,到處都是泥。
西遠娘做好了早飯,喊了好幾聲老爺子才和西明文進屋,他們倆都是恨活的人,不把手裡的活幹完心裡總惦記着。
吃過飯,爺爺和西明文繼續掃雪,要把院子裡的積雪都掃到一起運出去。今天正是“休息日”,西遠沒給孩子們上課,衛成和西韋他們一大早跟程義練完拳沒事兒,就跑到院子裡幫爺爺和老爹掃雪,別看年紀小,可是幹活不藏私,兩個人一個耳框往出運雪。西明文和老爺子怕把孩子累着,每次都少裝點,小傢伙們還不樂意,一個勁兒的喊多裝點多裝點,把幹活當成玩兒一樣。
看孫子們這麼懂事,喜得老爺子一個勁的叨咕“這傻小子,這傻小子。”
西遠瞧着熱鬧,也不嫌冷了,跑出去和弟弟們一起往出擡雪,把院子裡的雪都堆在自家院牆外面的西南角。哥仨跑跑停停,忙活出來一身的汗。
西遠一時興起,拿鐵鍬把堆在一起的雪給拍實了,然後又團個大大的雪球放到雪堆上,跑屋裡拿來一根紅辣椒、兩顆黑芸豆做鼻子眼睛,弄成了一個大雪人,衛成西韋也拿着小鏟子,和哥哥一起把雪人修理得更像那麼回事。
堆完大雪人,接着運雪,把剩下的雪又堆成兩個小雪人,三個雪人緊挨着,就像他們兄弟仨。西韋還用小棍兒在雪人身上寫下名字,一個是大哥的,一個是二哥的,一個是他的。
雪收拾完,西遠領着衛成和西韋去東廂房練習射箭。弓箭還是去年西遠給他倆買的,後來因爲家裡忙,也沒領着他們練習,還是程義教幾個孩子拳腳以後,衛成拿着小弓去請教,問程義應該怎麼彎弓射箭,程義給指點了一番。
不知道是因爲有打彈弓的基礎,還是本來就具有天賦,程義沒教多長時間,衛成就掌握了要領,小箭射得還挺準,不過他那小弓射不多遠,這也很讓程義驚訝,拍着衛成的腦袋讓他好好努力練習,說不上以後能成爲一個神射手。
冬天本來就冷,弓拿到外面更是冰手,不好拉開,所以西遠就把自己家空着沒用的一間廂房收拾出來,讓父親在裡面搭了個火爐,把原來的沙袋也掛到這個屋裡,佈置成練武場。
西遠找來一塊木板,學現代打槍用的靶子,在上面畫了幾個圓圈兒,沒事兒讓衛成和西韋練箭的時候往靶子上射,看誰射的準。現在衛成已經很容易就能射到第七個圈內了,他正努力向第六個進軍。
西韋跟衛成比起來差了很多,將將能射進圈內,不過他並不氣餒,衛成練習的時候他也跟着練。西遠也不給倆弟弟壓力,讓他們就把這當成一個遊戲一樣玩。所以每天的練箭時間在西韋和衛成眼裡,嗯,就是玩兒的時間。
有時候西遠看兩個弟弟玩得好,他也興致勃勃地把弓拿過來,打算大顯神威,結果射了幾次,還不如西韋哪,箭射到的地方離靶子有半米遠,惹得西韋和衛成嘎嘎直笑,還跑過來教他,西遠覺得自己一向維持的,哥哥很強大的形象,瞬間倒塌,回到正屋足足吃了三根冰棍兒才安撫好自己受傷的老心。
兩個孩子好容易逮着哥哥的短處,所以捉弄起來毫不手軟,今天他倆練習了一會兒,又慫恿哥哥射箭,西遠也不負衆望,又射得離靶萬里,西韋嘎嘎笑得都直不起來腰,旁邊衛成也樂得快把嘴咧到耳朵後面去了。
西遠還不忿勁兒,他就不信了,咋就趕不上兩個小屁孩?所以左一箭右一箭,樂得衛成一個勁兒地問哥哥,用不用把箭靶往前挪挪,西遠照着衛成屁股就給了一腳,不過沒踢着,衛成現在的反應可是很靈敏,看哥哥的腳過來了,馬上一側身,西遠這一腳就走空了,因爲沒掌握好,西遠立刻來了個屁股蹲兒。
西遠坐在地上開始擺起哥哥的譜了,西韋和衛成怎麼拉他都耍賴不肯起來,後來兩個孩子一個在前邊拉着哥哥的胳膊揹着,一個在後面推着哥哥的屁股,才賴賴巴巴地把西遠給扶起來。西遠逮着兩個弟弟,往胳肢窩一通撓,西韋和衛成嘎嘎地笑聲,能把房頂給拱起來。哥幾個正在廂房裡鬧成一團,就聽到院子裡虎頭“汪汪”地叫了起來。
虎頭雖然比不上毛豆角聰明,不過家裡常來常往的人它也認識,人進院,它擡頭瞅瞅,看着是熟人就接着不理了,只有不常來的,或者完全陌生的人他纔會叫喚。
西遠和兩個弟弟也好奇來的是誰,把廂房的門打開往大門那看,院門處,西明文正在同兩個陌生人說話。
雖然最後讓兩個人進了院,不過看西明文的臉色不大好,沒有像對待親戚朋友的樂呵勁兒。
西遠正疑惑來的是誰,來他家有啥事情,旁邊衛成卻拽緊了哥哥的衣襟,西遠看着衛成,差不多知道來者是誰了。
“哎呀,這是我們成子吧,咋長真麼高了,真是出息了,不是不認識舅媽了吧?”年輕的那個婦人看見衛成站在廂房門口,扯了一下年紀大婦人的衣襟,兩個人來到西遠小哥仨面前。
“成子?真的是我們成子啊,你可想死姥姥嘍。”老婦人伸手想去摟衛成,衛成卻沒讓她摟,刺溜一下躲到西遠身後去了,只露出一隻眼睛,怯怯地望着這兩個人。
“哎,成子都不認識姥姥了!”老婦人拿着袖口擦眼睛,看着一副很傷心的樣子。
“你們是?”屋裡奶奶和西遠娘一看進院子的是兩個婦人,又直奔自家幾個孩子去,急忙出了屋子。
“老姐姐啊,我是成子姥姥啊。只可憐我這閨女,就扔下成子一個孩兒,我說過來看看一直也沒倒出來空,這不趕過完年,趁着有空,大雪拋天的就過來了,我這想成子想的不行不行的,就惦着孩子現在咋樣。”衛成姥娘繼續用手抹着眼淚,旁邊他舅媽也看似很難過的樣子,跟着抹眼睛。
“我們成子挺好的,這你就不用惦着了。來,進屋吧。”老太太一聽是衛成姥姥家的人,急忙往屋裡讓。
西遠領着兩個小的也進了屋,衛成拽着哥哥的衣服,一步不離,西遠拍着他的手,小聲告訴他沒事兒,衛成衝哥哥點了點頭,不過一進屋,還是躲到了哥哥身後,不管大人怎麼招呼怎麼拽他都不出來。
家裡人也不會難爲他,看衛成的反應不過做做樣子罷了。衛成姥姥卻是一副受不了的樣子,哭天抹淚的,“這纔多長時間啊,成子連姥姥都不認識了?成子啊,你還記不記得去姥姥家的事兒了?姥姥不是還給你吃的,你忘了?”
姥娘用期盼的眼神瞅着衛成,可是衛成就是躲在西遠身後不吭聲。人家姥姥來了,也不能不讓看看孩子,所以西遠也沒把衛成領走。
“成子姥娘啊,你也別怪孩子不記得,小孩子記性差,時間長了可不就忘了,從你閨女成親,我也沒看到你往閨女家怎麼來過,別說成子了,就是大人看見了,冷不丁的也認不出來。”老太太不喜歡衛成姥娘攀扯衛成的樣子,拿話敲打她。
“老姐姐,你說我能不掂心嘛,閨女可是我的親閨女,就是成子,也是我親外孫啊,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這一想起成子的娘啊,我……”
“大娘,都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現在成子在我家生活地挺好。”西遠娘聽她要提衛成的娘,連忙把話給岔過去。
“可不是嘛,我那閨女命苦啊,你說我閨女那時候,在村裡哪個不說個好,偏偏碰着這麼個不是東西的衛老二。”
“遠啊,領着成子去給他姥孃舅媽倒碗熱水喝。”奶奶看衛成姥娘還一門心思地提衛成娘,就打發西遠和衛成出去。
“哎,奶,我們去倒水了。”西遠領着衛成出去了,西韋也跟着,西遠在竈房裡拿了兩個碗,倒了水,他也沒領衛成再去堂屋,讓西韋給端了進去,然後又讓西韋給拿了些過年剩下的瓜子花生。
西韋蹬蹬蹬跑了一趟又一趟,然後像個耳報神一樣,跑到堂屋裡依偎他娘身旁,探聽大人都說些什麼,嗯,聽到了要記下,好學給哥哥聽。
西遠把衛成領到自己屋子裡,然後捧着衛成的臉問他:“成子,跟哥說實話,是不是嚇着了?”西遠不明白衛成今天爲啥是這樣的反應,一個連鬍子都不怕的孩子,怎麼見到姥家人這麼膽怯。
西遠這兒正擔心哪,衛成卻撲哧一聲笑了,“哥哥,我沒害怕,我就是不願意搭理她們。”
看着衛成又活潑起來,閃着亮光的眼睛,西遠懸着的心“噗通”落地了,“你這破孩子,可嚇死哥哥了。”西遠用手拍了衛成一下。
“哥哥……”衛成摸了摸腦袋,欲言又止地叫了聲哥哥。
“嗯?咋啦?”西遠連忙又化身爲知心大哥的形象。
“哥哥,你說我不認她們是不是不對啊?”衛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西遠。
“那你給哥哥說說不想認的理由。”西遠摟着衛成坐在炕上,拿了一把他閒來無事炒的榛子,扒給弟弟吃。
“我不喜歡她們,那時候他們不讓我吃飯,我跑去大伯家,大伯家也不給我,我餓的受不了,就想去姥姥家,走了一天才走到,她們就留我住了一宿,第二天就趕我回來,說是怕那誰去他們家找我。”衛成越說越委屈,那小眼神看得西遠直心疼。
“給你吃的沒?”西遠都忘記給衛成扒榛子仁了。
“頭天晚上給我一碗玉米粥喝,第二天給了我倆窩頭,還說讓我以後別去了。”
“就讓你一個小孩子自己回來的?你舅舅他們也沒送送?”衛成搖了搖頭。
西遠問過奶奶,衛成姥孃家是哪裡的,奶奶說是在十五里外的黑瞎店,一個孩子跑了十五里路到姥姥家,就得到這麼個待遇!西遠氣得捏緊了拳頭。
“哥哥,哥哥?”衛成疑惑地看着西遠,哥哥爲啥沒回答他的問題呢?
“成子啊,你現在是咱家人了,不用看別人臉色過日子,所以自己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聽着沒?”衛成聽哥哥這麼說眼睛又亮了起來,大大地點了點頭。
“嗯,你以後就裝着不認識他們,不用管他們怎麼想怎麼說,愛理就理,不愛理就不理,知道嗎?”
“知道,哥哥,你快點給我扒,這個榛子大。”衛成挑大個的榛子遞到西遠手裡,平時都是他和西韋自己扒,難得哥哥勤快一回,他要好好享受一下。
“這心大的!”西遠無奈白了衛成一眼,不過,嗯,這樣的心態的確不錯,看來衛成確實拋開以前的事情,一點兒都不放到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