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覓連忙把他扶了起來,笑道:“你我本就是生死之交,沒必要這麼客氣。”
葛彥撓了撓頭,露出一個單純的微笑,一下子就變回了平時靦腆的樣子。
他雖然比沈覓還大上幾歲,但平日裡除了修塵便是修塵,不太善於交際,倒是和之前的沈覓很像。
不過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以如此年輕便成爲銀鞘衛,甚至是金鞘衛。
沈覓見他笑得淳樸,不由感慨,葛彥也算是在濁染城中爲數不多修爲高還和自己有交情的人。
想到這,便熱情地招呼着他進去。
可葛彥卻沒有動,他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今天來是有事找你的。”
沈覓一愣,不由好奇道:“什麼事這麼重要?”
葛彥看向他,緩緩開口:“大總管要見你。”
大總管?
之前自己找他的時候他不見,這會兒又見我幹什麼?
是想問有關天人會的事嗎?
記得在去晴眉鎮之前,大總管曾經交代過,要調查天人會,並給了一百兩經費。
他要是問有關天人會的事,自己倒是可以好好跟他彙報彙報,沒準還能順便讓他追加點經費。
畢竟自己手裡的情報可不少,一百兩顯然有些不夠。
只不過……
他可是立下了軍令狀,說在祈雪大典之前肅清天人會,現在距離祈雪大典也沒幾天了,現在纔想起要情報,是不是晚了點?
而且雖然自己手上的情報不少,但對於肅清天人會真的有幫助嗎?
難道是天人會的突然撤離讓大總管無計可施,所以才急病亂投醫,想從我身上挖掘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嗎?
沈覓想了一陣,最終也沒有個定論,於是對葛彥說道:“我跟你走。”
說完,便朝門內喊道:“涔兒,涔兒,我要出去了。”
過不一會兒,涔兒急匆匆地跑了出來,她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長褲,挽起了衣袖,滿頭是汗,細碎的劉海全都黏在了白皙的額頭上。
“出去,去哪?”
涔兒下意識地出口詢問。在她的印象中,沈覓八成是要偷懶。
沈覓瞥了一眼葛彥,答道:“大總管有事找我,我去一趟半山閣。”
“哦,”涔兒經他提醒,這才反應過來,身旁還有別人。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葛彥,見到他腰間佩着的金鞘刀,目光才收斂了一些,淺施一禮,淡淡地說道:“金鞘大人。”
葛彥被她看的有些緊張,見她行禮,連忙拱手道:“這位就是涔兒姑娘吧,還真是……好,好看吶。”
涔兒微微頷首,表示感謝,緊接着又看向沈覓,問道:“晚飯還回來吃嗎?”
沈覓搖頭道:“沒準大總管會留我到什麼時候,你們不用等我了。”
說完,便招呼葛彥離開。
葛彥滿臉震驚地看着沈覓道:“沈大人,你現在吃住全在霽月閣了嗎?”
沈覓應了一聲,道:“我傷還沒好利索,所以少城主暫時還允許我留在這裡。”
葛彥無不羨慕地說道:“能和少城主住在一起,可真幸福啊。”
沈覓笑了笑,轉而問道:“對了,大總管怎麼會想到派你來叫我?”
葛彥拍了拍腰間的金鞘刀,自豪道:“我剛晉升金鞘衛,大總管便把我拉到了他身邊做事。”
濁染城中的金鞘衛寥寥無幾,恐怕也只有大總管有這個權力能夠指揮得動他們。
沈覓心中一動,問道:“大總管身邊還有其他金鞘衛嗎?他們實力如何?”
葛彥想了想,說道:“印象中應該有三五個金鞘衛受大總管調遣,但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交集,只是彼此知道對方的姓名而已。”
“至於實力,應該都是在我之上,但最多也就是七難塵師,不會有突破地劫的塵聖。”
行衍朝中,除開水城大祭司是七難塵師外,也只有其餘七位大祭司是塵聖了。
沈覓問道:“他們也全都被下了‘誅血咒’嗎?”
葛彥點頭道:“這個自然,想要在大總管手下辦事,第一件事就是被下‘誅血咒’,這算是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也就是說,大總管手下的金鞘衛,應該不是天人會的內奸,至少對大總管構不成威脅。
想到這,沈覓稍稍安下心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你知不知道一個叫譚易的灰鱗衛?”
葛彥皺着眉仔細思索了一番,腦海中卻並沒有這個名字,搖了搖頭,說道:“沒聽說過,不過如果沈大人感興趣,我倒是可以幫你查查。”
沈覓“嗯”了一聲,拱手道:“有勞了。”
兩人腳程很快,沒多久,便到了半山閣。
這是沈覓第二次進到這裡,上一次還是在去晴眉鎮之前。
自從那次之後,他便再也沒和大總管說過話。
大總管倒也沉得住氣,都過去這麼久了纔想起來找自己。
葛彥隔着門朝裡面喊道:“大總管,沈大人來了。”
半晌,裡面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葛彥應了一聲,推開門,對沈覓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覓深吸了一口氣,擡腿邁了進去。
剛一進來,門便被葛彥合上。
大總管的房間沒有火爐,如冰窖般寒冷,肉眼可見的白氣從口鼻中哈出。
沈覓縮了縮脖子,朝裡屋走去。
房間裡彷彿連空氣都凝結了一般,安靜的可怕。
大總管低伏在案桌上,看着什麼東西,十分專注。
沈覓走到他面前,老老實實地躬身行禮。
“拜見大總管。”
大總管擡起頭,銳利的眼神一掃而過,很快又低了下去。
他聲音冷淡地問道:“你找我有事?”
沈覓被他反客爲主的問題弄得有些發懵,心說不是你找的我嗎?
不過他還是開口道:“屬下奉大總管之命,調查天人會的過程中,發現有灰鱗衛與天人會勾結。”
大總管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一邊奮筆疾書,一邊淡淡地迴應道:“知道了。”
沒了?
沈覓不禁有些鬱悶,自己好不容易調查出來的線索,他居然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沈覓不甘心,繼續說道:“這人是個銅鞘衛。”
聽沈覓主動說話,大總管忽然停住了筆,擡起眼瞼,看了一眼沈覓。
他忽然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做的不錯。”
說完,又埋下了頭。
竟絲毫沒有要追問這人的意思。
我靠!
沈覓心中大罵,這感覺,根本就是安撫一個要糖吃的孩子時的語氣。
沈覓憤憤不平地想着,這傢伙是不是因爲內奸太多,所以習以爲常了?
“大總管打算怎麼處置這個奸細?”
這時,大總管像是終於寫完了手裡的東西,將筆放在硯臺上,身子微微後仰,擺了個舒服的姿勢。
“不需要處理。”
“不需要處理?”沈覓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大總管微微一笑,道:“祁雪大典過後,所有在濁染城的天人會都會消失,又何必多此一舉處理一兩個人呢?”
沈覓張了張嘴,一時竟分不清他是在裝逼還是真的已經勝券在握。
窮奇這時忽然開口道:“這人有點意思。”
沈覓不解道:“爲什麼這麼說?”
窮奇語氣中透露着少有的讚許:“我遊歷世間三千年,見到的人數不勝數,可以很容易從一個人的穿衣打扮,言談舉止來推測出他的性格。”
“但眼前這個人我卻什麼都看不出來,說明這傢伙城府一定很深。”
沈覓心說你分析了半天說得都是屁話,他若是城府不深,怎麼可能從一介平民成爲濁染城萬人之上的大總管。
這時,又聽大總管說道:“我聽葛彥說了,在晴眉鎮你表現不錯。”
“我本想獎勵你,不過城主的獎勵已經夠豐盛了,恐怕你現在也看不上我的這些獎勵了吧?”
獎勵哪有閒多的?
沈覓趁機說道:“這個,去花影樓打探情報,倒是花了我不少銀子。”
大總管卻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故意裝傻,輕輕皺了皺眉道:“打探情報也需要花錢嗎?”
沈覓暗罵了一句,堆笑道:“不是您和我說,花影四夢都是天人會的成員,讓我在她們身上找線索嗎?”
“哦,”大總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案桌,道:“沒想到以沈大人俊朗的容貌,點夢女也需要花銀子。還很多?”
“沒有!”沈覓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義正言辭道:“剛纔是我和大總管開的玩笑,去花影樓根本沒有怎麼花錢。”
“這纔對嘛。”大總管眼神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地笑意。
這老傢伙……
“窮奇,我剛纔是不是中了他的陰謀?”
“不是陰謀,”窮奇悶哼道:“是陽謀,只要是個男人都會說和你同樣的話。”
這時又聽大總管開口問道:“你的傷勢怎麼樣?實力恢復了幾成?”
沈覓見他如此容易就將話題岔開,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好答道:“傷勢已無大礙,不會影響到我的實力。”
大總管點了點頭,道:“那就好,你是二小姐的門客,一定要盡全力保護好二小姐的安全。”
沈覓心中一緊,連忙問道:“少城主會有危險嗎?”
大總管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微笑反問道:“沈大人可還記得曾經在未光亭中對張某說過的話?”
不等沈覓回答,他便主動說了出來:“殺己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
“當時沈大人說出這句話時,的確讓我受益匪淺,這也是讓我能夠下定決心,清剿天人會的原因之一。”
“只是,不知道沈大人是否還願意奉行這句話?”
殺己以利天下。
是讓自己豁出性命保護少城主嗎?
沈覓點頭應道:“自始至終,我從未動搖過。”
大總管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繼而笑道:“如此便好,少城主身份特殊,你務必要保護好她的安全。”
農事是行衍朝最重要的事物,而年末的大雪則是來年豐收的保障,因此每年歲末,寒冬降臨之時,都會悉心準備,誠心祈求天降大雪,所以祁雪大典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活動。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