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聞言,驚愕地望着秦大老爺,之後滿目黯然。
秦大老爺不爲所動,繼續道:“你自己回頭想想,要是明宇媳婦不知進退不懂規矩,如何能讓老太爺憐惜,如何能得了二弟妹、三弟妹的認可?便是明宇,不也是將他託付給了老太爺照看?她進門前出身是不高,可進門之後,何時出過錯?倒是你,百般爲難。家和萬事興,娘生前唸叨了一輩子,如今你這樣子,分明是沒聽到心裡去!”
他說着說着,就惱火起來,“娘要是在天有靈,看到如今你這般糊塗,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子。門第門第,就知道講究門第!這要認真論起來,你嫁過來的時候,秦家是不是也要低看你、難爲你一番?你孃家也是在你嫁過來之後,門第才勉強與秦家配得上的!這些傷人的話,不被逼急了我不會說。你怎麼就不想想,你初進門的時候,連算賬都不會,娘是如何手把手教你的?爹那會兒甚至還專門給你請了個先生來……唉,這麼想着,我都替他們心寒!”
隨着他的言語,秦夫人也想到了當初自己初進門的時候,公婆是如何的遷就、善待,再想想婆婆已經不在人世,不由滿心黯然。
秦大老爺繼續道:“南方女子不似北方女子,在閨中的時候就識文斷字,算盤珠子打得飛快。是,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南方女子所學的,只是讓她們少受一些磨折罷了。你敢說你那會兒被趕鴨子上架不懂賬目的時候不頭疼不心焦?咱們不說家裡的,只說少鋒媳婦,你可曾聽說過她被這些事情難倒過?又可曾聽說過襲家老夫人給過她一次臉色看?怎麼,你以爲只有北方人聰明,南方人都是傻子?各有各的考量罷了!”
秦夫人默然不語。
她什麼不明白?只是不心甘罷了。不要說宮裡的金枝玉葉了,便是在爲兒子相看的時候,就看中了幾個出自高門的女孩子。
她一輩子指望什麼?不外乎是娶個稱心如意的兒媳婦,與自己親如母女。可是老太爺偏生選了那樣一個門第低微上不得檯面的!
三公主時不時讓人過來說這說那,專撿她的痛處捅刀子。她如何能心甘?
再說了,自從她被罰跪佛堂、錢氏主持中饋之後,下人待她的態度一日不如一日,這些又有誰知道?等到她真正老去那一日,不知會被慢待到什麼地步!
可是這些,枕邊人不會也不屑聽。
秦大老爺自己都沒想到會越說越生氣,末了一拂袖,“秦家迎進門來的女子,定會百般善待,出不得醜事。話我已說盡,你仔細斟酌,怎樣做都隨你!”語必闊步離開,給秦夫人一個暴躁而決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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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朗回到清風閣的時候,香芷旋正守着家鄉菜餚吃得不亦樂乎。
見他進門,她漾出喜悅的笑,起身相迎,“以爲你今日也如以往,要過些時候回來,我就自己先開吃了。”
他笑着送她回飯桌前,“安心用飯,我快點兒更衣來陪你。”
“嗯!”香芷旋笑着點頭落座,拿起筷子。
襲朗轉回來的時候,看了看桌上的菜餚。麒麟鱸魚、鹹蛋蒸肉餅、佛手排骨、紅燉魚翅,另外還有薄皮鮮蝦餃、伊府麪。
“你快嚐嚐看,特別好吃呢。”香芷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給他夾了一筷子麒麟鱸魚,“這些都是三嫂給我做的,我吃着居然比我們專請的廚子做的還要好吃。快快快,真的特別好吃!”
襲朗由衷笑起來,舉筷嚐了嚐,果然是美味。
香芷旋又給他夾了一個薄皮鮮蝦餃,“還有這個,也是特別好吃。唉,我就說嘛,以前也不見三嫂讓廚子特地做什麼菜,敢情她是自己廚藝精湛。嗯,回頭我得跟她好好兒學學。”
“你給我省省吧。”襲朗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就是個會吃不會做的命,認命吧,跟我一樣。”
香芷旋想了想,“也好啊。等以後,咱們的孩子說起家裡好吃的菜餚,可以說是三伯母做的,這說起來,可比說是我做的還有面子。”這片刻間,她決定不再刁難自己學下廚了。
“這麼想就對了。”襲朗笑容中透着寵溺,給她夾菜,“喜歡就多吃點兒,別辜負了三嫂。”
“嗯!”香芷旋乖乖點頭,大快朵頤。
襲朗最享受的光景之一,便是看她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
飯後,香芷旋窩在美人榻上,如同一隻饜足的貓。
襲朗說起錢友梅,“三嫂要是想再開鋪子,用襲府的名頭自己張羅就好。明日你跟她提一提。”
人心換人心,他知道那位寡嫂與阿芷是如何從不睦走到如今的,這不是誰屈就誰遷就的事兒,是兩個女子明理識大體纔有的結果。
香芷旋立即稱好,還道:“你要是不說,我還想着讓叔父嬸嬸幫幫三嫂呢,終究是不易。”
“這叫什麼話?”襲朗坐到她跟前,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是嫁給我了,凡事都要我給你張羅纔是,總想着麻煩叔叔嬸嬸——你怎麼好意思的?”
香芷旋孩子一般笑開來,“就知道你對我最好。”
“知道就好,日後聽話些,不讓我擔心,就是最好的回報。”襲朗抱起她,將她安置到牀上,動作比以前謹慎許多,“明日就多一個人來照顧你了。我看了看,樣子還算踏實,趙賀也查了查根底,可信。你要是看了不合眼,我們再換。”
果然已經找好了照看她的人。
香芷旋就將今日婆婆的打算跟他說了,“還要添一個人看着我,母親說不放心我。”
襲朗滿心認同,“那自然最好,你可不就是不讓人放心的。”
“可我不是已經長大了嗎?你們還是以爲我像初進門那會兒似的……好是好,可要是生完孩子,你們還這麼認爲,不讓我照料孩子,我可就真要哭一鼻子了。”真到那時候,自然不會是哭一鼻子那麼簡單。
襲朗哈哈大笑,“又胡思亂想,誰會跟當孃的人搶孩子,至多是多哄哄孩子而已。”
香芷旋鬆一口氣,“那還好。”
翌日,藍媽媽、侯媽媽到了清風閣,前者是襲朗命人找來的,後者是寧氏命人找來的。
兩個人都掛着可親的笑容,看起來十分乾練爽利。
香芷旋忙讓含笑給兩人安排好衣食起居,日後自己的衣食起居,全靠這兩個人照料。
襲朗中午抽空回了趟家中,見香芷旋對兩個人都很滿意,便親自問了藍媽媽一些事,例如阿芷平日要注意哪些事,月份小的時候該怎樣個調理的法子,月份大一些的時候又該怎樣。這樣也省得他似盲人摸象一般心裡沒底。
藍媽媽細細地講給他聽,心裡想着,襲夫人可真是有福氣的。
襲朗問完這些,哄着香芷旋午睡之後,這才起身離府。
下午,秦夫人和鎮南侯夫人來了。
香芷旋換了身衣服,去婆婆房裡待客。
鎮南侯夫人消息靈通,已聽說了香芷旋有喜的事兒,特地帶來了不少孕期內的補品。
寧氏與香芷旋都很受用,以往對鎮南侯夫人就沒小覷,眼下更添一份親近。
秦夫人卻是木着一張臉。
之後慢慢說起了正事,一直是鎮南侯夫人在說,秦夫人像是個跟過來看熱鬧的,仍是神色木然,鎮南侯夫人眼含祈求地看着她的時候,都只是敷衍的嗯啊了事。
寧氏看不下去了,覺得這做女兒的太爲難太辛苦,便笑着對鎮南侯夫人道:“事情我已清楚了。眼下你也知道,我最記掛的不過是老四媳婦有喜一事,你去跟她說說話,點撥她幾句。”
鎮南侯夫人聞音知雅,明白這是襲府老夫人有話跟母親說,便笑着稱是。和香芷旋一同離開。
兩個小輩前腳離開,寧氏就冷了臉,目光尖銳地看着秦夫人,“你要是不願意走這一趟,只管撐到底,任打認罰便是,眼下卻是怎麼個章程?合着你女兒就活該爲了圓你的臉面對別人低聲下氣?你的兒媳婦回去之後是跟着你過日子,你要是沒有誠心,不需前來。”
秦夫人先是漲紅了臉,隨即冷笑出聲,“我怎麼個心思,你難道看不出?……”
“那是自己的心頭肉在爲你苦苦斡旋,你看的了?我是真看不下去!”寧氏神色冷如霜雪,“前些年我羨慕你的好福氣,先前我只認爲你一時糊塗,到今日我便不得不輕看你了。你我不妨把話說明白,你要是誠心認錯,那麼我會將你家老六媳婦交給你帶回去,你要是毫無悔意,那麼也不需勉強,我們襲家再怎樣,也還養得起一個弱女子。”
隨即,寧氏脣角微微上翹,透着無盡的嘲諷,“以往你我坐在一處,曾笑哪家的婆婆刁鑽,笑哪家的媳婦以卵擊石,真是萬沒想到,你竟成了以往你自己曾嗤笑的刁鑽婆婆。果真是人心不古。轉過頭來想想,你家的兒女要是嫁了娶了哪位王爺公主,還了得?要是攤上你這樣一個長輩,可不似今日這般還能說說是非黑白,你怕是隻有下跪磕頭的份兒了。你自認秦家門第顯赫,也配不起皇室吧?你便是有理無理,到了一些地方,也無從辯駁吧?”
秦夫人怒目瞪着寧氏。這是足以讓她惱羞成怒的一席話。
“再多的我就不說了。”寧氏倒是氣定神閒起來,“你過來這一趟,也不需對我卑躬屈膝,要給我們家老三媳婦一個交待纔是最要緊的。她進門之後,最是懂得分寸,卻也真不是好相與的。她要是容不得你這般敷衍,我也不會偏幫你。言盡於此,你好生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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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南侯夫人與香芷旋迴來的時候,只見各自的母親、婆婆神色不虞,正躊躇着如何開解,聽得碧玉通稟:三夫人與秦家六奶奶到了。
兩個人都沒想到的是,秦夫人雖然明顯透着不甘願,還是婉言對昨日的事情賠禮道歉了。
事情有了這樣的局面,再加上鎮南侯夫人在一旁幫着說好話,自然是安安穩穩落幕——秦夫人與她將錢友蘭接了回去。
寧氏、錢友梅與香芷旋俱是鬆了一口氣。這不是能讓人開心的事兒,但已說明錢友蘭真的在秦家站穩了腳跟——沒點兒真本事,怎麼可能有今日這樣讓秦夫人低頭的局面。
不論箇中有着多少磕絆,最起碼,錢友蘭被秦家認可。寧氏比誰都清楚,自己那番話,不足以讓秦夫人低頭到這個地步,不過是起到了一個添磚加瓦的作用。
錢友梅先是有着這件事,之後又聽香芷旋說了自己可以用襲府的名頭開了鋪子的事兒,滿心歡喜。她這處境,不允許她在意過程,凡事只要知曉結果或是未雨綢繆即可。
香芷旋則在仔細回憶着關於錢友蘭的重重,告訴自己,不論今時、日後,都不可小看了這女子。知道這興許是比錢友梅還要厲害的人物。
轉過天來,香芷旋依然記掛着眯眯,去了安哥兒的房裡。進院子時,沒見到小黃和眯眯。
進門之後,錢友梅正在教安哥兒識字,她就說了聲“不用管我”,隨意翻看起安哥兒平日裡要看的書籍畫冊。
過了些時候,就見眯眯慢吞吞走進門來,尾巴耷拉着,沒精氣神的樣子。
她有點兒心疼,沒來由,可就是心疼。走到眯眯近前攬住它,給它撓癢順毛。
眯眯還是很受用的,乖乖地任由她示好。
過一會兒,小黃也進來了,就靜靜的坐在一旁看着她和眯眯。
很明顯,眯眯更喜歡同伴,轉去小黃那兒。
香芷旋笑了笑,回身落座,繼續看書,時不時瞥兩個小傢伙一眼。
眯眯與小黃親暱了一陣子,開始洗臉,清潔自己的皮毛。扭頭努力地夠到後背的毛的時候,竟是倏然倒在了地上。
香芷旋恰好看到了這一幕,不由丟下書站起身來。
錢友梅就笑着擺擺手,“沒事沒事,你可別着急。它是力氣太小,一早就是這樣。”
安哥兒也忙道:“是啊,四嬸,別急,是這樣的。起初我也怕,可是眯眯就是這樣,好幾次了。”
母子倆最擔心的倒是她。
香芷旋放下心來,隨即便有些尷尬,道:“我還以爲是怎麼了呢,沒事就好。”
回到房裡,她被元寶嫌棄了。
興許是沾了貓的味道,或者是身上有貓毛,元寶見了她,理都不理。
香芷旋問過紫蘇才明白原由,無奈地扯一扯嘴角,湊到元寶跟前,試圖跟它講和,“眯眯大病了一場,剛見好,難道我不應該去看看它麼?你可不能這麼小氣,我最喜歡的肯定是你啊。”
元寶還是不理她。
香芷旋終於承認:她的話,元寶一句都聽不懂。
她無奈地摸了摸元寶的頭,“有本事就一輩子都別理我,你這個沒良心的!”說完話轉去室內,洗漱一番,除掉一身累贅的衣飾,只餘了肚兜、中褲,在牀上小憩。
因着有喜的緣故,室內放的冰都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越多越好了——兩位媽媽說了,室內太涼爽,說不定就會着涼,孕婦的身子骨是不好說的。她沒法子反駁藍媽媽、侯媽媽的說辭,就只好在休息的時候少穿些圖個涼爽自在。
覺出有倦意的時候,她喚來薔薇看着自己。說起來,有喜之後要是趴着睡,想一想都是心驚肉跳,她冒不起這種險。
薔薇初聽說她有這種壞習慣的時候,簡直是匪夷所思,再想想她現在的情形,自然是不敢大意,時時刻刻盯着牀上那個人。
香芷旋最初還真是不習慣有丫鬟這樣照看自己。小時候,她身邊兩名丫鬟睡覺碰巧都有惡習,一個說夢話,一個咬牙,她忍受不了,自是全都攆到外室值夜去了。是以在閨中的歲月,她從六七歲的時候就習慣了獨自入睡。
後來與襲朗,因着是有夫妻的認知在先,很快就接受了。現在輪到自己要讓丫鬟看着,能習慣纔怪。
用了好幾日時間,她纔不需被千字文之類的東西催眠。
兵書麼,她現在是禁止自己去背誦催眠的。不合適。
適應這情形的過程中,她每日都會去看看眯眯小黃,寧可被元寶嫌棄,也要去看的。
眯眯逐日的能吃點兒東西了,體力慢慢恢復,清洗皮毛摔倒的時候越來越少。與日俱增的,是它與小黃的感情。安哥兒都說,兩隻貓膩在一起的時候越來越多了,並且,眯眯好像是也越來越喜歡小白了。
香芷旋聽了,只有越來越高興。待到眯眯痊癒時,才一心一意地寵着元寶。
但是,襲朗不允許。起初聽說元寶嫌棄她的時候,他挺高興的,想着本來就不是跟元寶親近的時候,這樣再好不過。後來又聽說她整日裡變着法子哄元寶高興,一顆心就掉了起來。
被元寶撲到腹部甚至撲倒在地可怎麼辦?
沒法子,他只得正色警告她:離元寶越遠越好。
她不幹了,堅決不配合,“我是把元寶當孩子的,你居然讓我離它越遠越好,我不。它會想我的,別以爲只有你出門它纔會那麼想你,我要是真的晾它一段時間,它會傷心的。我不讓它傷心。是我要養着它的,你不準管我!”
她說着說着,就想起了他不在家時元寶對他無聲的思念,“你以爲它傻啊?它心裡什麼都明白,那時候每天一到天黑就去院門口等着你,它那會兒都瘦了,是我陪着它熬過來的。我說話它雖然聽不懂,可它心裡什麼都清楚,你少給我立規矩,我纔不要跟元寶像陌生人似的,你憑什麼啊……”說着說着,她想起了以前的事,元寶眼巴巴等着他回家,而他到很晚都不能回來,元寶只好蔫蔫的去找她,怎麼都不肯回自己的小房間。記憶翻涌而來,她心裡酸酸的。
襲朗自從聽她說了情緒不受控制之後,就在擔心這種事,總是在避免,卻沒想到,因爲元寶,她又激動起來。
至於麼?又不是多大的事兒。總算明白最初得知喜訊那一日,她爲何稀裡糊塗行事了。這情緒,她是真控制不了了。
他笑着輕輕抱住她,“別急別急,你這個小傻子。”說着擡手給她拭淚,“我錯了,行不行?什麼都好商量,你別難過就好。”
香芷旋瞪着他。
“你這怎麼好意思的?”他啼笑皆非的,“阿芷啊,我那會兒半死不活的,可都沒見過你上火。”隨即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我吃醋了啊。”
香芷旋被他引得破涕爲笑,擡手捶了他一下,“胡說,那會兒跟現在一樣麼?”
襲朗一味地笑,“不一樣,更嬌氣了。以前嬌氣也就是折騰你自己,現在倒好,動不動鬧脾氣,你嚇死我算了。”
香芷旋輕笑出聲,“纔不是呢,少胡說。”
“得了,以後你多賞紫蘇點兒銀兩物件兒什麼的,讓她上心,別讓元寶碰到你。”
香芷旋欣然點頭,“肯定沒事的,你就放心吧。元寶比誰都聰明,自己就知道輕重。”
“纔怪。它高興起來,什麼都能忘掉。”
那倒是。別說小孩子一般的元寶了,有些人都少不了忘乎所以的時候。香芷旋也就遂着他心思,打賞並交代了紫蘇一番。
香大奶奶與夏家聽說這消息之後,忙不迭上門來,怪她沒讓下人第一時間告知。
香芷旋一味賠着笑——她都來不及想這些,還在發懵的狀態中呢。
隨後,香大奶奶和樊氏都是隔三差五送些補品過來,每次都是要下人帶話給她:安心養胎,凡事都不要心急上火。
香芷旋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在衆多親人眼中就是那樣的:遇事是能應對的,身邊事是不能應對的,懷孕這樁事,她是讓人提心吊膽的。
她能做什麼?只能儘量乖乖的,不讓她們擔心就是了。隨後想到了寧元娘,忙讓含笑過去告訴了她。
寧元娘第二日就來了,眼神裡盡是喜悅,拉着香芷旋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喃喃低語:“我就要有小侄子了呢,真是太好了。”
香芷旋自心裡漾出笑容,“是呢,明年就能抱上小侄子了。”
寧元娘回過神來,“我能幫你點兒什麼啊?別的都用不到我,我幫你多做一些小孩子的衣服吧?回去我就問問尺寸。”
香芷旋欣然點頭,“好啊,春夏秋冬的衣裳,你可都要多做幾套。”
“那是自然!”寧元娘眼睛亮晶晶的,含着笑意點頭。
只有襲朧安安靜靜的,過了幾日才悄悄告訴香芷旋,“我在繡蕉下嬰戲圖,瞅着還像回事,這纔好意思跟你說。不然啊,只能再想別的禮物了。”
香芷旋不由攜了她的手,“哪裡就需要你那麼辛苦了?”
襲朧卻笑道,“這可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小侄子的!”
香芷旋輕笑,“要是侄女呢,你豈不是要很失望?”
襲朧認真地道:“纔不會。我是照着襲家慣例這麼說的,要是個侄女,我會更喜歡的!”
香芷旋不由哈哈地笑起來。
打心底,第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她覺得怎樣都好,真的,不論男女,都確信襲朗會百般寵愛。要說擔心,只是擔心他會太溺愛孩子。
進到七月,香芷旋覺出自己的腰圍漸長,腹部略略隆起一些,不由暗暗冒汗——她跟個傻子似的,都沒考慮到這些,藍媽媽和侯媽媽怕是想不到她這麼缺心眼兒,之前也沒提醒過。她忙讓含笑去傳話給針線房,把秋日衣物的尺寸改一改,要是已做好了,再單獨出銀子另做。
含笑回來之後,一臉的笑,“老夫人早已吩咐下去了,說了好幾個尺寸呢,該是哪個月份的都有了,最不濟是穿着稍稍寬鬆些,夫人只管放心。”
香芷旋籲出一口氣,笑逐顏開地去向婆婆道謝。
寧氏笑道:“這種事自然要由過來人幫你打理,放心,我都會盡量想在你前頭。”
過了頭三個月,胎象安穩,香芷旋這纔打算着將有喜的事情告訴大姐。若是初得知就報信,反倒讓人擔心。豈料,寫好的書信還未送出,就收到了大姐報喜的信。
香儷旋有喜,已經四個月了。
姐妹兩個的想法竟是一模一樣,日子亦相近。
香芷旋連忙重新寫信,賀喜,也報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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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八月,秦府傳出消息:秦夫人回孃家省親,起碼要年底纔會回來。
香芷旋打聽了幾句,得知秦夫人的父親前些年辭官榮歸故里,秦夫人的兄長則去了西北爲官。
回去看看年邁的雙親,過一段心平氣和的日子,那些不甘應該就慢慢散了吧?
而錢友蘭的處境自是不需說,再無人刁難,日後會逐步撐起門面,融入京城貴婦圈子。
寧元娘來找香芷旋的時候,提起一件事:“夏家叔父這段日子搬去了漣漪閣。”
“啊?”香芷旋驚訝,“他怎麼捨得他那些寶貝狗啊?”
寧元娘就笑,“是啊,我也不明白,就纏着嬸嬸問了幾次,嬸嬸說是淮南王總去找叔父的緣故。”
“淮南王,他找叔父有什麼事?”香芷旋最先想到的,是夏易辰鮮爲人知的出身。
“這我就不能再多嘴詢問了。”寧元娘隨口笑道,“嬸嬸總說,你要是還能如常走動就好了,也能開解叔父一番。”
香芷旋記下了這件事,轉過天來,與襲朗、寧氏打過招呼,記下了兩個人的百般叮囑,坐馬車去了漣漪閣。
漣漪閣在什剎海,景緻無雙,只是門禁森嚴,任誰來了,只要此間主人不發話,也別想進去。
香芷旋自是沒收到阻攔,一路坐着涼轎到了後園。
後園是一面如鏡的大湖,亭臺樓閣錯落在水上。
夏易辰在一棟小樓內。小樓的牆壁分外厚重,夏冬兩季的烈日、寒氣都不能穿透,住在裡面分外愜意。
香芷旋由人簇擁着送到樓前,下了轎子,腳步輕快地入室,“叔父。”
“不乖乖在家,怎麼跑這兒來了?”夏易辰緩步下樓,表情有點兒擰巴,既高興這個侄女過來,又擔心她受不住來回的車馬勞頓。
香芷旋一看就笑起來,“我想您了啊。”
夏易辰逸出笑容,吩咐丫鬟奉上甜湯、點心。
香芷旋吃着糕點,問夏易辰,“我怕了沒有?”
“你?”夏易辰嘴角一瞥,“黃豆芽兒似的。”
香芷旋失笑,“我這段日子都變成吃貨了,纏着我三嫂給我做這做那,每天都要吃好幾頓。”
夏易辰端詳她一會兒,吝嗇地道:“也就是臉稍稍圓潤了點兒,還是要多吃。”
“嗯。”
夏易辰問道:“找我來是有事要問我吧?”
“是啊。”香芷旋直言告知原由,“我想知道淮南王找您是爲了什麼事。”
“他找我能有什麼事,不外乎是爲了他一心要娶的那名女子。”
香芷旋訝然,“您和那名女子——有淵源?”
“有。”夏易辰頷首,並不瞞她,說了自己的出身。
這些香芷旋已經聽襲朗說過,並無驚訝,此刻的注意力專注於那名女子與夏家的關係,“那她是——您的妹妹?”
“算是吧。”夏易辰彎了彎脣,略帶嘲諷,“那時家裡兵荒馬亂,她的姨娘串通管家,把家中餘資全部捲走,我就孑然一身兩袖清風了。眼下淮南王和她一心想找到能夠證明她出身並不低微的證人。”
是夏家庶女,難怪叔父從未提及,並不在意。
“她大抵也是如何都沒想到,夏家後人會經商爲生,找了這許久,才找到了我頭上。”夏易辰眼中、脣畔的嘲諷更濃了,“我到底是不能將一切抹殺,淮南王又下了十足十的功夫,已經可以確認。眼下要我接受他的賞賜,名利雙收。”
三言兩語已經透露出淮南王態度不佳。
“怪不得您到這兒躲清靜來了。”香芷旋分析道,“他要先確定您的身份,然後再讓您和那名女子相認。只能走這條路,要是平白無故說出那女子是夏家後人,總會擔心您站出來反駁,不肯相認。”
“就是這麼回事。”夏易辰笑道,“但是我無心捲入這等是非,那女子又要嫁給皇家子嗣,怎麼想,這事兒我也決不能答應。”
“不管怎樣,您高興就好。”香芷旋現在是無條件支持叔父的心思,“別這這些事上火就好。”
“我纔不會,來這兒消夏,多幾日清靜而已。”夏易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是在等着淮南王開竅——事情又不是隻他這一種方式才能解決。”
還有什麼法子呢?香芷旋一時還真想不出。
夏易辰笑意更濃,“你來了正好,我也就不需讓人傳話給你了。等淮南王腦子轉過彎來,他和那女子大抵就要去襲府煩你和少鋒了。到時候你們見招拆招就是。”
香芷旋點頭。隨後留意到,叔父對那位庶妹是一點兒情分都沒有,只稱“那女子”
夏易辰似是看穿了她心思,笑道:“跟她都沒見過面,眼下又是謀求出路纔想認祖歸宗,你要我高看她,這輩子都不可能。”
說的香芷旋一下子對他那庶妹一絲好感都沒了,之後問道:“淮南王腦筋要是轉過彎來,會怎麼做啊?”
“這還用問?我把你當女兒,他要給我的好處於我是壞處,卻可以掉過頭來給你點兒好處。”
“原來您是這麼想的。”香芷旋甜甜地笑開來,“您對我也太好了。”
“說起來,睿王跟睿王妃也是榆木腦子……”夏易辰沒繼續說下去,擺手攆人,“別賴在我這兒,快回家去。有事讓人傳話,別動輒亂跑。”
香芷旋只好笑着道辭。
隨後的日子,錢友蘭特地來過襲府幾次,有兩次都對香芷旋說起了同一件事:“你也知道,淮南王是六爺的表哥,他一心要娶的那女子近來常常去秦府找我說話。那話裡話外的,是想來襲府一趟見見你。”很是頭疼的樣子,“第一次我就與她說了,你現在要安心養胎,偏偏她還是急着要見你,像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就是過來走個過場,提提這件事。當真置若罔聞,對六爺也不好。”
香芷旋知道她也不容易,要是開罪了那女子,就等同於開罪了淮南王,於秦明宇毫無益處。以淮南王那種性情,錢友蘭的路走不通,興許就要親自找襲朗說項。
她與襲朗提了幾句,他說那就讓她來,聽聽她怎麼說。
是以,再見到錢友蘭,香芷旋說道:“那就讓她過來一趟吧,我也看看她到底是爲何事要見我。”
錢友蘭明顯地是鬆了一口氣,可見當真被煩得不輕。
香芷旋順勢問了問“那女子”的名字,得知她叫夏映凡。
八月初九上午,夏映凡來到襲府。
但是她和香芷旋以及襲府的人都沒想到,三公主與睿王妃竟都急趕急地跟過來了。
並且,三個人在垂花門就起了爭執。
夏映凡身份不明,地位尷尬,本就是遮人耳目來的,香芷旋也沒知會寧氏。迎到垂花門的時候,就見到三公主正在冷着臉申斥一名湖藍衫裙的女子:
“你趕緊給我滾回淮南王府去!淮南王那邊我自會去跟他說,你少出來丟人現眼!”
香芷旋停下腳步,打量那個很久沒見的女孩子。
三公主穿着一襲淺粉色衫裙,身形仍是十分消瘦,讓人我見猶憐——也只是身形給人這種感覺。此刻她一張小臉兒幾乎透着殺氣,懾人得很。
另一名身着紅色褙子、翠藍裙的明豔女子幫腔道:“夏氏,不是我們說,你怎麼能貿貿然前來襲府呢?趕緊回去吧。”這自然是睿王妃了。
香芷旋只能看到夏映凡的背影。
夏映凡甚而不曾搭話,只是靜靜站在那裡。正因爲不言不語,倒更透着傲氣。
“滾!”三公主態度愈發強硬,擡手指向通往府門的甬路。
香芷旋猶豫着,很想悄無聲息地回房睡大覺去。
沒有蔣修染在場的三公主,潑辣起來誰能勸和?況且眼下襲朗與睿王已是對峙的局面,三公主就是爲着一母同胞的兄長,也不可能給襲家的人好臉色。
但是也是奇了,睿王妃與三公主這姑嫂兩個怎麼會出現在襲府呢?只是爲了阻止夏映凡接近襲府的人?沒必要吧?又或許……香芷旋想到了叔父的一些話,不得不懷疑,這姑嫂兩個攆走夏映凡事小,過來應該是有事要說。
女子之間的走動,何嘗與朝堂沒有關係。
這樣看起來,睿王與淮南王的矛盾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不然,三公主不可能對淮南王心儀的女子這般不留情面。
想到這些,香芷旋輕咳一聲,緩步走上前去,給三公主、睿王妃行禮,“妾身來遲了,還望殿下不要怪罪。”
三公主匆匆打量香芷旋一眼,勉強扯出個笑容,指着夏映凡道:“襲夫人,你怎能讓這等貨色進到襲府?趕緊命人把她趕出去!”
香芷旋忽然十分盼望蔣修染出現,把眼前這個小魔頭拎走。
睿王妃則是笑微微的,“襲夫人,我有要事找你,借一步說話?”說着走到了香芷旋近前,低聲加了一句,“是好事,絕沒騙你。”
香芷旋想到了襲朗曾經提過的一句話:要從睿王那裡謀點兒好處。難不成,他所指的是給她謀點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