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在晩隱居用了午膳後,就回文杏堂去了,一進門就看見張茂林捧着一枝紅梅正在往一個定窯白釉的美女聳肩瓶裡插呢。
楊鐸從晩隱居回來,一路所見都是冰雪的白色,忽然看見這一枝含苞待放的紅梅,嫣紅的花骨朵一粒粒結在枝上,珊瑚珠子般累累可愛。就含笑問道:“這是哪裡折來的,竟然開的這樣早。”
張茂林就陪着笑臉道:“是王夫人打發蝴蝶給王爺送來的,別處的梅興許還沒打骨朵,不過梧桐院裡那一株紅梅原長在院子裡,較外頭暖和些,就開花早一點。”
楊鐸略點了下頭,陪着林秀蓮玩了半日,他是有些累了的,不過想起也有多日沒有去梧桐院看過李王二位夫人了,就說道:“昨日王妃入宮請安,太皇太后賞下的那些雲錦你從庫房裡拿幾匹出來送給兩位夫人吧。”
張茂林忙笑吟吟的答應道:“奴才這就去辦。”他說着話,卻不走,跟晉王這麼多年了,此刻看晉王的神色,就知道他還有話要吩咐,這也算是一種默契吧。
果然楊鐸賞玩了那一枝紅梅一會,又靜默了片刻,轉過身道:“我先去梧桐院一趟,東西晚些時候再送過去吧。”
張茂林應道:“要不要奴婢先去說一聲?”
楊鐸道:“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好了。”說着便舉步往外走去。
張茂林一邊送晉王出去,一邊在心裡感嘆,到底是王夫人,雖然她不大認識字,卻往往能在不經意的時候做出一些事兒來投了晉王的雅好。李夫人雖然讀書識字,在府裡做的事也最多,可是在這些小事兒上就沒有王夫人有心,所以就不大會博晉王的歡心。
文杏堂距離梧桐院本就不甚遠,楊鐸沿着山道快步走去,不多時便已到了。
這會剛過了午膳時間,梧桐院裡一片寂靜,王夫人所居的西偏殿門口蹲着一個宮人,正守着一個藥吊子煎藥呢。
楊鐸走上臺階,那個宮人才發覺有人走來,就忙蹲了下去給晉王請安。
楊鐸示意她起身,推開虛掩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王夫人所居是西偏殿,過了正午,屋子裡的光鮮便不太好了,屋子裡好大的藥氣,更有一股木痰的煙火氣,十分嗆人,楊鐸禁不住皺了皺眉頭。
王夫人半躺在炕上,單髻插着一根玉簪,臉上不施粉黛,帶着幾分病容,因爲蒼白就顯出了幾分楚楚可憐。身上穿着藕色纏枝蓮紋交領襖子,擁着一牀半舊的錦被,看見楊鐸走來,王夫人先紅了眼圈,欲要爬起來請安,又爬不起來,楊鐸看她這個樣子,心裡生出幾分憐憫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炕前,說道:“你好生躺着吧,不需多禮。”
王夫人含淚點了下頭,又殷殷說道:“王爺踏雪走來,妾生受不起。”
楊鐸扶她仍舊躺了回去,問道:“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聽說你又找了個醫婆,她的方子服着可有效驗?”
王夫人淚盈盈的答道:“這個醫婆比先前府裡常走動那個略微好些。那個婆子擅長婦科千金,對治療外傷就不大有經驗,這一個從前在宮中常在老太妃那裡走動,後來老太妃薨了,就在京中給一些大戶人家治病,接觸的病人多一些,經驗就略微豐富一些。”
楊鐸就點頭道:“只要見效就好。”
王夫人就又說道:“妾身吃了兩服藥,試過之後竟然見效,就自作主張差人去順貞姐姐那裡問了問,原來她吃先前那個醫婆的藥也不大見效,妾身就想,下次找個王姑姑來了,就讓她也去給順貞姐姐瞧瞧。”
楊鐸含笑道:“如此甚好。”他坐在炕上略微轉了下身,一眼就看見當地放着一個炭盆子,裡面燃着黑乎乎的炭,兀自冒着煙,就皺眉道:“你屋裡的銀炭沒有了嗎?怎麼燒這種炭,我說怎麼一進了屋子就好大的煙火氣息。”
王夫人裝作咳嗽了兩聲,才說道:“前幾日就沒了,聽管事兒的公公們說,今年北地天寒,入了冬月又落了幾場雪,京城中的炭價就比往年貴了許多,內務府按照舊年的份例準備的銀炭給各處過冬,今年就不夠用了。這個炭也還好,就是煙大又容易熄滅,昨天夜裡就滅了兩次,妾身便有些着涼了。”
楊鐸就說道:“你如今還病着,這個炭容易滅,如何使得呢!我回頭去讓張茂林着人再給你送幾簍子銀炭過來吧。”
王夫人忙笑着做謝,嬌聲說道:“有王爺如此體恤,妾身就是病着,心裡也是歡喜的。”
楊鐸就起身道:“你好生養着,我得空再來看你吧。”
王夫人就笑着道:“妾身不能送王爺了,王爺慢走,過了冬至天氣就愈發寒冷,王爺千萬保重身子要緊。”
楊鐸點了下頭,大步走了出去。
王夫人望着晉王快步離去的背影,眼中卻閃過幾絲別樣的光芒。
楊鐸從王夫人的西偏殿出來,欲要離開梧桐院,稍稍遲疑,就想着既然來了,順便也去李夫人那裡一趟。
李夫人才剛吃了藥躺下,聽見宮人們回說晉王來了,說不得只好披了襖子坐了起來,多日不見,李夫人憔悴的厲害,也消瘦了好些。
楊鐸看在眼裡,心中微微一動,卻又不流露出來,只含笑道:“你身上的傷好的怎麼樣了?”
李夫人殷勤答道:“王爺有心了,妾身已好多了。”
楊鐸目光在她屋裡搜尋着,李夫人不解的望着晉王,正要發問,楊鐸已看見窗戶底下那個炭盆子了,也是燒着黑乎乎的普通木炭,冒着煙,就問道:“你屋裡的銀炭也用完了吧?”
李夫人不知晉王爲何問起這個,就有些慌張,點頭道:“已經用完了,因爲一直臥病,總在屋裡躺着,一天到晚都要燒炭盆子,炭就用的快些。”
楊鐸略點了下頭,微嘆一聲,道:“看來今年各處的銀炭都不夠用。”
李夫人想了想,道:“王爺說的是,今年京中較舊年裡冷的早,炭盆子就也攏的早一些,故而炭就不夠用了。”
楊鐸想起早晨去晩隱居,林秀蓮房中還燒着銀炭,就又問道:“你從前管家,府裡的炭都是內務府統一關下來,然後再分派給各處嗎?”
李夫人點頭道:“是這樣的。依照各人品秩不同,每個人每個月分得的銀炭都是有一定的份例的,妾身與秋桐妹妹是一樣的,王妃每個月比我們每人多出十斤,而王爺那邊,又比王妃處多出十斤。而底下的宮人跟太監們,論品級,品級低一些的發的是普通木炭,就是這會妾身這裡燃的這一種,品級高一些的,也會分一些銀炭給他們,不過數量就有限了。”
楊鐸聽後久久不語,沉吟片刻,才說道:“我知道了。如今大姐兒被太后接入了宮中,不知她那一份銀炭歸在了何處?”
李夫人不知道府裡又出了什麼事,只是晉王是從來不過問這些小事兒的,今日這樣盤根問底,她心裡就有些惶恐,怕一個不慎再觸怒了他,就小心翼翼答道:“如今大姐兒去了宮裡,她那一份銀炭並沒有人動用,仍舊在那裡放着呢。”
楊鐸點頭道:“你與王夫人都病着,還要養病,就不可講究,回頭先把大姐兒那一份拿出來,你跟王夫人分着用吧。”
李夫人點了下頭,又好奇道:“可是大姐兒回來了,不是沒有銀炭用了嗎?”
楊鐸眸色深沉,沉吟不語,半晌才道:“等她回來再說吧。今年天冷,京中炭價自然比往年貴了許多,大戶人家還好,普通百姓的日子就難過了。”
李夫人聽晉王說起民生,臉上也浮起了愁容,附和道:“王爺說的是,上個月內務府關下來這個月的炭,妾身聽那些公公們說,今年西山的銀炭產量也不好,原就是隻供應宮中用的,竟然供應不上。京中的炭價也比往年翻了好幾倍,好多有錢人拿着銀子還買不到炭呢,有錢人也倒罷了,不過是出點大價錢,仍舊可以取暖,就苦了那些窮苦的百姓了。”
楊鐸臉上也顯現出愁色,冷着一張臉道:“也便宜了那些奸商。京中今年只怕是又要凍死很多人了,可惜國庫空虛,連賑災的銀子也拿不出了。”
李夫人見晉王臉上猶如籠着一層嚴霜,就不太敢看他的臉色了,輕聲勸解他道:“王爺也莫要太憂心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辦法總是會有的。”
楊鐸冷笑一聲,道:“是啊,我也不過是個藩王,這些民生大計原來輪不到我憂心。”
李夫人惶恐道:“妾身失言了,求王爺責罰。”
楊鐸目光有些茫然,搖頭道:“我不過你發一句牢騷。”
李夫人慢慢鬆了口氣,看着晉王這個樣子,一時也不敢多說別的了。
楊鐸靜靜站了會,收回神思,向李夫人道:“你好生養着,府裡的許多事還等着你來打理呢。”
李夫人原來只當出了這次的事兒,晉王就不會讓她管家了,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就有幾分自暴自棄,今天聽見晉王說等她好了還讓她管家,那一份灰心就沒了,一時有些激動,眼睛就紅了,忍着淚向楊鐸說道:“多謝王爺不計前嫌。”
楊鐸看她這個樣子,心裡不是沒有感慨的。略點了下頭,就大步向外走去。
楊鐸這些姬妾裡面,包括從前的王妃林錦雲在內,真正合他心意的卻是沒有一個。林錦雲囂張跋扈,與她連和睦相處也做不到。王夫人雖然略有些小聰明,到底把那些聰明都用在了爭風吃醋上面,雖然這些年來也無大錯,但是人卻俗氣。李夫人卻是工於翰墨,能夠讀書識字,可是人卻一板一眼,就不大有趣了。至於袁娘子,一直對他冷淡如冰雪,楊鐸一想起她,心裡就頗多悒鬱。如今的王妃林秀蓮呢?楊鐸想起她,心裡就有些茫然了,她確實很可心,可偏偏是林家的人,果然是世事古難全..